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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九 ...

  •   距离天下第一剑决斗之期已不足半月,风云录有名的剑藏玄却早是茫茫然不知所以。
      脚步匆匆,却不知该往何处去;举头四顾,只觉满目皆虚幻。眼前的世界如镜中花、如水中月,唯独没有一丝一毫的真实感。
      纵然宇文天无耻之尤地派人对他连番逼杀,要在决斗之前尽可能地消耗他的体力;纵然有伤在身,难以应付连绵不绝的追兵,那都算不上难题。江湖血冷,置身这个无情的武林,剑藏玄早就有了红尘浊浪埋身的觉悟。
      ——只有宇文天,被素还真揭开了伪装的白骨灵车本人,才是他此刻最难解的莫大谜题。
      ——究竟是单锋剑尊宇文天,还是平天剑子单一锋?究竟是一手造就他的恩师,还是当年屠灭他新婚妻子满门的残暴恶徒?
      一个人,怎能同时拥有这么多张面孔?
      疼爱关切、阴冷诡诈,哪一种才是他的真面目呢?
      不堪的真相与侥幸的臆测在脑海中不断交错,逼得剑藏玄几欲发狂。原本沉稳潇洒的风度从这昔日携酒纵歌的剑客身上褪去了,余下的惟有江湖末路的仓皇与疲惫。

      “剑藏玄,你的劫数到了!”
      五道流光从天而降,从中现出五个彩衣童子,一落地,即刻身如猿猴飞影,瞬息已将剑藏玄团团合围。
      若有旁人在此,看清这五人模样,只怕当即就要倒抽一口凉气——这五人形貌丑怪,虽然身如稚童,却是鸡皮鹤发,哪里是什么童子,分明是五个侏儒。
      剑藏玄却无心感慨,肩膀一动,手已按在剑柄之上,淡淡道:“原来是宇文天的走狗。莫不是漩流君服诛、暗流君反叛,五海主宰已经残缺不全,你家主人才派了你们小五海来?”
      小五海齐齐现出怒容,其中一名红衣童子阴森森地道:“敢与吾主争夺天下第一的宝座,剑藏玄,你是死无可怨啊!”
      “倒要领教!”

      话不投机,双方顿时翻脸动手。奈何剑藏玄伤疲在身寡不敌众,小五海又是自幼心灵相通配合无间,五人合力犹如一人,不出盏茶工夫,已是颓势渐显。说时迟那时快,一名蓝衣童子掌上双钩一翻,硬生生锁住了剑藏玄手中长剑,另一侧又有一名黄衣童子眨眼间跃上前来,手持银锤,招招攻向要害,迫使剑藏玄运掌相对,一时间中路空门大开。见此良机,那红衣童子忽如鬼魅般欺身近前,出手迅捷无伦,已是一匕直取中宫要害。
      杀劫临身避无可避,剑藏玄长叹一声,力贯剑尖朝天一挑,登时脱开了双钩锁扣,却对那来袭匕首恍若未觉,反而挺剑直往红衣童子心口刺去,竟是打定主意玉石俱焚!

      “——剑藏玄,不可!”

      情势危急之际,耳畔忽来一声轻喝,剑藏玄但觉肩头被一股大力一拖一带,眼前霎时一花,竟是身不由己向后飘退,转瞬已身在数丈之外,困境随之而解。定神再看时,五名童子已是退回原位各自戒备,手里还握着诸般兵刃,为首红衣童子叱道:“性命珍贵,莫管小五海主宰的闲事!”
      剑藏玄长出一口气,当下收拢心神,转头回望,恰见得介入战局之人一袭儒衣,背琴抚扇,握扇之手按在他肩头,犹是行有余力。
      这般形貌再眼熟不过,这种身法也不是寻常武人能有,只在回头一瞬,剑客眼神一亮,又惊又喜:“恩人,是你!”
      书生一笑,合扇竖在唇前,作了个噤声的示意,方才抬头道:“十大名人榜关乎素还真与谈无欲的较量,他们两人不会允许有人破坏决斗的公平。你们说,如果让素还真与谈无欲得知你们如此行事,会不会直接宣告万教取消宇文天的竞争资格?”
      蓝衣童子桀桀怪笑:“迂腐酸儒,也敢口出狂言?让你一并葬身在此,一样死无对证!”

