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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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是个很微妙的时间段，许多对后来影响深远的事件都发生在那前后，比如霹雳门主接天道一夕灭门，比如年少的叶小钗与萧竹盈在一剑万生的隐居之所初次相遇，又比如欧阳山庄在千金欧阳琳新婚当夜遭人屠戮殆尽的血案。
血案发生之后，欧阳山庄就只剩下欧阳麟、欧阳琳一对兄妹，两人辗转流落江湖寻求报仇，后来皆被白骨灵车设法收入麾下。这两兄妹不知白骨灵车才是一手造成当夜灭门血案的真凶，直至不久前都还对恩人感激涕零、忠心耿耿，前者隐姓埋名，投身效力白骨灵车；后者更在白骨灵车命令下建立起一片基业，号称观山望云楼。
简韶一此刻就站在观山望云楼前。
望云楼位在一片青翠树林中央，高墙映碧瓦，朱门琉璃砌，建筑颇有几分堂皇气象；几簇花枝曲折探出墙头，又添几许幽雅情致。若不是大门内隐约可见戎装武婢来回巡视的身影，此地乍看之下不似武林去处，倒像是一座富贵人家别院。
简韶一踏上望云楼外围的时候，怒气冲冲的剑藏玄正自拂袖而去。
二十年前剑藏玄与欧阳琳成婚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曾料想到今日光景。欧阳山庄在新婚之夜被单锋剑法屠尽，剑痕竟出自他所修习的单锋剑法，从此置他于百口莫辩的境地，以至于夫妻决裂；更不曾料想到结发妻子多年来为了报仇心性大变，居然狠心策划一场父子相残，要让他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与亲子决斗。虽然欧阳琳不知为何临时改了主意，喝止决斗并道破了花风云的身世，但一想到他险些手刃自己的血脉，剑藏玄就觉得内心怒火翻腾不息，难以平复。
花风云竟是他与欧阳琳之子……
狠心的女人，她何时竟变成了这般模样？这又让他情何以堪？
心绪混乱之中，离开望云楼的剑藏玄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山野林间，便是与简韶一这个不该出现在此的陌生人擦肩而过也全未在意，直至身为剑手的本能让他察觉到杀意临身。
剑藏玄讶然抬头，看到一道萧冷异常的人影。垂落的发丝遮住了他的右眼和小半张面容，呈露在外的那只左眼中，是一种直如孤狼一般的神情。
眼前之人素未谋面，剑藏玄却直觉地叫破了来人的名号：“是你，冷剑白狐！”
冷冷的杀气一瞬间释放出来，冷剑白狐脸上并没有多少表情变化，他从很早以前就已经学会压抑情绪。
剑藏玄脸色一变，已然猜到了冷剑白狐杀气针对的目标：“你要杀我？”
冷剑白狐开口回答了他，低沉的声音听不出感情：“你是目标之一，另一人既未现身，取你之命也是同样。”
不明所以，剑藏玄心知言语无法动摇冷剑白狐的心志，便也不再多言质疑，脚下谨慎地退后半步，手已经慢慢按上了肩头剑柄。
“注意来，当今的武林，没人能看出我冷剑白狐的冷剑是如何出鞘入鞘，连你也不例外。”
超越目力捕捉极限的剑速，明明白白昭示杀手的口头禅非是夸口。然则总是事有例外，只在电光石火间，竟有人比他更快。
“啊……”
剑藏玄视野中只留下一弯极速的弧光，几息之前，这弯弧光只差毫厘便会剖开他的咽喉，而他甚至还未及拔剑。
剑手来不及拔剑，一身功夫又有何用？冷剑白狐乃是只求完成任务的杀手作风，显然也没有公平对决的执著。
救他一命的人此刻就站在他背后，一手还抓着他的肩头；间不容发之际，正是此人出手按住了剑藏玄的肩膀，拉着他退后几尺，以毫发之差让他避过了冷剑锋芒。
