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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莫家阿宝(十四) ...

  •   阿宝一听,竟然有几分道理,顿时哑口无言。

      夜深了,得歇了。两个人关上木门,在神像旁边找块干净地方,抖开包袱皮,取出包袱里的衣裳,用来盖在身上,互相依偎着躺下。时值盛夏,倒也不怕冷。

      阿宝两只脚后跟火辣辣地痛,才躺下去,又爬起来,脱下布袜,就着屋顶漏下的月光查看,原来是左右脚各磨出了两个血泡,口中长叹一声,重新躺了下去。

      阿宝虽躺下去,却因水泡疼痛,总也无法入眠,不免心灰意冷起来,喃喃道:“不过才走了一晚上的路,就磨出这么大的水泡来。想那周家小贼,一样是人,却习得一身武艺,进可上阵杀敌,退可为父雪恨,是何等的快意自在,何等的酣畅淋漓!我和他相比,跟那废人没有两样,苦也吃不得,仇也报不得,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说着说着,鼻子发酸,捧着脸,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

      桑果被她哭的心酸,忙安慰道:“他是男子,你是女子,怎么能和他相提并论?不过咱也不能灭自家威风,长他人志气。你打小时候起就上墙揭瓦,追鸡打狗,论起来,也算得上脂粉堆里的急先锋、女英雄了。就拿今晚夜宿破庙来说,京城中有哪个女子敢在深夜跑到这种地方来?”

      桑果的一番话,把阿宝安慰得长嚎不已,解下汗巾子,立时三刻就要上吊。

      桑果忙拉住,急道:“小姐你别急,我话还没有说完!你不会武艺,咱们就去找个武艺比他更强的男人做相公,让你相公去把他杀死不就行了?实在找不到武艺比他强的,那咱们还可以找个比他官儿更大的男人,请你的大官儿相公想个法子,把他给坑死害死,不就万事大吉了?”

      阿宝汗巾子重新系回到腰上去,推了桑果一把:“死人,你怎么不早说?”

      二人重新躺下,阿宝自言自语道:“可是,这世上还有谁能比他武艺更强?谁还能比他更有权势?”

      桑果闭目思索良久,道:“这世上比他武艺强的人总有的吧,譬如说他师父?而且,我前儿还听王大厨说起,姓周的小贼腿受了重伤,成了瘸子,不良于行。他腿一废,武功自然也大打折扣,倒不足为虑。只是到了他这个身份,不论去哪里,身边必定跟着一堆爪牙,所以我劝小姐你还是找个有权势的相公去报仇,稳妥些。”

      阿宝打了个呵欠,含糊道:“再议再议。”

      “这个世上,权势最大的当数皇帝和皇帝他儿子吧?不过,怎么才能嫁给皇帝?这倒是个难题……”美梦做到一半,桑果忽然想起一桩更要紧的事情来,心里着急,忙伸手去推阿宝,“小姐,等你把自己给嫁出去时,千万记得把这几个月的月钱补我,还有这个月鸳鸯楼做工的工钱也别忘了。”

      “再议再议。”阿宝嫌她聒噪,向旁边翻了个身,转眼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且说鸳鸯楼内,牡丹睡至中午才醒,才睁开眼睛,忙喊人来伺候穿衣梳头,自己收拾停当,带着两个使女把屋子里的摆设重新摆置了一番,把眼睛里看到的,心里想到的事情全都做完了,还未见那人身影,心中焦急起来,才一会儿工夫,倒问了两三次:“怎么还没来?叫个人去门口守着。”

      使女笑道:“这还早呢,他走时原说过要过了午时才能到的。”

      牡丹听了,也笑自己性子急,倒像那没见过世面的二八少女似的,道:“他也真是,每回都要让别人等得心焦,急的牙痒痒。”言罢,重新坐回到梳妆台前,对镜细细检视自己的妆容。

      刚刚说话的使女拿了一面镜子过来,为她照脑后的发髻,口中奉承道:“姑娘今日都不知照了几次镜子了,放心,头发和妆面一丝未乱,不过,就算我们姑娘蓬头垢面,也比外头那些人美呢。”