      纵然简韶一正值心情不好,此言一出也不由失笑:“哎呀,我们之间是否有什么误会?是谁给你们的错觉——”书生话音一顿,嘴角笑意微敛,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在小五海脸上一一扫过,“认为自己堪入吾之眼界?”

      “大言不惭的狂徒!纳命来吧!”
      小五海气量本就不大,受此一激,顿时怒不可遏,互视一眼,五道身影同时纵地而起。

      小五海有心将此人立毙掌下,全力将轻功催至最上层,一时只见五色流光闪电般来回穿梭,直教人眼花缭乱,攻势如密云急雨,钩、刺、削、挑、旋,尽是邪诡的杀招。反观简韶一身如分光错影,分明还带着一人,身法却仍如行云流水,夺命之招数度几乎得手,总以须发之差险险落空。红衣童子见状冷森森哼出一声,血气隐隐的匕首抹过一个阴险的弧,毒蛇吐信般向剑藏玄肩头划去,存心要卸后者一臂。
      简韶一若不放开剑者,锋利的匕首必定贴着他的衣袖刺入脏腑要害。其余四名童子心有灵犀,即刻各出奇招,打定主意缠住书生手脚,定要他留下命来,一偿冒犯小五海主宰之过。
      剑藏玄虽是气力不支难以为继,却无损眼光之准,第一时间便看出了凶险之处,无奈此招角度刁钻之极,右手仓促间出剑不便,无论如何都是慢了一步。正在惊急,忽闻简韶一一声轻叱,左手变按为抓,形影刹那间化作万点清光,连带着剑藏玄一道消失当场!
      必杀一击意外落空,当下只闻数声脆响,剑匕锤钩顿时撞在一块。
      小五海只觉眼角一闪,飞散的光流瞬息之间再度凝化,在战圈之外现出了书生身影。简韶一左手仍自抓着剑藏玄肩膀,右手折扇一开,颇有趣致地问:“服气了吗?若是还不服气,吾可恕不奉陪了。”

      小五海犹自不忿,正欲重整旗鼓再上,忽听一道威严之声遥遥传音而来,如在众人耳畔:“小五海,你们不是此人对手,退下吧!”
      剑藏玄霍然抬头,双目似燃烧着两颗火星:“宇文天!”
      “哈哈哈哈哈……剑藏玄,徒儿,想不到你运气不差,穷途末路还有人为你解围。既然是天下第一术当面,老夫今日就做个顺水人情,九天后狂沙坪上一较高低吧!”
      浑厚的笑声在林间回荡不休,足见声音的主人功力深厚,然而话语之外流露出深深恶意,却教人不寒而栗。简韶一眉头大皱,同样望空传音道:“明知九天时间不足以让剑藏玄恢复状态,阁下当真打得一手好算盘。以吾看,素还真真是失策了,否则只需在名人榜上加添一席天下第一寡廉鲜耻,单锋剑尊定是当仁不让,又何必大费周章谋算天下第一剑之名?”
      宇文天本非深具涵养之辈,这一句辛辣讽刺入耳,登时怒哼一声,声音贯注真气,直震耳鼓,哪怕闻声不见人,其恼火之甚也可见一斑。但白骨灵车身为前任武林阴谋家、被人揭穿了原形的幕后黑手,总算还有一二城府,权衡一番不欲横生枝节,虚晃一枪,终是带着小五海退走不见。