从剑藏玄身后，执扇背琴、形容温文的少年书生步出两名剑手视线之中，正与冷剑白狐对视。
四目相对，杀手在冷静估量新的目标，书生却是安然自若，看似全身上下无不是破绽，仔细观来，却又是全身上下无懈可击。一时间，冷剑白狐按剑不动，书生也不急着开言，现场竟是陷入静默，只有凛冽风声掠过耳际。
一番死里逃生，剑藏玄虽惊不乱，直到这时才拔剑在手，先向身侧书生道了声谢，随即凛然直视冷剑白狐，问道：“是何人派你来杀我？”
冷剑白狐却不理他，只目视背琴的书生：“来者何人？”
此人当然便是简韶一。他原本是往翠环山而去，却在中途发现了被揭穿真身的白骨灵车，也即单锋剑尊宇文天的踪迹，兴致一起，索性暗中缀上，遂收获了宇文天的秘密落脚地点一处，算是聊胜于无的情报。
宇文天不通术法，无从发现黄雀在后，但也只留了片刻，交待过望云楼主一些事项便匆匆离去。简韶一本就是临时起意改道而来，见状本不欲多留，谁知接着就围观了天伦险断的一幕。
“在下不过是初涉武林的无名小卒，姓名无关紧要，贸然插手决斗，实是失礼了。”简韶一闻言一笑，十足温润雅致，却对通名的问询避而不答，“抱歉，我虽不知你是受谁的指派，但我今天一定要阻止你的任务，你若不服，尽可一试。”
——冷剑白狐欲取操纵生死之手是为了紫霹雳，而紫霹雳一事背后推动者必是欧阳上智。简韶一是不知冷剑白狐如今直接领受的是谁的指示，但只要是欧阳上智要办的事，他都很乐意从中作梗。
冷剑白狐沉沉一哼：“注意来！”
剑光再起，锐利的银光如闪电雷霆，倏起乍没，快捷无伦。这一剑比方才直取剑藏玄的一剑更快更准，然而简韶一仍然比他更快——只见他一手抓住剑藏玄肩头衣衫，同时脚下一转，只如闲庭信步，刹那间身影幻移。即便带着一人，简韶一闪避的身手犹是飘忽难测，瞻之在左，忽焉在右，原本绝无可能失手的必杀一剑竟尔再度落空！
简韶一站定脚步，挥手展开折扇，神态轻松：“冷剑白狐，你仍要坚持吗？”
这等身法已然超出了轻功的范畴，冷剑白狐目露异色，忽地收敛了杀气，定定地看了一眼简韶一，冷冷道：“下次见面，你无此好运！”
杀手秉性，绝不浪费半句话的工夫，见任务不成，冷剑白狐收了剑，低首默默离去。
眼见冷剑白狐干脆利落地离开，简韶一朝脸色不甚好的剑藏玄略一点头，念及武者的自尊，温声出言道：“路过之人冒昧出手，若是扰了你的剑上对决，还请勿怪。”
呛然一声清响，剑藏玄洒脱地回剑入鞘，笑道：“不怪、不怪，你好意救我的性命，剑藏玄非是不知好歹之人，对此只有感激。”
他笑得有些勉强，简韶一在望云楼外暗中监视白骨灵车之时也看到了那场险成事实的逆伦对决，于此中原由自是心知肚明，但因自知没有解劝的立场，只好委婉说道：“冷剑白狐找上你，乃是为了操纵生死之手。武林中有人正在图谋此物，为了你用剑的双手和性命，你还是深山退隐，以免再被卷入血腥。”
剑藏玄无意就此深谈，闻言只简单道：“我知晓，多谢你的良言。”
“那我这便告辞了，剑藏玄，保重吧。”
见简韶一转身离去，剑藏玄急忙追上几步：“请留步！恩人可否留下名号？”
“说恩人就言重了，有缘自会再见，请。”简韶一头也不回地挥挥手，随即辨识方位，径望翠环山而去。
操纵生死之手共有三双，分别长在三个人的身上，而这三人正是如今武林中并称的三大快剑手，剑藏玄、花风云以及冷剑白狐本人。欧阳上智很是看重冷剑白狐，非到万不得已，多半不会牺牲后者双手，故而便把主意打到了剑藏玄、花风云父子身上。
冷剑白狐的快剑确实天分极高，单打独斗，三大快剑手的另外两人只怕皆不是对手。至于剑藏玄今日逃过一劫，花风云是否会因此遭殃，左右他作恶多端的名声甚著，简韶一倒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简韶一于剑法一道天赋远不如他的术法，因此虽也练过儒门剑艺，却只是修身养性所用，若是剑界先天当面，大抵只有贻笑大方的份，单论剑术实不及冷剑白狐。可惜实战并不是比剑，简韶一也不需要正面打败冷剑白狐，只消让后者剑锋沾不上自身衣袂便足矣，冷剑白狐再不甘心，这个暗亏也只能结结实实吃定了。
