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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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通透之人一旦心海掀波，势必更难平息，说的就是简韶一这种情形。
算来他在三槐城的进修生涯已经过了三年有奇，其间也曾受命出城，但多是速去速回，与这一次大不相同，何况此刻他还握有下落不明已久的祖父线索。
他手中的线索指向北域的乌拉罕市集，数日前有人在此见过一位与当年简韶一所述相似的老人。纵然形貌变化很大，却仍未瞒过儒门暗探的锐眼，这名老人很可能就是改装易名的满天红。
“……啊，你是问黎伯喔？”
“黎……嗯，正是，请问这位黎伯现在何处？”
“他不在我们这住啰，半个月前就不声不响搬走了，我们都不知他们去了哪里。”
“你刚才说他们，这位黎老伯是与家人同住吗？”
“是啦，他有一个孙儿，是附近这一带有名的混世魔王。”
北域，乌拉罕市集，一处露天茶摊上。
本是随口打听，孰料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意外消息入耳，原本安坐桌边的少年人搁下茶碗，神色蓦地凝重起来。
店家还在一旁等候吩咐，茶客一醒神，暂时收拢纷乱思绪，继续问道：“哦，怎样说？”
“咳呀，客官麦提了。”那店家一脸的不堪回首，连连摇头，“黎伯人是很好，可他那个孙儿啊，简直是天生的浪荡子，方圆十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个个远远见了他都绕道走。黎伯对他是万般疼爱，他却整日不着家，也不知在什么地方胡混，对自己祖父也没啥好脸色，真是作孽哟。”
店家每说一句，年少的茶客脸色便沉下一分，待到最后一句讲罢，已是双眉紧蹙。这一身青衿儒服的少年人轻轻冷哼，声调虽低，内中怒意却是毫不掩藏。
不言可喻，此人正是远行北域的简韶一。
店家察言观色，问道：“客官可是黎伯的朋友？”
情绪外泄也只一瞬，转眼之间，简韶一已敛起表情，摇了摇头：“原以为是一位故人，但听你描述，大约不是。”沉吟片刻，又问道：“不知那位黎伯的居所是否还在？我想前往一观，有一丝可能性也好。”
“喔，这哪有什么问题，从此地往那边走，就在市集最南面，你看到一间好像快要倒塌的矮房就是啰。”
“嗯……我了解了。店家，多谢你。”简韶一点点头，随手在桌上放下一枚碎银，店家自是如数笑纳，连连称谢退下不提。
茶摊老板自去忙碌了，环顾四周，除却寥寥几桌饮茶的客人，也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不时经过。心底那股强烈的失望之情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简韶一索性举碗一饮而尽；本该香味俗烈的粗茶，此刻品在嘴里却似滋味全无，少年儒生摇摇头，留下茶钱，起身离去。
乌拉罕市集地处北域，建筑风俗独有特色，房屋俱是毡帐，区别只在于高矮大小、蒙毡厚薄。简韶一一路行来，不费多大工夫便寻到了茶摊老板所指的那顶摇摇欲坠的毡包。
毡帐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风沙，内中搬得十分干净，残余的陈设格局与简韶一记忆中那座山村小屋一无相似之处，若说有，大约也只有一般的简陋朴素。欧阳上智行事果真滴水不漏，却唯独低估了登门查访之人的术法能为，这几年虽限于根骨未有大进，可也并未放下，早在踏入毡帐第一步之时，简韶一已从残留气息之中确定了心中猜测：仅仅半月之前，在此生活起居的正是满天红老人。
如此一来，满天红身边那个冒牌货的来历简直毋庸置疑。
“一步失机，步步迟差。欧阳上智，我从不敢小觑你的狡诈与谨慎，却仍是低估了你的残毒心机啊！”
低语之声飘散风中，简韶一伫立良久，终于长叹一声，执扇步出毡帐。
以欧阳上智之深沉老辣，这真正会是漏算吗？
简韶一站定沉思，自问若易地而处，他是绝无可能完全忽略一名关键人物，哪怕此人已经消失台面多年也一样。
假设对方是故意留下这道细微的缺口，其目的只可能是……请君入瓮！
“嗯……此地不宜久留，离开！”
…………
…………
离开乌拉罕市集的简韶一一路更加小心掩藏行迹，径自南行，向中原腹地而去，目标十分明确，正是苦境长盛不衰的名胜之地，公开亭。
