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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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槐城外五里有一座市集，唤作五里集，乃是城中日常补给来源之一，也是门人弟子惯常造访之处。而在五里集最大的一间茶楼上，来自儒门天下的两名来使正自临窗对坐，品茶交谈，状似闲来无事，却有深藏的忧心。
“你我抵达三槐城已有数日，依桐文兄看，城中对立情势可有化解之法？”
桐文剑儒为人可称一句君子如玉，连日来目睹三槐城现状，却也不曾轻言论断，仅目视对面之人道：“少衡你出身于此，必有不同于外人之见解，愚兄想先一听你之看法。”
简韶一闻言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难啊！我倒是有怀疑的人选，只是未得证据，说出来徒乱视听，不如不讲。”
桐文剑儒抬手执起茶壶，为两人续上半满，沉吟道：“恕吾冒昧一问，你之怀疑，令师可知晓吗？若冷儒辅早就知晓，他荐你入儒门天下，内中深意或许便不止于此了。”
简韶一默然片刻，叹息道：“以老师冷眼旁观心如明镜的个性，想必早就察觉我对大儒辅的态度了。”
“嗯，你认为大儒辅陌上尘别有用心？这可是很严重的指控。”
“不错，但若非如此，你不能解释三槐城局面积重难返如斯的根由。除非大儒辅乃是一名彻头彻尾的无能之辈，只是这样的人，当初又怎能得到老师与二儒辅信服？”
半晌静默，桐文剑儒不由得也跟着叹息一声：“真是投鼠忌器，左右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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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简韶一当初辞师离城，再到如今奉命归来，期间忽忽一年半，不长不短，却也足以让量变累积产生质变。
三位儒辅对于分歧的征兆自非一无所察，有感事已至此堵不如疏，乃决定以三年为期，每三年举办一次文武比试，每位儒辅门下各派五名儒生参与，以此将一众学子的对立情绪导向良性竞争。这一方案起初是由陌上尘出面倡议，冷非颜反对，徐行则未表态；然而城中舆论情绪高涨，决议最终就此敲定下来——首届比试便在一年前，彼时简韶一已然动身前往儒门天下，时间上恰好错过了，如若不然，冷非颜一系的五名代表少不了有他这个入室弟子一份。
用心是好的，奈何主事之人不正，若无陌上尘掺一脚还可，有他介入此事，简韶一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事态能就此平息。而在半月之前，以一起意外事件为发端，由来已久的派系之争终于被引燃了。
说起这桩斗殴事件，究其根源亦不过是口角之争。某日午间辩难之中，有儒生当众发牢骚，认为三儒辅对自己门生倾囊相授，对众人却似有所保留，乃属藏私不公。拥蹙冷非颜的儒生们当即反唇相讥，眼看两派针锋相对，徐行门下儒生便出来劝解，反被陌上尘一系扣了顶帽子，暗指两位儒辅向来同进退，是联手与大儒辅分庭抗礼之意。争论变成了嘴炮，继而发展成对喷，然后就彻底升级了。
据闻那天三槐城内剑气纵横，掌力横飞，儒生们撸起袖子大打出手，平日清静的学府一时间斯文扫地。直至三位儒辅闻讯赶来阻止，已有数十人重伤，轻伤者众多，其余鼻青脸肿者不计其数。
这起突发事件无疑成了导|火索，此事过后，城中矛盾全面激化，不同派系之间关系愈发紧张，至此已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简韶一览罢调查结果好一阵无言。
……现在的年轻儒生都这般容易煽动？被人当枪使了都不自知。
不管怎么说，龙宿的命令乃是彻查此事。惩处了为首闹事者、将数人除名儒门，这件事却还远没有到此为止，他们仍需在三槐城多留一段时日。
茶楼上一番参详，两人最终定下后续的行动方针：桐文剑儒负责协同大儒辅整肃学风，简韶一则密切观察城中动向，着重关注陌上尘，最好得到证据，以验证他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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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非颜对于儒门天下来人名为善后、实则调查的行动倒是不以为意，对简韶一的归来却很欣慰，只不过未曾形之于外罢了。数年师生之谊自有默契，不必宣诸于口，后者自也能可发觉。
