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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   三槐城学子宿舍的格局是二人一间,不比儒门天下华丽堂皇。儒门天下的条件自不必说,简韶一记忆中一向是一人独占一室,两人共享一座小院,可谓顶级的福利。他如今的室友是一名同期学子,名叫司徒封,自号千钟酒,听称号便知与不怎么沾酒的简韶一非是同路人,三年下来,也就是点头之交而已。
      说来此人也算是一名传奇人物,嗜酒成性不说,翘课买醉更是家常便饭,为此也不知被罚了多少次,可惜大过不犯,小错不断,三位儒辅也不好严惩,此人依然我行我素。简韶一有一周目时的积累打底,一向稳稳靠在优等生那一挂,于是今日见他破天荒地回房闭门不出,铺好笔墨纸砚开始抄书百遍,司徒封的惊诧可想而知。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不知何时已拎着酒壶站到书案后的司徒封直接将简韶一笔下字句念了出来,很是稀罕,“今天怎会这么好雅兴,稳坐南窗,在此手录《大学》?”
      简韶一头也不抬,手上运笔稳定依然,回道:“奉师长之命,闭门思过。”
      “嗯……你这位师长眼中的完美门生竟也会被罚,看来今日之风甚是奇妙,适合去外面吹风配酒。”
      司徒封啧啧称奇,闻言也不打扰,摇摇酒葫芦,自行转身出门,去院子里继续畅饮了。

      三日后,一直闭门不出的简韶一终于踏出房门,再度前往省身斋,交上厚厚一摞字纸并心得一篇。
      冷非颜对此还算满意,却点评了一番他的字:“内容倒也罢了。但你这笔字,秀致有余风骨不足,见肉而不见骨,还需改进。明日起,你就前去二儒辅处,请他指点你一段时间吧。”
      简韶一刚刚为顺利过关松了口气,闻言疑惑道:“为何老师不亲自教我呢?”
      冷非颜拍拍他肩头,难得显露出温和神态:“徐兄号称点岳笔,书法一道造诣精深,必能善加点拨,事半功倍。”停了片刻,才续道,“何况一人之言终究偏听,命你跟随徐兄左右,正可触类旁通,乃是兼听则明。”
      简韶一思索片刻,秒懂——想必是三槐城内派系争斗日益明显,这一安排是进修,亦是表态。
      不过这种做法尚需三位儒辅有志一同方可,倘若此前一直对学子内部争斗采取放任态度的陌上尘另有盘算,那城内形势很有可能会从三足鼎立演变成两派对抗,相争只会更加白热化。
      ……真是够了,好好一座学府,偏偏有人不干正事反倒专注于勾心斗角,弄得一团乌烟瘴气。
      还是留意一下陌上尘的动向为上,也好确认他现在是否已经别有用心。须知冷非颜虽然眼冷心明,可一旦对人交托信任,便是绝对信之不疑,这样的性格,一旦吃亏必然惨重。是说能让他如此相待,陌上尘最初必然也曾真心交陪,只可惜世易时移,人心总是善变,信错了人的后果可是相当沉重。

      抱持这样的想法,简韶一跟随徐行练字的三个月间格外关注了大儒辅的动向。只是陌上尘隐身幕后,行事相当周全,旁人顶多说他一声不作为,其余还真是挑不出刺。简韶一腹诽了一句老狐狸,转而先专注心神,遵从徐行指点,纠正自己的运笔习惯。
      对付这种老狐狸,就是要等他自行露出尾巴,如果沉不住气,那就先输一半了。

      徐行有个小妹名叫徐樱,秉赋颇为聪慧,可惜天真任性,辈份又高,直整得兄长门下学生叫苦连天,在徐行的一得居可谓人见人怕,鬼见鬼愁。徐行本人也曾自嘲他把这个唯一的小妹宠坏了,为此还对简韶一多有回护,不料适得其反,倒让徐樱对后者兴趣更浓——嗯,整人的兴趣。
      实际说来简韶一真身也是妹子,对于如何打消妹子的兴趣自是轻车熟路,相比而言,那些被调换的书帖和饭菜里的辣椒什么的都弱爆了。在淡定自若以术法化出真正要交的那份书帖习作、面不改色吃完辣椒拌饭、碾压其余诸多小伎俩、并且一见到徐樱就端起严肃正经脸摆出一副说教架势之后,徐樱小妹终于完全丧失了这份兴趣,从此一见他就退避三舍。
      不解风情老古板永远是击碎少女无聊玩心的利器,妥妥的。
      这边厢针锋相对斗智斗勇,帮谁都不合适因而只得全程不插手的徐行对此只有叹为观止。无奈这套良方对他无用,简韶一是奔着和徐樱小妹老死不相往来的目的去的,徐行身为长兄,又是温厚长者的个性,没法子依葫芦画瓢。