      …………
      …………

      自从见过欧阳上智之后,简韶一就一直心情大坏。恰逢剑藏玄也正失意,两人倒是一拍即合,遂相约一道去喝酒。

      “原来恩人就是天下第一术,承蒙两次仗义援手,我却直到此刻方知。”
      酒楼雅座之上,剑藏玄仰头饮尽了杯中酒浆,一声感叹,似有无限怅惘。

      酒是清淡适口的雪脯,剑藏玄毕竟还是伤号,即便已经包扎处理过,烈酒仍然不利于伤愈。简韶一自己斟了一杯,端在手上,却只摇摇头:“适逢其会罢了。前番巧遇,是我不曾通名,你也不必在意。”指尖拈着酒杯摇晃片刻,才又道:“当日我说有缘自会再见,倒想不到这么快就应验了。在下简少衡,无需称我恩人,直呼名姓便是。”
      “……简少侠,你神思不属,有何为难之事吗?”
      为难?那自然是有的,此番对上欧阳上智,注定逍遥自在的江湖生涯将要一去不复返,麻烦缠身的未来已然在向他招手了。简韶一只一笑,由衷喟叹道:“哈……人生于天地间,何事不为难呢?”
      此语恰恰戳中了剑藏玄痛处,剑者不由沉默下来,一仰头又饮了一杯。
      简韶一涉猎广博,剑藏玄亦非武夫,两人对饮闲谈,言语不多,却无一句不精当,高论随性,只无一句是虚文。这种气氛很是适意,简韶一心气渐开,一扫沉郁之气,复又是往日里谈笑自若的儒门高足了。

      而就在酒楼上两人谈天说地的同时,阴月夫人寒雪飘已然带着金羽兰一路朝这里来了。
      遵照欧阳上智的吩咐,自简韶一相助剑藏玄现出行藏开始,他的踪迹便通过遍布中原的眼线即时传到了欧阳世家手中,通过这台庞大精密的机器暗中传递至月中天,最终为调用情报的月中天之主所知。
      阴月夫人隐隐察觉手头情报精确快捷的程度超乎想象,如同先前金羽兰所说,简少衡乃是天下第一术,行踪飘渺难觅,比起常年浪迹烟花之地的金少爷,要寻他下落何止难了十倍,与他相关的情报本来不该得手如此容易;但念及义父出力相助的可能性,便未深思下去,就这样动身离开了月中天,依循情报指引,一路向简韶一所在的酒楼而来。

      日渐西沉,剑藏玄已然告辞离去多时,简韶一独踞酒楼二层,临窗远眺许久,索性自斟自饮起来。
      简韶一很少饮酒,却也不是不能饮,与“一杯倒”的传说尚有一小段距离。何况为剑藏玄伤势考量,沽酒时特意吩咐了店家,打的是最清淡的一种,以至于半壶酒独自饮了半日,他也只是微感酒力,竟不曾醉。
      吱呀之声细微不绝,有人轻轻踏着木梯上楼。
      二层本就清静许多,习武之人耳力又好,环境中的杂音完全造不成干扰,可以听出足音轻柔而规律,来者大约是一位端庄稳重的大家女子。
      吱呀,吱呀,木阶发出的声音仍在持续。
      窗边的简韶一没有回头查看,只下意识在脑海中过了一遭:步伐似乎缓了下来,也许这位女性并非生性稳重,只是心有犹疑,百般纠结难解,所以足音才会如此?
      吱呀响声止歇下来,那行足音经停之处,恰恰正是简韶一桌前。
      事态发展虽然古怪,继续无视却有无礼之嫌,年青的儒生一手端着酒杯,略带疑惑地从窗外收回了视线,转头看向身前之人。

      正如他先时随意浮想,眼前来人果然是女子,不但如此,还是一位大气端庄的美妇人,即便轻纱覆面、罗衣数重,那世间少有的绰约风姿仍旧隐约可见,因其不可窥测,反倒愈发引人想象,平添了一份神秘的魅力。
      酒楼二层响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屏气声。
      美妇人身后,一名身形窈窕的蓝衣少女回身拉上了雅座门前的屏风布帘,将诸多目光隔绝在外,继而轻巧地移步上前:“母亲,他就是简少衡。”
      一句话说完,这少女随即退至一侧,一双妙目却盈盈望定了简韶一,不期然显露出几分压抑极深的希冀之色。
      “这位夫人……以及姑娘,”简韶一面上疑惑之色不减,心底却是莫名一悸,“素不相识,请问你们寻在下有事吗?”
      “……吾名,寒雪飘。”阴月夫人深深凝视着他的面容,似欲从他眉宇间找到一丝熟悉的影子,那声音本该低沉动人,出口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吾能……问你一些问题吗?”
      一股突如其来的揪心之感从心底泛上来,转眼渗透了四肢百骸。无需明言,更不用解释,简韶一忽然间已经明白了眼前这对母女的身份。
      ——不是她自称的寒雪飘,而是玉颈金羽,萧竹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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