到达三槐城的第一日，简韶一暂别桐文剑儒，自行前往省身斋拜见师长。其时冷非颜端详这个弟子许久，眉心一展，右手持扇在他肩头轻拍两记，似是想说些什么，顿了片刻，出口却只一句笑言：“一年之后再见你，又觉有所不同。吾徒长大了。”
本是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赞许，出自严师之口，却是倍感珍贵。简韶一心底一暖，随后便是微涩，笑答道：“学生转年就满十八岁，再不长大，发愁的便该是老师你了。”
“哈……”冷非颜摇扇轻笑，“想吾当年从一群恶徒手中救下你时，单手就能抱起你来。而今不过短短数年，昔日小儿也已经长成大人囉。”
“……老师，你取笑弟子。”
比起两年前短暂涉足江湖之时，如今的简韶一确实改变不少。首先是身量长了，两年间拔高将近一个头，其次五官渐开，轮廓虽然变化不大，却已褪去了稚气，看上去俨然是青年人的形貌了。
然而就眼前看来，变化甚多的却不止是简韶一。
“真是久见了，少衡。”
来访的是一位陌生女郎，淡白衣裾，轻粉纱衫，手上还挽着一段新折的梅枝，见他开门，便即轻施一礼。正值初冬岁末，秋光凋零，一片天寒地肃，这女子踏着轻快步伐走来，尤显一抹暖色，只教人眼前一亮。
亮眼过后，简韶一便是一怔。这女郎一见他面便直呼其名，记忆中却找不出分毫印象，上下打量来人一番，仍是不得要领，只好斟酌着道：“这位……姑娘，请恕在下失礼，但我实在想不出何时与姑娘有故，可以提示一二吗？”
“呵……三年不见，你还是这般不解风情呀。”女郎扬袖掩唇，温柔绰约尽数化作狡黠，颊侧勾起一个浅浅笑涡，“那年我才要找你分个高下，你便逃了，才不过三年，你便已将我忘记了，真是令我伤心。”
直到此时，女郎俏丽容颜之上方才浮现出一抹略微熟悉的影子，简韶一蓦地省悟，险些后退一步，脱口道：“你……你是徐樱姑娘？！”
徐樱闻言柳眉一挑，取笑他道：“冷儒辅与家兄同辈论交，而你是令师的得意门生，这样称呼我真正没问题吗？”
简韶一冷不防被呛了一句，默了片刻，心道徐樱小妹即便已经长成二八佳人，表象之下却还是与当年一般鬼见愁的个性。徐樱见他不语，倏忽掩去了顽色，嫣然道：“玩笑之语，不必介意。大哥曾讲学无前后，达者为先，你我年纪相仿，我便称你一声学兄也无不可。”
“你的神情动作几无破绽，然而我有那么容易上当吗？”视线对上面前娇俏女郎，简韶一端正神色，“徐樱姑娘，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少衡一直都很相信。”
“而你，装模作样的本事也是半点不差。”徐樱眸光流转，“从前险险让你糊弄过去，后来回味方才发觉，原来你根本就是假严肃、真避祸，我说的对吗？”
简韶一唇角稍扬，揶揄道：“耶～徐樱姑娘不愧家学渊源，很有自知之明。只不过以灾祸自喻，姑娘未免也太言重。”
“哼，在你眼中，我不一直都是麻烦？”徐樱作势轻嗔薄怒，身形盈盈一转，背对简韶一，语调却是轻快依旧，显示她此刻心情不坏：“见也见过，既然不讨喜，是该知趣告辞。我要离开了，儒门天下的来使，你自己多加留意吧。”
“你的话有未尽之意。”
徐樱微微侧过头来，仅露出半边脸颊，鬓边一绺发丝垂落于肩，令人看不清表情：“聪明如你，需要我点透吗？”
简韶一长身一揖，态度诚恳：“正要诚心请教。”
“唉……三槐城已经不是往昔了。”女郎移动脚步，头也不回，款款前行，“圣人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故见象箸而怖，知天下不足也。相安无事这么多年，偏偏是这两年事端频生，以至于弄到如今这种不相往来的地步，若说是巧合，我却是不信的。”言语吐露之际，徐樱步履不停，最后一语落下，人已翩然去远了。
简韶一目送徐樱背影消失，眉头慢慢蹙了起来，一时间陷入长考。
不知是否是他错觉，这回再见徐樱，总觉得她身上有股微妙的违和感。
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分明再正常不过，可透过巧笑倩兮的外表，似乎又有哪里不太对劲。欲待细思究竟，却想不出是何处不对。
异样的感觉来得莫名，亦不知缘何而生，难以取信，但又无法忽略。佇立沉思良久，简韶一忽地摇摇头，衣袖一拂，转身回屋。
——思路既然陷入僵局，那眼下多想也无益，其在此庸人自扰，倒不如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抽丝剥茧、寻根溯源，三槐城中诸般乱象总也有迹可循。他有预感，隐身暗处的阴谋者就快要沉不住气了。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十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