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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莫家阿宝(十六) ...

  •   阿宝逃亡至今,见过赵夫人也见过红菱,但她都没敢问她们,自己一对父母亲死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死后有无得到妥善安葬。她心里想的是,就算知道,以眼下处境,一分力都使不上,一分孝心都尽不了,只会徒增痛苦。刻意逃避了这么久,最后却是从仇家口中得知父母的死法,叫人如何受得了?

      阿宝心中痛疼,也怒到极点,嚷道:“横竖一个死,左右一条命!你要杀便杀!只是别再羞辱我父母亲!”

      锦延听了,不无遗憾道:“这么快就招了?我原本还为你准备了几样刑具,倒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认了。”

      阿宝胸口起伏,圆睁着一双眼睛,恨恨地瞪着他。

      此人一举一动,说不出的闲适自在,说不出的雍容闲雅,而其手段之毒辣却是生平未见。他这样的毒辣之人,杀死她,杀死一个罪人之女,不会比捏死一只虫子更费事,然却大费周折,找了证人来指认她不说,还煞有其事地审讯这一场。不消说,他所为的,就是要羞辱她,折磨她。

      阿宝心里头明明白白,自己落在此人手中,以他凶狠心肠,断然不会有活路,只是她生平不爱做吃亏的事情,于是趁他转身之际,从地上勉力爬起,用尽吃奶力气,一头往他腰上撞去,口中骂:“周家小贼,我跟你拼了!”

      依着她的打算,即便撞不伤他,也要将他撞倒在地,然后摔个鼻青脸肿,让他在一众手下面前斯文扫地,颜面无存。

      谁料他却像在背后长了眼睛似的,面上冷冷一笑,侧身躲开,顺势一抬腿,把疾冲而来的阿宝踢飞至几步外。

      阿宝挨了他一脚,颜面重重着地,额头掉皮,鼻尖酸痛,两股鲜血喷涌而出,她胡乱抹了一把,强忍着面孔的痛疼,心内恨恨地骂:他娘的,当初是哪个瞎了眼的王八蛋说他的腿又瘸又废不良于行的?

      阿宝轻易招认自己身份,锦延也便不再陪她耗,走时吩咐:“先关着,三日后将她带到祠堂去。”想了想,可能不放心,对捉拿阿宝的那个身量长的侍卫道,“长安,你亲自看着,此女狡猾,莫要让她跑了。”

      长安躬身应道:“是。”

      阿宝被关到次日,才由送饭老妪口中得知这里是皇帝赏赐给护国将军的别庄。因他腿在战乱中受过伤,皇帝便将京郊几处有温泉的别庄田地都赐予他,这里只是其中一处。

      别庄位于郊外,这里环山依水,少有人烟,只闻鸟鸣,幽静而美。庄内屋舍后头,更有温泉几眼,是个神仙般的所在。可惜阿宝与桑果两个泪眼相对,毫无观赏风景的心情。两个人成日做的事情就是,睡了醒,醒了哭。

      次日,阿宝看下来,自己所能见到的几个人里面,唯送饭老妪慈眉善目,不似坏人,便趁她送饭时,向她搭话,问她年岁,家中都还有谁。奈何老妪耳聋,十句倒有九句听不清,声儿再大一些,就要把外头看守的人招进来了。阿宝无奈,只好作罢,转而向长安哭诉以博同情。

      锦延审完阿宝,自回了京城,留下长安看管阿宝主仆。长安早晚会过来查看两趟,每趟过来,阿宝都是泪眼朦胧,口中凄凄惨惨地说话:“长安大哥,我是要死了么?”

