《莫家阿宝》吴桑

17、莫家阿宝（十七）

　　锦延微笑，将弯刀抵在阿宝心口之上，刀身兀自往下滴着血，阿宝低头看看刀尖，再抬头看，他双目赤红，长发微散，衣袍染血，面带戾气，犹如地狱而来的玉面修罗。

　　今时今日，阿宝终于知道他玉面修罗的名号从何而来，也知道自己将死于这把弯刀之下，时至今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说过会给她留个全尸，不必与刚才那两个刺客一样，落个身首异处。

　　这时，外头呼啦啦涌进一群侍卫，见祠堂内一片狼藉形状，不由得面面相觑，个个惊慌，继而哗啦啦跪下请罪。

　　因锦延前些日子时常孤身一人在祠堂里呆着，且一呆就是半日，出来后则神色阴沉不定，众侍卫皆不敢打扰他，故而今日也是远远在外候着，及至听到祠堂中的呼喝声，齐齐冲进来时，刺客已被斩杀，锦延也安然无恙，但将领遭遇刺杀，侍卫未能及时赶来，便是天大的失职，

　　桑果昏了这许久，这时终于醒来，独自从香案下迷迷糊糊钻出来，先是被横在香案前的死人绊了一跤，抬头又见一个血淋淋的脑袋，可怕的是那脑袋还与身体分了家，一个东，一个西，两下里遥遥相对。

　　桑果才瞧见一眼，喊一声“我的娘呀”，眼神直了一直，往地上就是一栽。

　　眼前的情景，令阿宝忽然间想起，自己在前几年在哪里看到过。依稀是前几年，在她十来岁的时候，不知是在哪里，有个跟着自己的贴身丫头，也因为一个人受了惊吓，连晕两次，跟今日桑果的遭遇大致相同。

　　阿宝脑中用力思索，只可惜脑子太乱，思绪纷纷，一时想不起来是哪一年的哪一桩事情，但那件事的确是有的。直到有利物刺进她的皮肤，一阵刺痛传来，阿宝周身一凛，回过神来，低头看去，见刺进自己身上的，是锦延手中弯刀，她在心底暗骂自己，死到临头了，还去想那些无用的陈年荒唐事做什么。

　　阿宝吃痛，向后躲了一躲，避开刀尖，然后抬眼去睨锦延，口中冷笑道：“堂堂护国大将军，就是如此报答救命恩人的么？”

　　锦延微微哼了一声：“你当这两个毛贼真能杀的了我？”

　　阿宝道：“我若不说破这两个贼人上香的破绽，只怕你在行叩首礼时便已一命归西，而这地上的头颅，也该换成将军的了吧？”

　　锦延杀人杀红了眼，无心与阿宝斗嘴，只半垂着眸子，冷冷瞥她一眼：“你的利嘴与厚颜天下第一，只可惜仍难逃一死。” 言罢，手中刀子微微用力，阿宝痛疼，眼泪水也不争气地跟着流了下来。

　　锦延微笑，他要的就是使她惊慌恐怖中慢慢死去的快意。至于阿宝，她原本以为脑袋掉了也不过碗口大的疤，十八年后又会是一个好女，谁知刀尖尚未完全刺破皮肤，血都还没流出来，就已然疼得吃不住。

　　痛疼之下，阿宝伸手去扯他的广袖，仰头恳求道：“求将军看在我识破贼人行刺的份上，饶我这一回。”见他不语，急急又道，“便是你的父亲周大人地下有知，见你杀掉救命恩人，也定然不高兴的。周将军你做人要恩怨分明，有仇报仇，有恩就要报恩。人家常说，冤有头债有主，那严贼和你才是不共戴天血海深仇，而我没有害你的你父亲家人，却救了你一命，我也不要你涌泉相报，只要你放过我一条小命。”

　　锦延笑了笑：“哦？”

　　阿宝道：“求将军饶我一命，我今后愿为奴为婢，一辈子听候将军差遣。”

　　阿宝这几日已瘦的脱了形，又是蓬头垢面，如今红着眼圈，流着眼泪，手里扯着他的袖子，当真是可怜至极。

　　望着跪在眼前的这个女孩儿，及她身上染血的脏污衣衫，锦延无端端便想起“乱服粗头，不掩国色”这句话来，于是稍稍俯下身来，用弯刀挑起她的下巴，轻薄笑道：“你这等颜色，若是轻易死了，倒是有些可惜，正巧鸳鸯楼有个空缺，不若去鸳鸯楼吧。”

　　阿宝明显送了一口气，锦延见状，又是冷笑，回头吩咐人拿来纸笔，对她道：“我说，你来写。”

　　阿宝跪在地上执笔，锦延居高临下，一字一句念道：“护国将军府现有一奴，姓莫名阿宝，现年一十七岁，情愿卖与鸳鸯楼李鸳鸯名下为妓……”

　　认真说起来，阿宝并不是周府的奴婢，而他也不会真向鸳鸯楼要她的卖身银子。这一纸契书，不过还是他羞辱她的手段而已。而阿宝，鬼门关前走一遭，能活命下来已属不易，这张卖身契，她写得万分庆幸，毕竟，留的一条命在，才有其他可能。

　　临去鸳鸯楼前，长安竟然把桑果也拎出来，命她和阿宝一同去鸳鸯楼。桑果这样无足轻重的奴婢丫鬟，他原本可一刀宰杀了事，然而还是留她一条性命，阿宝便认定了长安必是大善人一个，由此对他心怀感激，对着他谢了又谢。

　　二人跟着长安走出祠堂时，耳边犹听得锦延在内发号施令：“彻查此次行刺之事为谁指使，凡与此事有干系者，不问情由，格杀勿论……”

　　桑果才醒过来，不巧耳中又听见锦延说“格杀勿论”，还以为他要杀自己，吓得眼前一黑，往阿宝身上就是一倒。阿宝扶着吓丢了魂儿的桑果，不知为何，忽然就想起一桩陈年旧事来，那回也是遇到惊险之事，害的跟着自己的一名奴婢昏倒。

　　在下山的马车上，阿宝咬着指甲思索片刻，终于想起在十三岁那年，自己带着梅子与莫松二人去灯市，于破庙内遇着一个名男子，那男子的名字好像叫做十二郎。彼时他身负重伤，满身血污，面目可怖，梅子因此受了惊吓，连连晕倒。后来她们要走时，他好像还说了一句救命之恩，日后定当相报。

　　想到十二郎说的那句话，阿宝忍不住“嘁”地一下，冷笑出声，于是就在心里决定，今后要把这件事情藏在心底，不再去想它，更不去指望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