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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九 ...

  •   公审之日如期而至。

      对陌上尘而言,此乃除去腹心之患的关键一步,正可当众打击冷非颜的声望,因此在场见证之人越多越好,最好全城儒生都共同参与这场审判,如此方能置人于万劫不复之地。基于这番不可告人的阴暗心思,大儒辅乾纲独断,直接将公审地点定在了知行台。
      知行台位在三槐城正门之内不远,周围便是城中地方最大的一片场地,向来是学子们集会活动的所在,四面宽旷来风,站下全城儒生都绰绰有余,正合他公开宣扬之意。

      预定的时间到来,各怀心思的儒生们陆续来到知行台,依关系派系三三两两群聚站好,皆不约而同地保持安静;虽则表情各异,不少人面上却都相通地含着一抹忧虑。偌大广场,放眼望去黑压压人头攒动,竟出奇地一片沉默,连嗡嗡的议论声都很低柔。
      儒生们将将来齐之时,两位儒辅终于入场。

      三道白光一闪,知行台上现出三道人影。
      台上有早按吩咐陈设好的三席座椅,胸有成竹的陌上尘当先稳步踏出,自顾在上首正中坐下。
      徐行却是面沉如水,一反往日里宽厚随和,双眼之中尽是寒意,一言不发,径自来到下首左侧落座。台下儒生偶然与他目光一对,竟尔不敢与之对视,下意识低头恭敬退让,心底均暗暗惊异——即便是温文君子也有不可触及的底线,小妹疑为好友所杀,看来二儒辅的确震怒伤心非常。
      三儒辅如今已成待罪之身,下首右侧的席位自不可能是为冷非颜而设,一同现身的第三人却是一位陌生儒者,但见鬓发灰白、清癯端肃,与两位儒辅互相一致意,便也在右侧席位入座。
      眼看众人皆已就位,陌上尘清咳一声,举起双掌轻轻一拍,场中顿时为之一静,本已稀稀落落的低语之声亦消失不闻,当下便有人将冷非颜带了上来。

      台下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儒生们本能地纷纷转头,往来者方向望去。
      只见众人目光注视处,冷非颜一手负背,一手持扇,缓步而行,意态冷凝,就连气度亦是不减半分。在他前后各有两名儒生,状似引领,实为监视,他却走得从容,衬得这四人不像陌上尘派来押送的心腹,倒像是恭聆师长教诲的门生。
      冷非颜一路袖手而行,来到知行台下,袍袖一甩,背手站定,一哂道:“有劳众人久候了。吾已至,开始公审吧。”
      这一派沉静风范入目碍眼,陌上尘不由得自鼻端重重哼出一声:“今日召集众人公审徐樱被杀身亡一案,过往私交一概不论,以免混淆判断,有失公正。有天章古圣阁遣使为证,如有妨碍正义者,请使者不必顾忌,随时干涉。”
      在他下首右方,形容方正的陌生儒者在座上略一欠身,颔首说道:“这是题中之义,法朝官定当尽心竭力,务必使此案真相大白。”
      “多谢使者。”陌上尘点点头,随即转脸看向台下脊背挺直的身影,眼神深沉:“台下受审者何人?”
      冷非颜抬眼与之对视,目光冷静锐利:“乃是笔刀砚城冷非颜。”
      眼光一触,陌上尘面上神情再沉三分:“汝身涉嫌疑之前,在三槐城位居三儒辅,此言可有误?”
      冷非颜手中折扇挥展半幅,双目微阖:“是实情。”
      “死者徐樱身为二儒辅之妹,与汝先前可有交集?”
      “并无。”
      “三日前巳时正,徐樱死在汝的书房中,心口有一剑贯穿的剑痕,被儒生发现之时,汝正俯身站在她面前,衣摆染血,汝要怎样解释?”
      冷非颜眉头深深锁起,强自压抑内心怒意,只寥寥数语直述当日所见:“那天吾刚刚授课完毕,从讲书堂回返,进入书房便见到徐樱姑娘尸身,立刻上前探视,随即便有儒生直入书房,见到那一幕情景。至于衣上血迹,想来是靠近时沾染,吾并无解释的必要。”
      知行台上,沉默寡言的徐行攥紧了拳头。
      陌上尘问道:“所以汝认为汝清白无辜,是有人要陷害于汝了?”
      冷非颜摇头:“陷害与否吾不知情,但徐樱姑娘非吾所杀。”
      陌上尘紧接着逼问道:“坚不认罪,是认定无人能查证汝之罪行吗?”

