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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十六 ...

  •   欧阳上智甫一登上至尊宝座便意外被炸身亡,这一消息如野火燎原般迅速传遍了整个武林,一夜之间盖过了“魔火教主走在路上被一道神秘拳劲打死”“清香白莲俯首称臣”,跃居今年的爆炸性新闻榜首。

      欧阳上智之死,对世家来说不啻天柱中倾,众多武林派门顿时心思活络起来,开始蠢蠢欲动。奈何欧阳上智数百年来积威甚深,纵使亲眼目睹过那一幕,各大势力亦是暗自疑惧,谁也不敢在这个非常时期做那出头椽子。也亏得一线生与柳百通第一时间站出来主持大局,勉力维持住了欧阳世家这台庞大机器的正常运转,这才免去了树倒猢狲散之虞,加之世家兵力未损,这一阵人心浮动总算是被一线生等人有惊无险地镇压下去了。
      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上智一去,世家登时陷入了内外交困的境地,内有诸多不安定因素隐隐浮现,外有各方势力在暗处动作频频,哪一样都不省心。一线生等人光是统合世家诸多义子就已经花费了偌大精力,此刻对这股台面下的潜流也是有心无力,世家面临的形势一时空前严峻起来。

      这种意外的局面倒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简韶一行动上方便了许多。早先无极殿守备森严的时候他尚且来去自如,而今世家多事之秋,防线不若从前肃整,避人耳目出门遛个弯就更是轻松写意,这一路出来没有惊动任何人,直如闲庭信步一般。
      秘密传讯约他见面的人并不陌生,见面地点却很偏僻,在一处荒无人迹的小树林中。

      …………
      …………

      “金姑娘久违了,少衡为自己迟来致歉。”
      “不用如此多礼,是我来得早了。”
      “姑娘寻在下一谈,想必是有要事。”

      林间空地上,蓝衣少女转身注视眼前如约而来的年青书生,眉眼弯弯,十成十的灵动神气:“无事就不能寻你说话么?”
      简韶一折扇一展,会心一笑:“姑娘说笑了。”
      金羽兰抿了抿嘴,一张俏脸略微黯淡下来,轻轻道:“到现在,你还是不肯叫我一声小妹吗?”
      “……”

      此语一出,气氛为之一静。简韶一折扇轻摇,只是无言,以他同门辩难无往不利的捷才,一时竟也有难以招架之感。
      金羽兰抬头凝视着他,盈盈目光流露几多复杂情绪,希求、期盼、小心翼翼,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
      在这样的目光凝睇中,简韶一默然良久,终是心头一软,想了想,温和了声气,唤了一声:“……小妹。”
      金羽兰怔了怔,双眸霎时间明亮起来,粲然一笑,展颜应道:“大哥!”
      简韶一仍有些不适应,抬扇略微挡了挡脸,轻咳一声,方道:“……唔,你今日突然找我出来,该不只是如此而已。”
      “啊……是。”金羽兰容色一肃,“大哥上次曾说过自有打算,我也明白你的为难,但今天我此来不得不问——母亲那边,你究竟是何想法?”
      简韶一反应何等机敏,第一时间察觉金羽兰神情有异,心念一转,便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顺着话头问道:“你这样问,可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金羽兰点点头,秀眉微锁,愁色深深:“大哥,你若再不早做决断,母亲就快要对金少爷才是她的骨肉这件事深信不疑了。”
      “金少爷……听起来,那小子找上你们了?”简韶一以稳定节奏习惯性摇着扇子的右手顿住,眉头跳了一跳,“嗯……莫急,详细情形如何,你且说给我听。”

      …………
      …………

      千岩拱列,白雾起浮。群山之巅,蜿蜒隐现之间,一道石阶层层向上延伸至云霞深处,宛如登天云梯;石阶尽头,云端绝高之处,乃是一方与世隔绝的神秘地界——蓝色天|朝。
      鲜有人知蓝色天|朝便是昔日云路天宫之主带着昔年残部重起炉灶建立的基业,正如流星君萧三瑞这个名号,时至今日亦早已默默无闻。

      相貌威严的蓝色天|朝之主恭敬地站在石阶下首。虽是低头垂手一副待命模样,宽阔的肩膊却丝毫不塌,魁梧的体格也挺直如松,愈发显得气势不凡,不见半点为人驱使的卑琐之态。
      云深雾重的石阶尽头,本该是蓝色天|朝之主所居的尊位之上,一个慈和的声音从高处隔空传下,只闻声而不见人:“流星君,这段时日老夫借用你的地盘行事,真是辛苦你了。”
      流星君一躬身,神态庄重谨肃:“至尊言重了,流星君能有今日全赖至尊相助,再造之恩粉身碎骨也难以回报。蓝色天|朝的一切理应属于至尊,但凡有用得着我等的地方,请至尊尽管驱策,流星君必当全力以赴。”
      上首之声更显满意,含笑道:“还记得老夫曾经对你说过,太过重情是你的缺点,现在看来,这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停顿片刻,续道,“荫尸人是否已经来了?”
      流星君点头道:“不错,荫尸人接到世家的令牌,当场就吓破了胆,岂敢抗命不遵?他已经候在山下了。”
      “也罢,叫他上来见我。”隐约可闻欧阳上智似乎笑了一声,“流星君,你且负责布置人手,加紧监控无极殿、月中天以及南霸天之动向,我需要更多情报。”
      流星君对欧阳上智十分敬重,闻言更无二话,抱拳应了声是,领命离去。

