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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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至尊，圣寿无疆圣圣寿！”
伴随着旬月前素还真这一声臣服世家的宣告，中原武林飞速进入了一个变乱与一统并存的新时期。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局面。经过了一百八十年的漫长蛰伏，欧阳上智及其身后的世家以睥睨横扫之姿重回世人眼中；江湖上大大小小的派盟之中，不服的被那一串惊人的义子名单吓退，反抗的被世家庞大的势力荡平，不足一月的工夫，这中原已然是改天换地了。
——就连一足踏平公平石的清香白莲素还真都被收服了，普罗大众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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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与北域的交界地带，山回路转的十里烟波深处，掩映着一处世外之境，正是远离武林纷争的风雨湖。
繁密的雨点击打在水面上，犹如珠落玉盘，激起了万点坑洼，连绵汇成一顷涟漪。有别于往日里总是沾衣欲湿的斜风细雨，这一日湖上的雨雾似乎格外浓重，教人如坠五里迷雾；均匀弥漫的水汽不若平时清寒适人，反而微微有些刺骨。
远远地有琅琅琴音自湖上传来，却不似正乐当有的大气堂皇，亦不见雅乐应得的悠然适意，反倒是频繁运用抡指扫弦的手法，弦声恰似雨声那般繁密急促，透着一股心烦气躁的郁气。风雨湖常年笼罩的雨幕乃是阵法结界带来的效应，同时也易受此地主人引动，如今种种反常之状，无不说明后者此刻心绪并不平静。
翻卷的波涛之中，正有一叶扁舟随着浪头飘荡不休。但见船头一名莲冠玄服、手挽拂尘之人颀身而立，哪怕身处浪涛摇撼之险，此人双足依然稳稳站定船板，神色也依然从容不迫，甚至还发出了平稳的感叹：“雨急浪高，正是风起云涌之前兆，武林局势混乱至此，逃避一时可不是长久之计啊。简少侠，风浪愈发迅急，可否打开阵法，让吾这奔波劳碌之人靠岸避雨？”
话音落，琴声歇。远方隐约有人哼了一声，随即四周果然雨势稍减，小舟底部忽来一股莫名大力猛地一推，不再徒劳打转，而是若有灵性一般无桨自行，不偏不倚地向湖心深处漂去，在船体两侧曳起了两脉长长的弧形波纹。
小舟轻轻一震，船首当先冲上了湖心岛的沙岸。素还真举步下船，一眼望见不远处水榭门匾上“南阜台”三字题跋赫然在目，不觉仰首一笑：“南阜小亭台，薄有山花取次开。寄语多情熊少府，晴也须来，雨也须来——独坐檐下，而观檐外风雨大作，简少侠真是好雅兴。”
“随意且衔杯，莫惜春衣坐绿苔。若待明朝风雨过，人在天涯，春在天涯。”丈寻开外地势稍高处，四面来风的轩敞亭榭之上，简韶一随口接上了下半阕，再度信手扫过七弦，仔细品味着掌指下一连串如飞瀑流泉一般的清吟，头也不抬地道，“风雨湖上从无晴光，既已置身风雨之中，哪里又能独善其身呢？素贤人说笑了。”他最终还是抬起头来，伸手一引，“请进、请坐，晚生今日心绪不佳，请恕招待不周了，自便就是。”
素还真拾级而上，缓步来到湖心榭中，便果真不与他客套，手上拂尘一摆，从善如流地在几案对面径直落座：“你近来常常不见人影，至尊对你略有不满，特遣劣者来找寻，顺带召你回归无极殿。是讲你十次议事九次缺席，居然也只是稍作警告，可见世家之主对你当真是分外优容。”
“素贤人啊素贤人，当日吾赠你风雨湖的路观图是为以防万一，预防你那位同梯的转不过心里那道弯、在最后关头变卦不来，可不是为了让你帮着欧阳上智堵我后路啊。”简韶一将手自夙怀琴上移开，转而拿起折扇，没好气地道，“儒门的学官都有五日一休沐，晚生何德何能，竟承蒙世家之主青眼有加，全年无休地带在左右言【全】传【面】身【洗】教【脑】？不找机会开小差，我怕自己是会控制不住坏了计划。”
素还真眼中掠过一丝笑意，面上却正色道：“若是为此，简少侠大可不必担忧，劣者一路上都有加倍小心谨慎，保证不致将风雨湖的所在漏泄给任何人知晓。”
“这是重点吗？！”简韶一多年的儒门修养险些毁于一旦，握着扇子深呼吸好几次才平复下来，扇骨重重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欧阳上智果然非常人也，至少在善用人性、蛊惑人心的方面，他确实是当之无愧的智慧之君。这段时日天天聆听他那些所谓的悉心教导，我需得耗费不少心力才能彻底摒除他的影响。有那么几次，我感觉只差一点……我就要动摇了。”
素还真显然有些意外，面色一时真正严肃起来：“以简少侠心智之坚，竟也这般严重吗？”
“要说多严重倒也不见得。只是有一种精神污染的感觉，就像是……思想中被灌进来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一样。”简韶一眼神漂移了一下，整个人都略不好，“这种感觉……你不曾亲身领教过，大概是很难明白的。”
向来都是跟宿敌气场全开的欧阳上智刚正面，从未直接怼上过欧阳·循循善诱调|教人才模式·上智的素还真：“……”他的确是不大能体会。
同样遭受过魔王子精神污染荼毒的迦陵寒烟翠赤睛凯旋侯等人从遥远的未来时空发来贺电……
毕竟还是江湖后辈……璞玉虽好，稍欠琢磨啊。
素还真这般思忖了片刻，方道：“劣者虽没有这种经验，但确实有几句不值一提的浅见相告，对你或有帮助。”