      不等冷非颜回答,旁边一声轻咳,却是法朝官开口提醒:“眼下还未最终定罪,大儒辅此言不妥。”
      陌上尘心神微凛,表面工夫倒做得十足,抚须连连苦笑:“是吾一时激愤失言,诸位还请见谅。”
      法朝官一拱手:“大儒辅言过了,请继续吧。”便不再多言。

      被人打断一回,陌上尘加倍谨慎措辞,紧盯着台下滴水不漏的冷非颜:“吾亲自查验的结果,徐樱心口一道剑痕,与汝之随身佩剑长河落日吻合。这点你怎样说?”
      这一讯息先前从未听陌上尘吐露,冷非颜登时双眉一扬,沉默片刻,却发出一声叹息:“吾之佩剑从未离身,更不曾持之杀伤徐樱姑娘,此问……恕吾无法回答。”
      陌上尘双眼闪过一丝精光。
      这果然是行之有效的突破口。
      “答不出来了吗?”他再接再厉,“那么徐樱真正致死之因实为胸前一掌,想必汝也同样毫不知情了?”
      一环套一环,全都是闻所未闻兼无中生有的线索,设套构陷意味浓重。冷非颜心念急转,神色不动,顺势接口反问:“大儒辅认为吾还应该知情什么呢?”
      陌上尘手捋长须,慢条斯理道:“徐樱胸前中了一记重掌,震断了她的心脉,而这一掌掌力特殊,据吾所知,放眼三槐城中,唯有一人练有这招掌法。”

      冷非颜霎时间心头大震,两人目光再次交汇,一者阴鸷算计,一者怒极反笑。
      却听陌上尘一字一顿道:“不错,此人正是汝之弟子,简少衡。”他嘴角露出一丝莫测笑意,再度举掌轻击,“人证何在?”
      一名儒生排众而出,躬身行礼:“学生褚江流见过儒辅。”
      “将你所知如实讲来。”
      “是。”儒生踌躇片刻,说道,“学生曾与简少衡相约比试,及至武决之时,他在中途使出一招虚无飘渺,非但不是儒门掌法,更兼威力奇大,气劲运行十分精妙。学生惭愧,不敌此掌威力,当场便败下阵来。”
      “正如这名学子所言,此招名曰虚无飘渺,根据儒门情报整合,当属武痴绝学一支。”陌上尘挥手让褚江流退下,“在吾三槐城中,仅汝师徒一脉习有武痴绝学,三弟,兄长望汝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台下众儒生多半面色凝重。即便有派系之争,三儒辅平日为人如何毕竟有目共睹,能入学儒门者少有笨人,都清楚这是致命的一击。这桩证据一出,若是三儒辅当真无法解释,残害同门的罪名就要成为定局了。
      “慢!”法朝官再次叫停,“事关重大,死者遗体可是尚未入土?能否当众验伤?”
      陌上尘点头道:“事关血案真相,遗体吾命人精心保护,目前仍然完好。”说着看向左侧徐行,欲言又止,“只是二弟……”
      徐行眼眶隐隐发红,态度却很坚决:“吾无意见。”
      “好吧,唉——请将徐樱姑娘遗体移到此地。”
      冷非颜将挚友神情看在眼内,忍不住移开了视线。他是不知自家学生与桐文剑儒具体如何谋划,但也猜到徐樱之死必有蹊跷,只是看二哥如今这般痛心伤神……真不知真相揭穿后要如何收场。

