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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八 ...

  •   这世上有一种人,表面看来城府深沉,终日汲汲营营,实则却是目光短浅,只看得到眼前一亩三分地,美其名曰量力而行,倒不知算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自知之明。
      越是了解陌上尘其人,简韶一在这一点上认识便越深刻,有儒门天下的案卷支持,也让知己知彼变为可行。干犯大忌勾结阎罗宫,只为谋算区区一城之地的权位,为此不惜要搭进去两名左膀右臂,简韶一思之只想叹息——就算儒门没开过风险损益分析这门课,估计大儒辅早年也一定没少翘课挂科,不然怎地连基本的利弊黑白都掂量不清,真个是一句大写的利欲熏心。

      天槐木深具聚敛升华之能,持之有纯化内元之奇效,除此之外犹是一重象征,故而被奉为至宝。此物虽有妙用,却不足以诱人铤而走险,这一时期想要谋夺天槐木的邪魔外道,除却鬼王覆天殇实不作第二人想。倘若真让其得逞,若干年后磷菌祸世可就有他一份罪责了,哪怕这个身份未必能用到那个时候,单为这种可能性,简韶一也势必不能放离经叛道生离三槐城。
      简韶一沉思起身,推窗远眺,脑中回想当日茶楼上与桐文剑儒反复推敲过的计划步骤,出神之间,口唇微动,无声低语:“外面天色变了,乌云将至,大儒辅,届时你还会这般沉得住气吗?”
      窗外一片沉寂,不闻回音,只有天地间隐隐弥漫的窒闷压力,或在昭示一场风雪将要来临。

      …………
      …………

      三天之后,儒门天下传来龙首手令,命两人择一返回复命,留一人继续协助三位儒辅整肃学风。
      飞书遥空来到之时,适逢三槐城高层碰头开会,三位儒辅俱是在场。桐文剑儒倒是一派坦荡,半点不见避忌之意,拆信阅毕,当场便就谁去谁留的问题与简韶一商议了一番。
      桐文剑儒的意思是这段时间一直是他在协从大儒辅陌上尘主事,不如就由他留下,让简韶一回转儒门天下,如此安排想来最是合理。
      简韶一却表达了不同意见。他委婉地提出正因桐文剑儒熟悉三槐城形势,由他去回禀龙首才最妥当,自己出身于此,配合诸位师长处理后续理应不是问题。

      三位儒辅见此情形却是反应各异:徐行从始至终安坐饮茶,显然不欲介入上峰的内部事务,哪怕其中一人也算自家学生;冷非颜摇扇不语,意态虽淡然自若,眉头却是微锁,直教人看不透心思。唯有上首陌上尘手抚颏下乌黑长须,笑着出来打了个圆场:“欸,无需争执,无需争执啊!汝二人同为儒门来使,不可伤了和气。老夫倒是觉得少衡言之有理,先前已然劳烦上使甚多,些许手尾小事,让少衡留下相助吾等足矣,何必大材小用呢。”

      厅上,桐文剑儒与简韶一交换了一个眼神,微不可察地点点头,遂也不再坚持:“大儒辅此言也有道理,那便待吾办完交接,今日晚些时候就先行启程,贤弟你好自为之。”
      简韶一心领神会,一口应承下来:“这是该然,少衡定当尽心竭力。”
      一旁陌上尘继续抚须大笑,仿佛很是欣慰。
      背剑儒生与同僚再度对视一眼,但笑不语。

      苦境这地界非常广袤,但不知为何大家都偏好高来高去,除了拗造型以外罕有人骑马代步,普遍更信任自家轻功。不过话是这样说,马儿以外的小众交通工具倒也不少见,比方说床、摇摇椅、装饰着鲜花的华辇之类,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睡着一张床从天而降什么的不要太安逸,无论到哪都不起床,简直就是懒人的终极境界。
      桐文剑儒没有拗造型的需求,也不是这类小众爱好者,他很随大流地选择了化光赶路,方便又好用。行李也不需要特别收拾,把来时所携的几件简单物事一卷,交待了简韶一一番,拍拍袖子就出城去了。

      桐文剑儒离城而去,两名上级使者只剩下简韶一这个儒门天下烙印不那么深的自家人,三槐城内气氛顿时为之一变,又回归了正常的秩序。至于说是否真正与往日无异,有心人就见仁见智了。
      冷非颜对此心知肚明,却也惟有冷眼旁观。几天前一番师徒长谈,他对自家弟子的想法了然于心,对其做法暂持不偏不倚的公允态度。说到底,一方是从小看大的学生,另一方是多年相交的兄长,万一简韶一的推断得到验证……于他与徐行,无异于最深的背叛。
      这种复杂的心情,在见到徐行之时达到巅峰。这几日徐行行走坐卧一如往常,仿佛对城中暗潮汹涌的气氛无知无觉,反观陌上尘亦是一般的安如泰山,不管真情假意,总之表面工夫是做得十足。两者对比,恰似一则绝妙的讽喻。
      曾经儒园结义,曾经性命相托,三人联手同进退,耗费无数心血,方有三槐城今日局面。数载手足之情,对陌上尘而言真正一文不值吗?

