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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   “简少衡,请留步。”
      “学兄有何见教?”
      “褚江流不才,欲向君挑战。”
      简韶一皱眉,这已经是一月之内第六次有人向他邀战了,神烦。
      这人如未记错,该是大儒辅陌上尘的嫡系。对于陌上尘此人,他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算上这个褚江流,六拨人里倒有三拨是陌上尘一系,若说不是巧合未免过于牵强。
      简韶一眉头只皱了片刻,便即舒展开来,转身直面来人,态度稍显冷淡却不失礼节,一如乃师:“学兄有此雅兴,简少衡自当奉陪。依循惯例,时间我选,规矩你定。”
      “爽快!那么文斗以琴较技,武学切磋就以不伤性命为限,如何?”
      “可以。时间便定在三日后正午,就麻烦学兄请示尊长了。”
      “好,你我一言为定,请。”
      “学兄请。”

      儒门内部一贯鼓励良性竞争,这种同窗较技只消向三位儒辅中任意一位报备过,即可公开进行。陌上尘既然批准了前五拨,这一回自也不会拦阻,因此后起之秀简少衡vs老牌学霸褚江流,这场比试的消息很快在三槐城传开。
      学子们相当淡定,儒门才子众多,珠玉在前,相比之下,简韶一一个月内五连胜还真算不上夸张。

      三槐城由三位儒辅共同掌事,其中又以陌上尘门生最多,威权最著。
      作为声誉在外的儒门学府,三槐城求学者众,却非所有儒生都是三位儒辅的嫡系,大半只是普通学生与讲师的关系,只是情感总有亲疏,私底下众学子不免都有各自倾向。这无疑便是派系之争的雏形,虽然徐行、冷非颜两人皆是性情淡泊之人,向来以约束门下弟子为主,可这并不妨碍儒生们阳奉阴违,暗中较劲别苗头。
      简韶一身为冷非颜的入室弟子,倾向何方简直无需多言,只不过先前他尚未长成,同窗学子碍于礼义廉耻长幼之序,总抹不开面子去欺负小学弟。现在他年岁渐长,学业有成,向他约斗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泰半还是同期,令他推都无从推起,时间一长简直不胜其烦。
      得设法一举折服这帮同窗才行……最好打到无人敢再来挑衅!

      抱着这样的念头,三日后的比试,简韶一当真便是全无藏步。
      有昔年在龙首身边练就的琴技打底,加上这些年的用功,文斗自是稳胜无虞。接着是武决,两人过招不过数个回合,简韶一很痛快地一掌虚无飘渺赞下去,褚江流当场扑街。
      ……是说儒门中人比试真麻烦,还得文武两项一起比。换成是寻常江湖中人置气,直接掌上见真章,多省事。
      爬起来拍干净一身尘土的褚江流立刻表示不服:“简少衡,你这一招可不是儒门武学!”

      “没错,我等看得分明,你以教外招式取胜,有失同门切磋之真意啊。”
      “虽然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但武痴绝学威力不俗,对褚江流并不公平。”
      “吾也赞同。”

      一众围观学子也跟着起哄,一致认为使用别派招式胜之不武。简韶一烦不胜烦,眉峰霍然一扬:“也罢,我不用别派武学,接下来此招你若接下,我当场认输。”
      “好,我若接不下你一招,我也当场服你!”褚江流毫不示弱,驳完一句,立时凝神应敌。
      “那好,注意来!”简韶一提元蓄力,一记剑指出手,“君子风!”
      剑行似惊鸿,气走若流星。快得不及霎眼,场中众人尚未看清,一道凌厉气劲已然破空划过。再看时,褚江流披头散发,一时面如死灰,竟是猝不及防之际,头上束冠已被简韶一一剑削落!
      一败涂地。
      褚江流再无话说,拱手认败,拂袖掩面而走。简韶一亦不多话,四面一揖,随即化光离去。
      众人一时噤声,集体目送胜者扬长而去,心中所想大同小异,都是同一疑问。
      儒教最高绝学,君子风……他已经有使用这一招的根基了?
      ——就算冷儒辅偏心太过,但这乳臭未干的少年居然也能练成,仅此一点,便足以打消绝大多数人的意见。