      些许遐思一闪即逝,冷非颜重又集中精神,侧身看着一副晶莹透明的冰棺被人抬了上来。
      冰棺以千载寒冰凿成,厚厚的冰壁仿佛含着一层薄雾,只隐约可以窥见一名少女静静躺卧其中,依稀还是生前模样。徐行再也无法忍受,扭头竭力不去观视,双眼愈见发红。陌上尘也一脸不忍,在上首轻声叹息。
      法朝官既然提出验证的建议,此时自是当仁不让,起身离座步下知行台,来到冰棺之前。这位年长儒者伸手扶上冰盖边缘,一声轻喝,便即发力将那块坚冰掀了起来,棺盖滚落在广场青石铺就的地面上,发出一记清脆声响。
      周围距离不远的学子们不自觉地伸长了脖子。
      但见冰棺之内,徐樱的模样与三天前身亡时一般无二,仍然是一袭樱粉裙裳,仍然是一脸不可置信,双眼虽已闭合,苍白僵硬的表情却犹自吐露着最后一刻的惊恐。

      法朝官面色严肃,检视一番棺中遗体,直起身来问道:“简少衡何在?”
      片刻静默无声,就见一名年少儒生安然步出人群,一身儒衣青衿褐袖,束发逍遥巾、一字簪,折扇拢起握在手中,行至人前,先向乃师一礼,随后转向法朝官欠身一揖,一派随意自适:“学生简少衡,见过天章古圣阁来使。”
      执掌仲裁者最忌讳先入为主,法朝官饶是持定公事公办的心态,见到如此风采,却也不觉眼前一亮。些许观感却影响不了他的态度,法朝官只微微颔首,便道:“好,你且施展一招虚无飘渺,吾需要验证。”
      “就在此处吗?”
      “不错,你便对着不远处那株枯树施展吧。”
      简韶一并不二话,点点头,望一眼知行台下的一棵杨柳,凝气发掌。
      一道掌气破空而去,印在树干之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掌印。简韶一倒是十分配合,不仅依言施为,还将掌力之威压至最低,没有破坏树干,更加方便法朝官验证掌中气劲。
      法朝官见状自去观视,少顷回转,又再查探冰棺之中徐樱身上残留掌气,一番沉吟过后,抬头说道:“掌气余劲九成相似,说是同一招所致确有根据。”

      此言一出,几乎等同于罪证确凿,在场一众儒生看向简韶一的眼神皆是微变。出乎意料,后者却一无紧张之色,反倒追问道:“先生确定尸身上残余掌劲与吾所发十分类似?并非是偶然所成的巧合是吗?”
      法朝官只觉匪夷所思:“然也。”摇了摇头,好心提醒道,“吾想,你现在是该提出一个解释。”

      简韶一游目四顾,台上陌上尘矜持有度地露出痛切表情,徐行木然望着眼前一幕,已失去了所有反应。而在身旁不远处,冷非颜身姿站得笔直,眼光凝视着冰棺之中徐樱的躯体,面上正浮现出一抹深思之色。
      简韶一先是一笑,继而笑容有扩大趋势,最后索性折扇一展,挡住了半边脸:“这嘛,学生的确有一个非常合理的解释。”
      法朝官为之皱眉:“那汝还不快快说来?”
      简韶一从容说道:“请恕学生用辞不当,或者该说——是一位非常有说服力的人证。”

      陌上尘面色乍然一凝,忽地直觉十分不妥,当即拍案而起;但此时他想出言阻止也已经来不及了。
      却听一道柔悦动人的女子嗓音,发自人群之中:
      “小女徐樱,正是棺中人的真身,二儒辅的不肖小妹。”
      伴随此语入耳,众人纷纷赫然转头四顾,想要找出声音的主人。众目睽睽之中,只见一名身材矮小、其貌不扬的学童越众而出,款步来到简韶一身前,一侧头,扬袖覆面,衣袖落下之时,恰见得一张面容明眸皓齿,色若雪中红梅,虽是显而易见地憔悴许多,却有一股灼灼生气不可复制,除此之外容颜身形皆与棺中少女毫无二致,宛如对镜!
      徐樱丝毫不敢看向兄长方向,卸去易容之后,背身昂首,嫣然一笑:“却不知,我的说服力是否足够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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