      长安被她的“大哥”唤得心中发毛,又诧异于她的厚颜,倒不知如何与她相对,因她流泪时看起来十分的可怜,他不想看她泪眼,所以干脆不再露面,只是站在窗户外面远远地查看。

      桑果安慰她道:“虽说被捉住这事怨你,但总归生死有命。跟着你的这几年,我心中始终暗暗得意,想来是这几年已将我一辈子的福分都用光了。”

      阿宝听了,却越发要哭。她起先见长安来,还要挤一挤眼泪,这下连挤也不用挤,醒来就要流泪,睡下就做失足掉下万丈悬崖的噩梦,且觉得对桑果不起,心中更为难过。

      三日之后,阿宝和桑果两个如同待宰的猪羊一般,被拖到半山腰的周家祠堂里面,与一排猪头公鸡等供品排成一排候着,只等锦延到来。

      阿宝聪明机警,早从锦延那句“把她们带到祠堂去”猜出自己主仆会被杀掉祭祖。到得祠堂,阿宝一看,果然不错。

      周家祠堂是新修建的,宽敞明亮,满房间都是新鲜木头的清香。一群衣着鲜亮的仆从忙着摆放香炉,安置供品,又依次退下,仅留下两个中年仆从垂头侍立在侧。

      阿宝便想,同样为人子女,姓周的可以功成名就,报仇雪恨,自己却只能作为人家祭祖的供品任人宰割,不由得又是一阵悲从心来,捂着脸,嘤嘤哭个不住。

      哭了许久,终于等来锦延,他未带从人,自己慢慢踱进祠堂。山中风大,他身着广袖大氅,宽大衣袖被吹得猎猎作响,且他面容如玉,身姿挺拔如松,整个人在风中如同将要羽化的谪仙一般。

      桑果被面前香案上的猪头半闭着的眼睛瞪了许久,见锦延一进来,簌簌抖了两抖,便往蒲团上一栽,已然晕死过去。

      阿宝想,罢了罢了,毕竟,以两家的仇,断不是上祠堂拜上两拜,上一炷香,说一句“我错了,望见谅“便能了事的。再则,他的爹爹也算是为国为民而死,原是个大大的忠臣,我便是祭了他,也不算十分的冤枉。

      先前哭了很久,也慌了很久,然而死到临头,阿宝心中反倒安定了下来。

      锦延入内,面对香案,提衣跪下,久久不语。侍立左侧的仆从这时取出三炷香来,点上火折子,为了快些点上,他将香头往下,凑到火苗之上,香很快点着,却有一簇极大明火,一瞬便将他手中的香燎了个透黑。

      仆从见起了明火,吓了一跳,忙伸嘴“噗”地一声,把火吹灭,其后以双手擎着,将要奉与锦延时,跪地的阿宝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阿宝的笑声虽小,锦延却听个分明,他垂首闭目,心中想起当年父母兄长冤死的情形,正自万分悲痛,忽听这罪女发狂,不由得怒上心头,额头青筋跳个不住,待长长呼一口气,伸手摸到靴内匕首,才缓缓转头问她:“何事发笑?”

      阿宝虽已认命,然她是喜欢在嘴上占便宜的主儿,想到自己死到临头还有机会羞辱他一番,心中得意,笑盈盈回道:“人道周将军出自世代书香门第,然而今儿一看,原来周将军行事和那些骤然发迹、一夜暴富之人一般无二,我在旁看着,觉得好笑,自然就要笑了。”

      “哦?”锦延咬牙道,“是么?”

      阿宝面上笑意更深,语气更加得意:“什么书香门第,什么钟鸣鼎食之家,我都差点信了,今日一见,发现不过是富贵暴发之人罢了。由此可见,耳听为虚,人言不可全信。”

      锦延气极反笑,一字一顿问她:“那我倒要请教请教,我何事像骤然发迹、富贵暴发之人了?”