辞别了剑藏玄，简韶一唤回思绪，一边脚下快步而行，一边开始考虑稍后见到素还真的进退应对。
说来本体在四魌界度过近百年，来到苦境又是百多年，即便将支线模式的前三周目也包括在内，前后加起来都恰恰没怎么跟素贤人打过交道，只有脑中对剧情留下的稀薄印象可作为判断依据。不同于多年后饱经江湖风霜、被世事磨平了棱角的面团模样，这一时期的素贤人可谓心硬手黑的典范，跟着他混需要谨慎再三。
好在简韶一也没这个打算，而今素还真高调现身，下一阶段整个武林的矛头都将指向后者——其中不乏欧阳上智藏身幕后的推波助澜之功。欧阳上智在这盘棋上已经领先太多，手上不乏可以威胁到他的筹码，综合各方考量，现如今与素还真同路并不明智；何况不知根不知底，指望素还真轻易对他这个江湖新面孔交托信任也不实际。简韶一此行不过是为未来打个基础，毕竟敌人乃是欧阳世家，凭他一己之力势必难以抗衡，借力合作方为上策。
一路思量着，简韶一来到翠环山下，顿时就被眼前人声鼎沸的热闹场面震惊了。
往日清静的翠环山下不复清修胜景，如今人头攒动、挤挤攘攘，甚至还有小贩推着小车卖茶水瓜子，放眼望去一片乌烟瘴气。他虽然从未去过素还真的修行地百柳珠帘五莲台，琉璃仙境却是中原有名的地标。这两者都在翠环山，他自觉不会走错，那么眼下这副场面又是闹哪样？
简韶一思忖片刻，悄然混入人群打听了一圈，不多时便听了一耳朵零散消息。
霹雳门、魔火教、大小五海，看来素还真挟睥睨江湖之势再现，已然引起多方势力的警觉。兼之欧阳上智暗中煽风点火，各大首领受人策动，担忧素还真将要一统中原凌驾众人，索性先下手为强，这便点齐人马上门逼问素还真来了。
几路人马虽然齐至，奈何人心不齐，合兵一处反倒互相牵制，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谁都不愿自家充先锋倒让老对手捡便宜，故此虽然来势汹汹，围山三天三夜却是一无成效。三天以来又不见素还真露面，翠环山下早已是一片怨声载道，可见来的不是统合森严令行禁止的精兵，而是一群乌合之众。
零零碎碎的情报整合起来，翠环山下怪异情势的由来也就了然于胸。简韶一摇摇头，悄无声息离了人群，调运术法，只一闪，已身化清光远去。
翠环山顶，玉波池畔，万教瞩目的清香白莲素还真，却正与好友一线生对坐闲谈。观其神态冷静自若，口中谈笑如常，若是不解内情的外人在此，只怕决计想象不到他此刻被整个中原武林群起而攻的处境。
素还真气定神闲，一线生却难掩忧色，手上沏着一壶新茶，眼角不时瞥向山下方向，近乎坐立难安，如此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道：“素还真啊，外面三大派门已经围山三日了，你是真不担心他们会打上你家大门吗？”
“一群乌合之众尔，还不足以让劣者放在心上。好友尽可宽心，既然他们三天来都不敢动作，现在也不会攻上山来。”素还真一挥拂尘，忽地眉宇一动，转而唤道：“小玄元，有客来访，快去迎接吧。”
侍立在他身边的一名绿衣童子答应一声，接着省起不对，挠头疑惑道：“可是师尊，山下不是已经被一群人围得水泄不通，怎会还有人上门呢？”
素还真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你代为师将人迎进来便知。”
小玄元恍然拍额：“啊，也是啦。”
小童话音未落，就听一声告罪越空传来：“江湖闲人简少衡，请见此间主人一面，冒昧登门，可以拨冗一见吗？”