      …………
      …………

      一场比试一举压服同窗,免去日后诸多意气之争,简韶一却未料到他又给自己招来了另一桩麻烦。

      “跪下。”
      还未踏入省身斋,就听屋内传出一句简短有力的谕令,简韶一站定,望天,依言下拜。
      门后,冷非颜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淡淡道:“知晓自己错在何处吗?”
      “弟子不该争强好胜,失了谦虚之心。”
      “此乃错一,继续讲。”
      “……弟子应该有更好的办法取胜,不该逞一时意气径取下策,伤及学兄颜面。”
      “勉强算是错二,再想!”
      “……呃……弟子不该施展武痴绝学?”
      吱呀一声,两扇雕花木门向内敞开,蓝衫白袖的儒士负手踏出书斋。依旧是波澜不惊的从容仪态,聆听教诲多年的简韶一却敏锐地察觉出平静表象之下隐伏的怒气,赶紧垂手听训。
      冷非颜却未立刻发作,径直发问道:“告诉为师,何为立身处世之本?”
      小心地瞄一眼师长冷淡的脸色,简韶一气沮答道:“谦以立身,仁以处世。”
      “既然知晓,何以今日行事如此目中无人?”
      “……”
      “区区三槐城一隅之地的名声,让你自满了吗?”
      “…………”
      “平日教你的道理,对你而言仅是做文章写策论的依据吗?”
      “……弟子知错。”
      “你知了什么错?说来听听。”
      “弟子错在自负聪明,预设立场,敝帚自珍,犹如井底之蛙,自认为远胜同窗诸侪,却没去思考众人身上有何品质是弟子所不及,只有崖岸自高之心,全无见贤思齐之意。”
      “哦?”
      耳闻一声意味难明,简韶一硬着头皮,老老实实续道:“单看这些天向弟子挑战之人,就有褚江流剑术精湛,凤池君丹青妙手,而落秋心处事圆融,人缘远胜弟子。”
      “总算还不是一块难雕的朽木。”冷非颜衣袖一拂,终于明明白白地显出不悦之色,接着便是一顿疾风暴雨般的训斥:“知矣非是行矣,口中头头是道,却不能身体力行,还不如一开始便不知!吾之态度,并非全因你今日轻率之举,而是因为你品性有瑕,你可明白?”
      ……少年意气人皆有之,原来冷非颜难得动怒,并非由于比试中他稍有桀骜之嫌的高调行事,而是看出了他这一举动背后隐隐流露的些许不妙心态。
      想通这一点,简韶一凛惕在心,后背霎时间沁出一层薄汗,轻声道:“老师苦心,弟子……完全明白了。”
      冷非颜见他是真正明白了,这才放缓语调,说道:“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吾让你研读的学问,你都抛诸脑后了吗?罚你闭门思过三日,手抄《大学》百遍。小惩大戒,你可心服?”
      简韶一此刻哪里还有半点不忿,俯首拜下:“弟子心服,感谢老师提点,否则弟子险险失了持心之正。”
      看着老老实实跪在眼前的徒儿,冷非颜严厉神情稍敛,少顷一叹:“唉……你啊!”
      叹息余音犹在,温和神色却是一现即逝,几如幻觉。儒生甩袖回房,阖拢的门扇之中只传来一句吩咐:“且回去静心抄写,三日之后,再来此地见吾。”
      “弟子谨遵。”
      简韶一此刻心中再无丝毫来时的自得之情,对着关闭的两扇雕花木门再次一拜,方才起身离去。

      而在此时,省身斋内。
      冷非颜随手挥展折扇,直入书房待客之地。茶桌之旁正有一人悠然品茗,形容清癯,却是一早等候在此的二儒辅徐行。
      见他回转,徐行抬手斟茶,终于开声招呼,语中却带三分戏谑:“好了,知道你对学生要求甚严,如今惹事的已经走了,自家兄弟关起门来说话,你大可不必板着这张严师面孔。”
      冷非颜此时已然敛去一身怒气,面色恢复如常,径至徐行对面自行落座:“全程听在耳中,你感想如何?”
      徐行端起茶盏,以衣袖略为掩饰,颇为闲适地啜了一口,方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少衡也算是我看着长大,他不是听不进劝导的个性,以吾看,你对他未免过于严厉。”
      冷非颜摇摇头,执壶为自己倒上一盏茶:“二哥你对门下学生总是太过宽仁。”
      “是呀,吾是宽仁,却非一味放纵,哪像你的作风正与吾相反,面子上总是严肃不阿,关怀全在看不见的地方。该说是大哥的态度最为中允,宽严相济,正是扬长避短。”
      “吾正想一劝大哥。他之教学过于偏重能力,疏于引导性情,长此以往,门下学生大多浮躁,非是好事。”
      “护短的导师,你就直言大哥门下那些弟子心思莫测亦无妨。”徐行失笑,随即眉头微皱:“不过说正事不做,偏偏抱起团来找同窗的麻烦,这些学子确实不训诫是不行了。”
      冷非颜淡淡道:“且看大哥如何处置。如果大哥不忍,那便由我亲自训诫。”
      徐行讶道:“此乃越俎代庖,你不怕大哥不快?”
      冷非颜神色不动:“吾既为三槐城儒辅,掌理一城学政,不拘是谁座下弟子,吾便皆有褒贬奖斥之职责。非如此,不足以正学风!”
      徐行闻言放下茶盏,看他半晌,叹道:“只看你这温文君子的外表,怕是谁都难以想象你这副较真的硬脾气。罢了,过几日我去寻大哥手谈一局,说不定还可赶在你爆发之前将事情说开。”
      却见冷非颜嘴角流露一丝微笑,颔首道:“那就有劳二哥多多费心了。”
      徐行蓦地省悟,以手指着冷非颜,笑骂道:“你你你,竟然算计拖我落水。方才还疾言厉色教训少衡诚心正意,我看分明是有其师必有其徒才是。”
      冷非颜:“哈,赞谬。茶冷了,让吾重新沏上一壶,略表心意吧。”
      “自己不出面,却看不得我清闲,你是该补偿一二。整肃学风之事,看来是任重道远囉。”
      “耶,二哥言重了。”
      “……”
      冷非颜沉吟片刻,忽又道:“不过,今日之后,吾倒是松了口气。”
      徐行问道:“哦,何出此言?”
      “仍是旧话重提,少衡平日表现太过完美了。”冷非颜面上笑意消隐,若有所思道,“须知人有小疾,反不易罹大患,小过不断者,往往能无亏大节……人总有年少气盛之时,吾一向认为这段时光乃是天赐的良机,早早洞悉自身缺失,总胜过平日里规行矩步,却在一夕之间铸下大错。”
      “唉,对那个小徒儿,你这为人师长的也算用心良苦。”
      “哈……”
      “笑什么?你这个作主人的再不上茶,吾可要回转一得居了。”
      “二哥不必作色,请稍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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