      好景不长,清净日子持续不过三月,徐樱闭门苦思有所阐发,偃旗息鼓没多久,又开始跃跃欲试。只不过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当她兴致勃勃来找认定的宿敌想要一分高下之时,料敌机先的简韶一早就先一步通过了徐行的考核,卷卷铺盖回到冷非颜座下继续学业去了,只留下哭笑不得的徐行,不得不温言安慰生闷气的小妹。

      随着简韶一回转冷非颜门下,生活又回到了日常的步调,也宣示三个月前的一场风波告一段落。早起去书院听讲,午间吃饭外加辩难,下午回屋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接着去师长处聆听教益【开小灶】,简韶一的儒门生涯一如既往地规律而平静。
      都说佛门出妖僧,道门出腹黑,儒门出心机【并没有】,简韶一如今也算儒道双修,对于此中源远流长终于有所体会。不说别的,单说午饭时间开展得如火如荼的辩难诘问,那根本是引经据典的抬杠兼嘴炮——谁能够最有风度地把对方说得灰头土脸,同时还不影响吃饭,谁就是胜利者。
      这么培养出来的优秀人才果断都是天然黑啊!
      人不经过教训就看不到自己的缺失,经此一堑,简韶一陡然合群许多,午间辩难常能在毒舌之余令众人服膺。冷非颜眼光当真犀利,一眼便看出他最大的症结所在,是说,休管表面态度如何,若抱着居高临下的心态待人处世,除非撞大运,否则一辈子别想让他人真心相待。

      儒门有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三槐城学规,完成启蒙之后开始通习六艺,乐之一艺便由学子自择一门乐器下功夫。简韶一从前便有琴艺底子,如今自然还是选琴——这也是同窗之中比较随大流的选择。只不过不走寻常路的小众人士也不是没有,个中最奇葩的莫过于他的室友司徒封……他选的是唢呐。
      若将三槐城学子最为重视的事项列成清单,每年秋末的六艺之试肯定高踞榜首。六艺之试相当于年底考核,表现欠佳者会受到申斥,连续三年受申斥者将被除名学籍。简韶一自第二年开始参加六艺之试起,年年皆排名上游,最近一次甚至奇峰突起一举夺魁,让那些年岁较长的老牌学霸们好生面上无光;而这实则也是先前挑衅者众多的原因之一。
      时值简韶一拜入三槐城的第四年,时年十六。