      牡丹笑嗔道:“就你嘴甜,要是前几年那会儿,不论你怎么恭维我,我都是照单全收的,可是这两年,年纪上去了,人也老了,再听这样的话,就觉得心里跟猫抓似的,躁得很。”

      使女笑道:“二十岁的生日将将才过,姑娘哪里就老了,桃李年华正是女子一生中最美的时候呢。别说今时今日,就算再过个十年八年,这鸳鸯楼也不可能有美过我们姑娘的人呢!”

      话未落音,牡丹脸上的笑容忽然冻住,伸手一拍,使女手上擎着的镜子“啪”的落地。

      使女一时愣住,牡丹冷笑道:“你们就盼着我永永远远都困在这里,做一辈子皮肉生意,是不是?”

      那使女细细思索,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一时大意,马屁竟然拍到马腿上,知道牡丹脾气怪,万一在她气头上再说一错话,那可就万劫不复了,急得直掉眼泪:“打死奴婢也不敢这样想姑娘,奴婢只是嘴快。”

      牡丹冷冷道:“嘴快说出来的话,才是心里头所想呢。”

      使女越描越黑,双膝一弯,跪倒在地:“姑娘恕罪!”

      牡丹主仆在房间里正闹着,外头有婆子来请,说是上回那位陆公子又来了,还是老规矩,进门就丢了一锭银子出来,指名要牡丹作陪。

      那位陆公子男不男女不女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出手极大方,银子漫天撒,头一回来,对鸳鸯楼内的莺莺燕燕目不斜视,指名要牡丹作陪。待到见了牡丹,却不怎么说话,就上上下下打量端详她,目露厌恶之色,把她看做泥狗癞猪一般。

      牡丹正在气头上,不耐烦道:“劳你的驾,出去跟你的陆公子说,就说我今儿已有客人了。”

      婆子作难道:“那陆公子身后跟着一堆凶神恶煞似的随从,若是姑娘不露个面,只怕他要闹事,前头几个姑娘在外头勉力应付着,正等着姑娘你去解围呢。”

      说话间,牡丹耳朵里似乎飘进男子说话的声音,再一探头,远远地瞧见门外有锦衣男子带着随从走来的身影,牡丹一喜,“蹭”地站起,把身下红木小鼓凳带倒在地也不曾察觉。

      牡丹抛下一屋子的人,拎着裙裾,一路小跑出去迎接那人。男子随着牡丹进了屋子,见屋子里跪着站着的人都有,又见一地的镜子碎片,随口问了一句:“何事?”

      牡丹心中喜悦,却佯装生气,指着刚才催促她出去接客的婆子道:“刚刚她们正在逼迫我出去见客呢,你若再晚一会儿,我还不定被怎么样呢。”

      婆子急得跺脚,指天发誓:“天地良心!这鸳鸯楼内,只有姑娘给我们脸色看,哪来我们逼迫姑娘一说?惹恼了姑娘,饭碗还想不想要了?”

      一席话说得满屋子的人齐齐笑起来,婆子自己也笑,拍手道,“谢天谢地,咱们护国大将军来了,便是他天王老子也不怕了。”

      牡丹以手拢嘴,和锦延悄声说了几句话,锦延听了,回头对身后侍卫交代几句,侍卫自领命而去。

      牡丹命人去备瓜果,不放心自己的妆容,悄悄对着窗子理了理,她一向耳聪目明,理头发时,听得窗外有两个使女悄声闲话。

      一个道:“听说周将军的侍卫到了前头,那陆公子如同老鼠见了猫,一句话都没有,就忙忙带着手底下人一溜烟地跑了。”

      另一个道:“我们姑娘当真好福气,若是能与那周将军修成正果……”下面的话似是掩了嘴,声音低不可闻。

      牡丹但觉得心中郁气一扫而空,满心欢喜地回头看锦延,他正斜靠在椅子上,闲闲地喝着茶。牡丹远远站着,两只眼睛里却映满了他,心中爱极,趋步上前,身子贴着他坐下,和他同挤在一张椅子上,抬手为他整理并不曾乱的衣襟,柔声问道:“怎么今日来的这么晚?倒叫人家好等。”