      冷非颜默许了弟子暂不告知二儒辅的建议,不代表徐行就真的无知无觉。他察觉了城中不寻常的紧张气氛,也发现了冷非颜近来心事重重,却因秉性纯厚并未深思,只以为是普通的教学意见不合,还在头痛要如何弥合两名好友之间的分歧,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次的性质不同以往。

      桐文剑儒性情谦和进退有度,剑上修为更是不俗,一看便知颇得龙首看重,要动他先不管成功与否,后续必定引来儒门天下的重视,若真被疏楼龙宿盯上,事情可大大不妙。陌上尘要的是平稳的权力过渡,不是破出儒门变成万教公敌,这种稳赔不赚的买卖他是决计不做的。
      有鉴于此,走了个较真碍事又动不得的主,留下个看起来很好对付的活靶子,在陌上尘看来就如同天赐良机。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可惜天不从人意,事情发展往往不似预期。
      此后短短半个月时间,三槐城内发生了一连串的变故,局势变化之快,令蓄谋已久的大儒辅竟也有措手不及之感。

      两天后的夜里,化名信秋辞的离经叛道耐心耗尽,对徐樱百般曲意诱哄,软硬兼施,借口得到天槐木将会大大增加他洗清声名重回儒门的机会,迫使徐樱为他偷出天槐木。然而徐樱理智犹存,并不认为此举经得起推敲,为难再三,最终仍是拒绝,更婉言相劝,试图安抚心上人。
      本是虚情假意,她的话离经叛道又怎会听得入耳?两人为此首次起了争执。冲突之中,离经叛道翻脸无情,竟突施辣手,一掌将徐樱残忍杀害。
      人既已死,多想也无用,离经叛道与鬼物同道,早就不自视为人,毫不在意夺人性命,只在可惜断了一条取得天槐木的门路。见此情形,阎罗宫之主稍加考虑,径自穿窗而走,化成一溜阴风直入陌上尘书房,没等后者不满,一甩手便丢下了一具尸身。
      恼火霎时变成了惊愕,看清地上死不瞑目的徐樱,陌上尘脑中一炸,一手扶着桌子霍然站起,大惊失色。

      与虎谋皮的老狐狸终于生起些微后悔的念头,但也只是一闪念。事到如今,欲待抽身也晚了,惟有将错就错。
      徐行兄妹相依为命多年,虽然徐樱顽劣,手足亲情犹深。如果让徐行认定小妹实是亡于冷非颜之手……又当如何?
      徐行与冷非颜交情甚笃,这几年他暗施手段多方离间,也只是稍减两人日常往来。此计若成,说不准便是他久寻不得的突破点。
      恶念一旦滋生,便一发不可收拾。陌上尘当即对离经叛道如此这般交代一番,后者大约自知理亏,难得言听计从,两个野心家商定机宜,便相视一笑,却是各怀鬼胎。

      桐文剑儒离城第三天,傍晚时分,有儒生往省身斋向三儒辅请教学业,却发现门扉大开,自作主张入内,赫然看见二儒辅之妹竟已死在房中,而冷非颜就站在地上徐樱身前,俯身挽袖,正伸手试探呼吸。
      儒生惊骇难当,大叫起来,扭头急奔出屋,慌不择路地冲到大儒辅书房,便将在省身斋中见到的那一幕原原本本地禀报上去。陌上尘的应对自然不慢,闻讯带人直奔省身斋,恰在书房将尚未离开的冷非颜与死去的徐樱堵个正着。
      数十师生共同见证,这桩凶案立刻在三槐城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徐行惊怒伤心自不待言,陌上尘紧接着便一手包办了讯问调查。而冷非颜虽处境极为险恶,从头到尾却都冷然以对,仅仅道出自己所知的事实,并不多言辩解,对陌上尘的假意关心亦是不为所动。他心中雪亮,兼之相信自家弟子的布局,此时反倒能旁观者清,正可一观昔日兄长撕下伪装之后的真面目究竟生作什么模样。
      自以为得计者有之,悲痛欲绝者有之,静待时机者有之,看热闹不嫌事大者亦有之,往日里平静的表象被打破,城中一时间一片乱象。
      这一年的冬天分外凛冽,直冷得彻骨透心。

      省身斋自血案发生之后就被封闭隔绝,书斋主人自然也形同软禁,书房内不见了前来求教的学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心相劝的大儒辅。
      “三弟,此处只有你我两人,你还不愿说出真相吗?”轻咳一声,陌上尘如是说,“徐樱年少气盛,冒犯了你引发误会,这也情有可原。你不必隐瞒为兄,讲明实情,只要你开口,为兄定然在天章古圣阁替你美言,必会从轻发落呀。”
      “行凶者非吾,大哥要吾如何交代?”冷非颜稳坐桌前,行动间稳凝自若,闻言淡淡反问一句,顷刻间堵死了陌上尘准备好的所有下文。
      陌上尘目视对坐之人,脸上是再情真意切不过的痛心疾首:“三弟!你真要执迷不悟?”
      冷非颜对此报以一声轻笑:“哈。”
      “好,好!”陌上尘收起惺惺作态,脸色转瞬阴冷下来,“既然如此,莫怪为兄铁面无私。”
      劝诱不成,三槐城大儒辅拂袖而去,临走前只留下一句话:
      “三日后,公审此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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