公开亭、公开亭，简简单单的一面告示墙，其上层层叠叠贴满榜文小报，字纸从泛黄卷边到光洁崭新，内容从人尽皆知到耸人听闻，真假虚实不论，其信息量之丰富不可谓不惊人。从此地四周常年热闹的人气来看，八卦的魅力果然不容小觑。尽管这一点常被阴谋家利用、以之造谣生事搅风搅雨，尽管因为围观而扫到台风尾、被先天高人一道掌风扇到扑街的自来不在少数，却不见群众的八卦热情有分毫消减，真正是生命不息、八卦不止。
如今的武林十分混乱，大咖纷纷隐身幕后，在台面上走跳的都是年轻小辈，公开亭上的贴文很好地诠释了这一点，一眼望去看不到什么重大讯息，倒是花边新闻张贴得如火如荼。简韶一凑近看了一眼，却见离他最近的一张文告内容是“论女暴君情人的质与量”，不由得一头黑线。
简韶一在公开亭附近耐心停留了三天，期间围观到相杀两场，骚乱三场，争风吃醋一场，妖道角群殴一场，可谓是大开眼界。
功夫不负有心人，静看了三天热闹之后，简韶一等候的正主终于出现。
“阿妹喂！不够不够，这位兄台麻烦你回去打听好行情再来，这点钱就想让我老秦给你办事，这边的看上去像是很好收买的款吗？！”
远远地便听见一个鼻音浓重的大嗓门传来，中气十足，腔调亦拿捏得十足，简韶一精神一振，循声望去，正见一人大摇大摆地向公开亭走来。只见此人五短身材，本该是鼻头所在处一马平川，只余红通通一片，形貌独特之余还颇有几分猥琐气质，看在明眼人眼里，无一不昭示此人正是传说中的中原一点红、巧慧之星、热剑秦假仙。
在这个素还真都还未正式现身江湖的古早时期，秦假仙还不曾开始收小弟的大业，大都是孤身一人到处趴趴走。简韶一留神观察，却见他毫不客气地挤出人群，挪到公开亭下观摩了一番武林新闻，不时摇头晃脑啧啧几声。待到时新消息都了然于胸，秦假仙转身就走，一众江湖人士也不管他，瞬间挤上去填起了空隙。
秦假仙离开公开亭，将喧闹的人声抛在身后，才行不久，前方去路之上，却忽见一人背身执扇而立，青衫褐袖，纶巾束发，正是风采俨然。听他停步，方才转过身来，但见俊秀英挺、气质谦和，却正是简韶一算好方位前来堵人了。
来人是武林道上未曾见过的生面孔，又是来意不明径直挡道，秦假仙心中犯起嘀咕，面露警惕，语意不善：“黄酸仔，大白天拦路是有何要事吗？”
然后一线闪亮的光芒打消了他的敌意。
闪光源自一锭很有份量的银元宝，银元宝被托在一柄半开的折扇之上，扇柄则握在简韶一掌中。
俗语说钱能通神，这句话放在秦假仙身上只有更准确的份。银子以快若闪电的速度消失在秦假仙袖中，这位日后的巧慧之星一脸不爽只一秒钟便切换成笑容满面，连口中称呼也变了个样：“咳咳，这位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公子，你找到我算你有眼光，我老秦定价公道效率高超，收钱办事童叟无欺，武林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说吧，这位公子，你找这边的是什么事情？”
“嗯……我听说秦假仙你消息灵通，找人寻物是专门科，因此想请你打探一个人的行踪。这三十两银是定金，找到之后，另有百两重酬相谢。”
“好说了，敢问公子你要找的人姓甚名谁，可有特征、线索？”
“我要找的人隐姓埋名，数易居所，行事甚是隐秘，过去的姓名特征很可能已经作不得准。不过据我推断，他多半仍是以老者面貌示人，且身边带着一名顽劣少年，年岁约莫与我相当，游手好闲品格很坏，坏到乡邻间大大有名。”简韶一复又探手从衣袖中取出一卷图纸递过，“这张路观图载有他最后出现之地，搬走的时间是在半月之前。掌握这些特征，人应该是不太难找才对。”
秦假仙接过路观图，展开迅速瞄了一眼，便即收起，拍着胸膛打保证：“好，包在我老秦身上。敢问这位公子啊，有了消息是要如何通知你？”
简韶一略一沉吟，报出一处儒门负责对外联络的据点，随后道：“秦假仙，我相信以你的能力，找到此人不是难事，但此事真正的困难却在于秘密行事。一旦事机不密，被人察觉有人在查访此人，不仅会坏我的事，连你也可能会有危险，你可明白？”
“哼哼，我老秦出来江湖走跳也不是一天两天，这点道理自然不用你多讲。不过听你这么说，这件委托是风险不小，或许我应该再考虑一下。”
简韶一慢悠悠地道：“事成之后，百两酬劳是按黄金计算。”
秦假仙闻言立时痛快拍板：“没问题，成交！”
“阁下果然是爽快人，那我就静候佳音了，告辞。”
“不送，我也要来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