      …………
      …………

      省身斋。
      简韶一踏着熟悉的小径来到这座古朴雅致的书斋前,止步于大门之外,遥遥行礼:“老师,弟子奉命前来了。”
      “入内吧。”
      屋内传出的语调带着淡然意味,看来冷非颜此刻心情不错,至少传讯命自己来此应非坏事。简韶一心中思量,嘴上应声是,依言推门入屋,正看见蓝衣儒生背身而立,右手折扇拢起,背在身后有节奏地轻敲左手掌心,状颇闲适。
      “老师。”
      “毋须多礼。”冷非颜回过身来,开门见山道,“今日唤你前来,乃是有个好消息。日前在外的门生传回情报,你之祖父的下落有端倪了。”
      在多年的毫无音讯之后,这一消息不啻晴空惊雷,简韶一霍然抬头,慎重地看向对面师长,见冷非颜颔首肯定,霎时间心绪翻腾,一时竟是难以平静。
      功夫不负有心人,借助儒门之力,在四年之后,欧阳世家终于漏出蛛丝马迹,那位老人的现状行踪也终于有迹可循。
      总算这些年身在儒门学到的修养不是白给,简韶一旋即醒悟自己忘形,深吸口气,平复了心境,长揖到地:“让师长如此费心,学生实在惭愧。”
      冷非颜淡淡道:“你是吾之徒儿,如此也是份属应当,不必虚文。你心中作何打算?”
      简韶一思量片刻,俯身请求道:“弟子想离城一行,请老师准许。”
      冷非颜不置可否,也不明言支持或是反对,只问道:“你想要独力处理此事?”
      “非到紧要关头,打草惊蛇无益,弟子此行只想暗中调查,一人行动也较为便捷。请老师不必担忧,少衡明白分寸,到了不得已之时,必定先行传讯知会。”
      冷非颜眼光落在这名小徒身上,见其态度恭敬,神态却是坚定,不禁莞尔:“哈,昔年你尚在髫龄,就敢孤身与一众杀手周旋,如今你功体已有小成,替你担心倒像是多余了。”
      简韶一正容道:“老师的关怀,弟子一直明白。只是,弟子私事,不敢妄自令师长同窗涉险。”
      冷非颜注视简韶一,良久,竟是应允了这一请求:“也罢,既然你已有决断,吾便不阻拦你。事态紧急,你回房收拾一番,自行前往大儒辅处经办离城所需事务即可,他会告知你当今江湖的局势,也好知己知彼。”
      简韶一难抑心情激荡:“啊!多谢老师。”
      “嗯,你退下吧,离城之前,莫忘再来见吾一趟。”
      “是,弟子告退。”

      冷非颜吩咐了简韶一两件事,一是了解外界江湖局势,二是离城之前依学规登名备案,两件都着落在大儒辅陌上尘之处,这一趟看来是势所必行。
      自上回六艺之试后,简韶一还是头一次见到陌上尘。待他无可挑剔地行过面见师长之礼,这位外表谦逊有风度的中年儒者也就捋着乌黑须髯笑呵呵让他起身,完全看不出此前顺水推舟一个月给他允了六场挑战的老狐狸模样。不过也难怪,自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类似先例儒门内部绝对不少,只消一推二六五,全推到磨砺学子的名头上,谁都没法说陌上尘的不是。
      陌上尘却丝毫不在程序上为难,交给他一卷载有武林势力格局的书册,告知了儒门弟子在外的联络方式与地点,例行叮嘱几句,再将简少衡此名写上离城游历的学子名簿,便爽快地放人离去,倒正遂了寻人心切的简韶一心意。
      欧阳上智之深沉老辣,简韶一从不敢小觑。即便借得了些许儒门之力,几年来满天红的下落亦是渺茫难寻,此番好不容易发现了狐狸尾巴,若不能及时抓住,谁知道下回再揪出蛛丝马迹又是何年何月了。
      前后不到一天时间,简韶一已然准备停当,再次往省身斋拜别乃师。

      离别之语不消多叙,冷非颜作风一贯地简洁明了,直接示意他看向一旁桌案上放着的两物,一只行囊与一封信。
      “吾知你时间并不充裕,机会稍纵即逝,闲话休提了。行囊之中乃是一些日常用物,关于你之祖父,儒门寻获的一应线索并路观图也在内中,回头你自行拆看即可。此外,你这次既是挂着出门游历的旗号行事,吾便交你一桩任务,这封信,替为师送到儒门天下。信是循例,其中并无重要内容,你大可在诸事处理完毕之后绕道送至。”
      简韶一心中一暖,几步行至桌前,伸手化去两物,回身道:“老师放心,学生定不辱命。”
      冷非颜右手折扇收拢,目注身前小徒片刻,拍了拍他肩头,态度温和道:“出门在外不同于师长身边,江湖走跳,万事多留三分心眼。余者你自心知,不必他人多说,吾只有一言告诫。”
      简韶一应道:“老师请讲。”
      冷非颜敛起笑意,目光渐渐严厉起来:“非到万不得已,不可泄露行藏,惊动欧阳世家,知道吗?”
      简韶一闻言一凛,点头受教:“我知晓了。”
      “如此便好。以你之脑智,吾并不担忧你会吃亏。”
      “老师如此信任,真是令少衡受宠若惊了。”简韶一狡黠一笑,便即收敛神色,单膝落地拜下,“弟子拜别老师。”
      “好,你去吧。”
      冷非颜略一颔首,拂袖背身,至此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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