      无人的高峰一时安静下来,石阶上方亦未再发一语,只有寥落山风刮过崎岖岩石,呜呜有声。
      荫尸人抖抖索索地爬上了山顶。
      “参见义父!”
      熟悉的声音仿佛从天上传来,慢条斯理地回荡在山顶方寸之地,声调不高,听在荫尸人耳中却是字字惊心:“荫尸人,听闻老夫还在生,你好似很不乐见?”
      荫尸人早知义父传令召见绝无好事,闻言叫苦不迭,嘴里急急忙忙地表忠心:“没……没啊,见到义父安然无恙,属下心中只有欢喜,怎会不乐见?”
      欧阳上智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道:“我传下命令让你将魔灵杀素一并携来,为何不见魔灵?”
      荫尸人哭丧着脸,暗呼一声“我命休矣”,无奈没法避而不答,只好把心一横,硬着头皮道:“启禀义父……属下无能,魔灵杀素……让那个简少衡强行夺走了。求义父恕罪啊!”
      “三魔灵威力巨大,对世家未来大计何等重要,老夫将杀素交你抚养,而你竟失落了魔灵……”欧阳上智的语气越来越严厉,“打乱世家大计,辜负我的信任,荫尸人,你居然有脸回来见我,还敢张口求饶,莫非自恃功体特殊,便以为世家没有杀你的手段了?”
      荫尸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哪里还敢再回话,连忙伏地顿首,一颗大脑袋叩得捣蒜一般,心中却将简韶一骂了个狗血淋头。
      “罢了,这次暂且留你一命,再有下次,定斩不饶。”欧阳上智冷哼一声,声音渗着寒意,“还不退下!”
      如蒙大赦的荫尸人连滚带爬地跑了,生怕晚上半步,义父便改变主意要他以命谢罪。欧阳上智的阴影太过深重,冻液成体的邪术算来已经被那个可恶的简少衡破解了,同样的事,他完全不怀疑义父也能做到。想到此处,荫尸人内心更是恨得咬牙切齿——若非简少衡屡屡坏事,他又岂会沦落成今天这副倒楣相?
      “……可恶的简少衡,你给我记住啊!”

      群峰之巅复又归于静寂。
      独坐高位的欧阳上智沉思片刻,饶有兴致地笑了。
      进入月中天的金少爷已经顺利取信了萧竹盈。消息不算隐秘,却不知简少衡得知此事之后,还能沉得住气多久呢?
      欧阳上智思绪只在这个问题上打了个转,继而张口吸气,遥遥传音山下:“流星君,传令阴窟堡主——即刻动身去找简少衡,责令他交出魔灵杀素。此事需要暗中进行,必要之时,可使用非常手段,他该明白我的意思。”

      …………
      …………

      “……所以,让我总结一下。”简韶一随手拢起折扇,扇柄有规律地敲着掌心,“文武贯、风云录之局才落幕不久,金少爷就自行登门,骗得你的——母亲——相信了他的说辞,不但留他住在月中天,还几乎完全把他当儿子看待了,是这样吗?问题是,她突然作此判断,必有依据。这依据又是什么?”
      金羽兰点头肯定了他的推测,脸上难掩忧色:“大哥一语中的,确实如此。金少爷一并携来了足以证明身世的信物,那正是……”蓝衣少女稍稍迟疑了片刻,明眸一瞥,将对面青年的神色尽收眼底,方才一口气道出了答案,“当年母亲将大哥托付予人之时亲手给婴儿裹上的襁褓,一封她的亲笔书信,还有一支金羽小箭。证据确凿,母亲因此相信了他。”
      简韶一手上动作为之一凝,五指慢慢地收紧,直握得扇骨吱吱作响。
      “呵……也不算出人意料。”

      多年前那座小山村的旧影忽然间又鲜活起来,祖父、茅屋、乡邻、山野,一一浮现脑海,历历宛如昨日。倏地一阵晕眩,宁静的画面转眼消散一空,代之以重返故地之时所见的悲惨景象。
      早在他初至三槐城不久,冷非颜就已派人查访过那座无名小村,带回了村子遭毁、人去屋空的不祥讯息。在那当下,简韶一还曾抱有一线微薄希望,盼着欧阳世家只是将满天红与十几名村人一同裹挟而去,以期不留蛛丝马迹;然而在他功体初成获准出城的那一年,亲身寻至、亲眼所见的旧址残迹终究是揭破了师长善意的隐瞒。如果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情形尚能用生死未卜来自我安慰,那遍布村落的陈旧血迹则已经无可转圜地指向了最残酷的可能。
      屠村灭口,本就是最为方便轻省的手段。信物一并落入世家之手,真是再顺手也没有。