“师尊，那弟子这就去啦！”小玄元拍手而笑，朝素还真禀报了一声，便即蹦蹦跳跳走开。
简韶一在山道尽头便止住了前行脚步，转而传音通名。不请自来已是失礼，若再不告而入，径自登门踏户，被冷非颜知晓了绝对会罚他轻抛儒门修养之过。
驻足不过片刻，就见一个面目秀气的绿衣小道童蹦蹦跳跳走出来，瞅了他一眼，遂道：“师父让我来迎接你，请跟我来。”
这小童说话间努力想表现得老成稳重，怎奈孩童天性活泼好动，一番努力成效不彰，最终效果反倒有些引人发噱。简韶一不觉嘴角微扬，含笑道：“好，麻烦小道长引路了。”
小玄元闻言大乐：“咦，你方才叫我什么？”
简韶一起心逗他，故意说道：“我叫你小道长呀！莫非我眼力有误，你不是修道人的弟子么？”
“哈哈，也对也不对，我师父是修道人没错，但我可不是道门弟子。我叫小玄元，你比我大很多，直呼我名就好。”
“也好，那就多谢小玄元你纠正我的口误。”
“小事一桩，不用太感谢我啦。”
言笑间两人已前后穿过门径，来到玉波池旁；一池莲叶之畔有一座凉亭，亭上有两人对坐品茶，一者乃是一名长须清癯的中年文士，一者莲冠白发气朗神清，只看眼前一幕，谁是素还真简直无需猜度。
见小玄元将人带来，素还真神色却是不冷不热，只看了简韶一一眼，便道：“小玄元，你今日的功课尚未完成，可以先下去了。”
“啊？我苦！”小玄元暗暗叫苦，却也不敢违抗师命，愁眉苦脸地退开了。
简韶一失笑望了小玄元背影一眼，随即从容见过一礼：“多谢中原名人不吝一面，简少衡有礼了。”
一线生在旁干咳两声，奇道：“咳咳，我们两人都坐在这里，你是如何一见面就知道他才是素还真？”
简韶一悠然答道：“这很容易，传闻一百八十年前素还真以一记玄子神功平定武林，那么到现在他要么已经作古，要么就是去老返少的先天人。你们两人之中，恕我直言——”他瞄了一眼一线生，似在考虑措辞，顿了顿，才道，“这位老先生看起来并不符合，在座的另一位却是莲冠束发，合清香白莲之号、一池莲叶之景，答案应是不言而喻了。”
一线生闻言差点被茶水呛到，赶紧搁下茶杯抚胸顺气：“老、老先生？我今年也才一百多岁……”
素还真终于露出一丝微笑：“耶，好友一线生，真相假象，落在有心人眼中总是一目了然。既然这位少侠一眼看出你年高德劭，你就不必再谦虚了。”
——年高……德劭？！若有深意的话语落在耳畔，联想起自己瞒着素还真的那些事情，一线生心底一虚，咳得更厉害了。
“咳咳咳……素还真啊，你们慢慢聊，我去看看小玄元。”
“好友一线生，你为何走得这般仓皇？唉呀，当心脚下，可不要一脚踩空了啊。”
一线生离开之后，素还真总算神色略缓，转向简韶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阁下既有本事不露行迹闯过重围，想必是有所为而来，直说来意吧！”
“你言过了，山脚下一群乌合之众，有本领的人都不会放在眼内。像你清香白莲，我认为你若有心远遁，必定也是来去自如。”简韶一敛去戏谑之色，“我此行贸然来访，是因为近来有几件事思之不解，想要听听贤人的看法。”
“哦？贤人不敢当，劣者愿闻其详！”
“素还真，你可听过有一本名叫《神农医谱》的奇书吗？”
“自然，素某曾有幸拜读这本医书，许多世间绝症，唯有此书列为可解。然而内中所载大多荒诞不经，著作者也未留名，是否可信尚在两可之间，不能作为治病救人的依据。”
“然也，我也曾经有幸看过这部奇书，上面确实没有署名，然而在扉页上却有三枚金叶印迹。世人皆知金叶乃是素还真的表记，所以我想请教的便是——素还真，敢问你是否便是《神农医谱》的作者呢？”
话音一落，素还真眉头稍扬，首次开始正视这名自称江湖闲人的来访者。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