      阿宝环顾四周,指指十二成新的祠堂并擦得铮亮的香案桌椅等道:“此其一。”

      周家当初被抄,又经连年战乱,周家祖坟无人看管,荒草横生,祠堂早已破败不堪。他如今功成名就,拜相封侯,第一件事是报仇雪恨,将杀父仇人斩尽杀绝。而第二件事,便是重建祠堂,修葺祖坟。祠堂建好距今不过才一月有余,自然是全新的。

      锦延不过冷冷一笑,只当阿宝是为求活命,无话找话,拖延时间而已。

      阿宝笑话完周家崭新祠堂,再指着两个奉香的仆从,道:“祭祖奉香这等大事,所选的使唤仆役应当是知礼稳重之人,可你这两个家人,点香手势不对且不去说,有明火时竟然用嘴去吹,可笑至极。”

      说到这里,锦延面上微微变色,听得阿宝继续道:“人吹出的口气会带有体内秽气,所以上香时用嘴去吹乃大忌,是为大不敬。你选出的奉香之人都这幅鬼样子,其余的可想而知。由仆及主,啧啧啧,可见你是如假包换的富贵暴发之人。”

      两个奉香的仆从好奇她会说出什么,因此伸耳听她细说,及至听到她这一番道理说出口后,不由得勃然变色,其中一人正要说话为自己辩解之时,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锦延手忽然一扬,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便猛地飞过来。

      那仆从闭上嘴,手中燃着的香往地上一丢,就地一滚,竟轻巧躲过匕首,而另一个仆从早已从裤腰里摸出一把弯刀,亦是不发一言,拎刀便往锦延身上砍来,三人即刻混战成一团。因两个仆从手中都有家伙,锦延却是赤手空拳,一时间也近不了那两个人的身。

      眼前剧变看得阿宝目瞪口呆,她都没看清怎么回事,就见锦延手一扬,那三个人便乒乒乓乓打成了一团。她心想总归自己先保住小命再说,万一被误伤到,可就死的不明不白了。

      阿宝心里如此想着,掀起香案下的布幔,悄悄钻了进去,待自己躲好,伸手出来,摸到桑果的腿,把她也半拉半拖到香案下头。

      外头的三人不过才过了三五招,阿宝在香案下捂着耳朵像是过了几年般难熬,到了这时,她终于渐渐回过味来,知道这两个奉香仆役大概是乔装打扮了来刺杀锦延的,他们功夫大约是不错的,能够做上奉香仆役,想来也费了不少周折和精力,谁料功亏一篑,竟然在上香这种细枝末节上坏了事,若自己不口快,只怕也不会被锦延发觉。

      阿宝后悔不跌,那两个刺客若得手,只怕自己还有一线生机,谁料自己逞口快,为了一时快意,竟然将自己的生路给生生掐断。想到这里,阿宝只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掉才好。正自又恼又悔又怕时,一个人“咕咚”一声撞到香案上,顺着香案,慢慢歪倒在地,好巧不巧的,倒在了阿宝的脚边。

      阿宝将布幔掀起一条缝,伸头一看,正是用嘴吹火的那个刺客。他此刻倒在地上,眼睛大睁,嘴里一口一口往外吐着血沫,手脚也跟着一抽一抽。

      阿宝吓得将布幔一放,心扑通扑通狂跳不已,连忙冲他作揖,悄声哀求道:“大侠请莫要怪罪,我本意是要羞辱耻笑那厮,并不知道两位大侠在行刺。若要知道,我非但不会多嘴多舌,若那厮发觉,还会替你们遮掩一二。”

      阿宝正在求那赶往黄泉路上的刺客时,耳边又听得一人惨呼倒地的声音,祠堂的青石地砖不吸水,便有一条细细的血河沿着青石砖的纹路淌到香案下。

      阿宝被那血流逼得一点点的向后躲,直到退无可退,才定住,人抖个不住,心里只盼望倒地的那个是锦延。如此,自己出去向那个行刺的大侠求求情,只怕还有一二可能活命。

      正在此时,一把弯刀将布幔勾起,有个人冲她说:“出来吧。”

      阿宝认得那是行刺之人所使的弯刀,不由得心中一喜,小心避开先倒地的那个人,手脚并用,爬出香案,抬头一看,“不禁”啊了一声。

      锦延手持弯刀,冲她一笑,道:“怎么,失望了?”手中弯刀慢慢搁到她的脖颈上,又顺着脖颈慢慢往下,停在她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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