      金羽兰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简韶一低语一句便即闭口不言,面色沉凝,显得心事重重,金羽兰察言观色,也就未曾接话,兄妹二人一时陷入沉默。而金羽兰生就慧黠之质,对旁人的情绪变化十分敏锐,立时便发觉面前青年的眼神变了。
      这一刻,一贯疏朗逸趣的年青儒生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凛冽杀意一现即逝。仅是错眼一瞬,正面相对的金羽兰已觉心中一寒!
      江湖传言天下第一术简少衡年少却不气盛,出手极有分寸,从不伤人性命。但这个眼神……可不是从未沾染人命之人会有的啊。
      森寒气机转瞬消隐,快得如同幻影。金羽兰悄悄吁了一口气,踮起脚尖,试探着伸出手掌,轻柔地拍拍对面书生的肩头:“大哥,你还好吗?”
      “抱歉,我没事,你不用担心。”简韶一蓦地回过神来,面上神情随之一敛,旋即恢复如常,“小妹……你若开口劝她,会有用吗?”
      “我的话,母亲是不会听的。这么多年来,她最重视的除了刀狂剑痴就是大哥你,只有你出马,才有把握戳穿那个冒牌货。”金羽兰有些落寞地摇摇头,歉然道,“我知道大哥另有苦衷,这一次实在是迫不得已,否则我纵然一直盼望着能有一个你这样的大哥,却也不愿见你为难。”
      “哈……时局瞬息万变,应时而动才是正理。棋已行至中盘,也该是我做出决定的时候了。倒是你啊,心思细腻如此,又总是在为他人着想,可曾为自己考虑一二?”一种柔软的情感自心底翻涌上来,简韶一只觉心头满是微妙难言的滋味,暖、柔、酸、涩,诸味杂陈,居然微感语塞。文章华采至此俱都失了色,简韶一索性抄起半开的折扇,冷不丁敲了敲蓝衣少女的发顶,“时候不早,你应该回家去了。切记,不要正面对上金少爷,你只需静观其变即可。”
      金羽兰捂着额头正在蹙眉看他,闻言先是错愕,接着便盈开了笑意,眸光闪动着,从中浮现出满满的欢喜之色:“好!我听大哥的。”

      …………
      …………

      简韶一回到世家的时候,无极殿上的例行议事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无极殿正中央,数级台阶拱起的尊位之上此刻空无一人,居中主持议事的一线生、柳百通两人站在阶前,位居大殿上首,却只能平视众人,而不具有欧阳上智俯视群雄的高度。大殿四周,一干义子们吵得极其投入,就连身边悄无声息多了个大活人都未能引起侧目。倒是上首的一线生朝他这一角瞟了好几眼,眼珠子转了转,遗憾地打消了点名让他建言的念头——欧阳上智还在的时候没少干过这事,简少衡的对答每每滴水不漏,深谙太极三味,洋洋洒洒一席高论,乍听之下很有道理,听得众人连连点头;事后仔细一推敲,却约等于什么也没说。嘴炮可是儒门一群心机书生的拿手好戏,跟一个儒生比含蓄的说话艺术,那纯属自己想不开;一线生自认是个很想得开的人,他完全不打算自找没趣。
      一线生不来找他麻烦,简韶一也乐得稳坐观众席,分心多用地旁听了一会,发现扯皮的焦点可以简单地归结为三个问题,就这三个问题,众人翻来覆去争执不下,谁也没法一锤定音。
      ——要不要让素还真加入世家的决策层?
      ——南霸天虎视眈眈怎么破?
      ——现在当务之急要做什么?
      ……诸如此类,由此衍生出了花样繁多的骂战,以及类似于“反对问题一的,你们倒是给我回答一下问题二,你行你上啊!”“我上就我上!有本事交出大权听我指挥啊!”“你上次在家门口带人打群架都被人打哭了!”“……来定孤支!!”这样无望的鬼打墙。

      一直到先前在外执行任务的素还真复命归来,这场冗长而无营养的口水仗才总算告一段落。众人拖足了半个时辰都没有吵出个结果,素还真一至,一线生当即知机配合,三下五除二便敲定了“问罪月中天”的短期目标。而素还真本人“悲愤于至尊之死”,有感自身“责无旁贷”,遂自告奋勇领命前往,转身就往月中天去了。
      简韶一讶异于素还真此番雷厉风行的作风,方自踏入无极殿不到一刻工夫,一俟事情议定,拂尘一甩说走就走,竟是分秒都不耽搁。看准阶前一线生开始总结陈词的当口,他脚下一转,已是悄然抽身退至殿门附近,随即眼光望殿内一扫,待确定无人注意自己这边,即刻展开身法,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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