      锦延抬手为她抚平蹙起的眉,手指在她右眉心的痣上停了一停,方温言道:“早上去宫里说了好一会儿话,又见了几个人,耽搁了。”

      她其实并不在意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她只要能够和他像现在这样,坐在一处,说些无关要紧的闲话,便心满意足了。

      牡丹眼睛朝他一横,又笑问:“听闻你前些日子去了满春院,不知可遇着了中意的人儿了?”

      他一哂:“你消息倒灵通。满春院里倒也人才济济,那里的妈妈手段毒辣,将那些女孩儿们教的如同我手下的兵卒,一言一行,甚为刻板。”

      牡丹咯咯发笑,追问道:“你还没说,到底是为什么去了那里呢。”

      锦延道:“是人家过生日,我去赴宴而已。”

      牡丹不依不饶:“那个‘人家’是谁?”

      他面色淡淡:“我的小舅子。”

      牡丹也笑了起来:“你小舅子不仅有趣儿,就是你那位夫人,也是位有气量的人物,若是我嫁了你这样的人,是日日夜夜都要看在身边才放心的。”

      他只微微一笑,却没有接话,一时静默。牡丹忽然觉得好没意思起来,低声道:“我新近学会了一首曲子,这就去取琵琶来。”

      起身要走时,他搁下茶杯,从身后握住了她的手,道:“你家里还有没有父母兄弟可以投靠?若有,我便助你离了这里,如何?”

      牡丹难掩失望,不是不知道他家门楣高,不是不知道他心狠面冷,原本猜测以自己的出身,进他家大门大约是没可能的,但心里总归存了那么一丝希望,万一自己运气好呢,万一他心里头也像自己爱他那样爱着自己呢。

      牡丹垂首幽幽道:“我从记事起便被卖到这鸳鸯楼里了,从前的妈妈姓朱,我是朱牡丹,如今的鸳鸯姐姐姓李,我就是李牡丹。在这世上,我哪里还有什么亲人呢?”

      一时间两人都无言语,默默相对而坐。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暗,门外使女轻轻叩门,其后两个婆子用托盘端进来时鲜瓜果并点心。

      牡丹皱眉道:“怎么过了这么久才送来?”

      走在前头的婆子怕牡丹怪罪,忙放下东西,陪笑道:“姑娘不知道,我们灶房出了事,正乱着,王大厨发了癫,又哭又笑,做不成事情了。厨子连他统共就两个,这里也要东西,那里也要东西,灶房里吵成一片。但我们别处都不去管它,先将姑娘要的瓜果备齐了。”

      牡丹“咦”了一声,奇道:“好好的,王大厨怎么突然发了癫?”

      那婆子是个话多的,听牡丹问起,眉飞色舞地一一说与她听:“是因为灶房跑了两个人,王大厨伤心过度,发了癔症,昏了过去。”

      才说到这里,众人皆奇怪:“还有这样的事情!到底什么人,能令他这样伤心?”

      这婆子得意,手舞足蹈道:“跑了的两个人都是新找的杂工,这两个人一个烧火,一个洗碗。丑的那个叫阿桑,机灵又可爱的那个叫小宝,王大厨平时对那个小宝多有照顾。姑娘你不知道,就跟他眼珠子似的!那个小宝说是头疼,今儿一早告了假,王大厨听了,那得多心疼呀,赶忙做了些吃食,又亲自给送到她们的下处去,到了那里一看,坏了,人不在了!”

      婆子讲到热闹处,两手一拍:“小宝阿桑两个连同她们的衣裳包裹都不见了,王大厨四处找寻不到,急火攻心,对着一个帕子又哭又喊,哭得狠了,就发了癔症。他太胖,咱们也搬他不动,眼下正在灶房里躺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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