简韶一精神一振，坐正身体，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素还真看了他一眼，拂尘一甩，说道：“一个字，忍。”
简韶一将将振作起来的一股精气神闻声顿时颓了一半：“吾正在努力。还有吗？”
素还真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颔首道：“两个字，定心。”
“唉，这正是吾希望达到的境界。”简韶一扶额，“三个字又如何？”
“三个字便是——学而思。”
“稍等一下。”简韶一摆手打断了他，“素贤人，你是认真地在建议晚生领受欧阳上智的教诲吗？”
“权谋者，用之善则善，用之恶则恶。”素还真神色稍敛，嘴角微微下抿，整个人气质为之一改，形容间一派冷峻端肃，“欧阳上智胸有山川之险，其为人狡诈多谋，但也确是当世罕有的人物。此人对你见猎心喜，以致有你今时之困，却焉知不是塞翁失马？计划进行至此，早已后退无路，你我别无选择，只有前行一途。况且你若能成功瞒过他的耳目，未尝不是个增长谋略的难得机会。”
简韶一陷入了深思，过了好半晌，终于不得不点头承认：“你说得对。”
几案对面，玄服的高人神色稍缓：“话虽如此，世家之主非是等闲之辈，若真被扰乱心智，倒是得不偿失，量力而行即可。”
“也罢。”简韶一挥袖化去案上夙怀琴，长身而起，“情绪也调适得差不多，在世家耳目顺藤摸瓜注意到此地之前，是该回转无极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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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韶一跟在素还真身后回到无极殿，第一时间就接到了守在大门口的一线生传话——至尊有令，简少衡若是回转，立刻传召入见。至于素还真，依旧回去打理三日后武林大会的杂事。此会将于无极殿召开，乃是昭告中原至尊登临盟主宝座的盛事，半点不容疏忽，素还真需即刻着手置办。
两人不易察觉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依言分头行事。
一线生没有跟着简韶一入内，简韶一眼下也不大待见他，自离开儒门天下以来罕有地失了礼数，仅仅是冷淡地略一点头，连招呼都不曾打一声。一线生却是老江湖了，不管他心底是怎么想的，至少面上是毫无异色，甚至还回了个“同殿为臣心照不宣”的笑容。
简韶一一路穿过无极殿新近修葺、气象恢宏的前殿，绕过数重殿阁回廊，径直来到了守卫森严的书房，传话候见。
素还真所断丝毫不错，对于看重的人才，欧阳上智果真有一种额外的优容。简韶一不仅无故开小差，还是累犯，算得上情节严重，世家之主居然好像不甚介意，不一会，便有守卫传令出来，命他入内。
“少年人，毕竟还是欠缺了城府，如此沉不住气。”欧阳上智和缓地如是说，目光不乏欣赏，神情语态之中甚至还透着一点慈爱，说出口的话语却是迥异其事，“父母至亲，既是一个人在这世间最原始的羁绊，也是最难舍的牵累。老夫若是你，有这么大的把柄操于人手，必定极尽隐忍蛰藏之能，待取得少许信任，才敢伺机而动。你如此貌不对心，存心与我负气，除了增加我的提防之心，于你自身可还有半点好处？”
年青儒生执扇站在下首一侧，目光微垂，神色冷凝，站位与执礼却是无可挑剔的从属姿态，闻言貌似恭谨地一低头，捏紧扇骨的右手却悄然收回了衣袖之内。
“世家人才济济，不独缺你一人，并无所求于你。然而你的父母家人，却都要有求于老夫。”欧阳上智不再看他，自顾端详着面前书案上一幅刚刚书就的笔墨，好似突然对书画产生了无以伦比的兴趣，“而我，不仅会为你家人的安全提供保障，更能指引你更上一层楼，凿炼你天赐的禀赋，让你踏上权力与智识的顶峰。你是见事分明之人，想必终能体悟老夫一颗拳拳之心，明瞭我全然都是在为你着想啊。”
简韶一不得不咬着牙根才没让脸色发生太大变化。素还真的告诫言犹在耳，可是……他就是不爽怎么办？老狐狸段数太高，无间道玩不过，全武行又不能玩，所谓心塞无出其右。
“少衡，你有世间难得的资质，可惜一直缺少高明的引导者因材施教，有如璞藏石中，无人能识，不免珍宝蒙尘。只有在老夫手中，你才能得到登临顶峰操纵天下的机会。”欧阳上智从容地放下一方镇纸，笑意更深，“三日之后的武林大会将是一场风云际会的盛事，老夫若是你，就会加意尽心，留神关注大会上的一切细节。须知上智之人虽能闻一知十，却不是铁口直断的算仙，每多一条情报，你的决策基础便会完善一分。世家的人力还无法为你所用，必要的情报搜集，你都要自食其力才是。”
简韶一暗自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时，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已敛去了，连先前暗含抵触的冷诮都消失不见，只余下一派渊沉如海的平静。
“少衡谨受教。”
三日后，这场盛况无二的武林大会如期举行。
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万教人士眼前，那美轮美奂的宝座在武林至尊坐上去的一瞬间爆成了漫天碎屑，一代枭雄、智慧之君、老谋深算的霸主欧阳上智，当场被炸得尸骨无存。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十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