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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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门道，儒门天下出入必经之途，势如龙口吞吐王气，庄严肃穆、气象万千，寻常学子初次到访，往往心驰神摇，便是定力较深者，也要赞叹不已。仅从这般盛景观之，儒门龙首胸中丘壑可见一斑。
甚至于……其人野心，亦可窥见冰山一角。
简韶一单手折扇半阖，略掩唇角，遮去半边脸上若有所思的神情，脚下步履不疾不徐，恰与走在前方的儒官保持一致，一派安然自适。
眼前一幕景象于他并不陌生，过去有一段时间，他也曾以另一身份匆匆行走在同一条路上。兜兜转转这么久，终于又回到此地，不能不说是世事如棋，良多趣味。
说来这一趟只是例行传信，见到疏楼龙宿尊面的机会想必不大，若否，以全新的视角再次见到穆仙凤，他大概会有很多感慨才是。
穿过龙门道，转过一片堂皇建筑，便来到一间布置精雅的小花厅。简韶一迈步入内，但见厅中格局简洁而无繁累，大气不失华美，环视一圈，随即从记忆深处唤起些许印象，认出此地乃是专供儒门辖下各组织来人稍事休憩的所在，与招待来访学子乃至三教来客之所还有不同。果然就听那名领路监司转身一礼道：“请于此处稍事休息，将三槐城文书交吾上呈龙首即可。”
这是例行程序，简韶一自无异议，便从袖中取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转手交予面前儒官。对方接过信，冲简韶一点点头道：“吾这便前去奏报，请了。”
“嗯，请。”
那名监司转身离开，侍女入内奉茶后也姗姗退去，花厅之中只留简韶一一人独处。他倒也自得其乐，起身绕室而行，欣赏一番墙上字画，赏罢信步来到厅中书架旁，随意自一侧书架上取过一册书卷，书名映入眼中，简韶一便是一怔，这却是一部道书。
一时心奇，简韶一细看架上藏书，但见佛经儒典皆有，正是三教经籍兼容并蓄。这样的事情只能是疏楼龙宿所为，足可见其心气之宏，纵是多年前早有了解，简韶一仍是赞佩在心。浏览既毕，眼看门外天色尚早，他索性手执书卷回到座椅上，以看书打发时间。
简韶一近年身在儒门，久不曾静诵黄庭，此刻好似重回旧日清修心境，一时沉浸书文，不觉时间流逝。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来清风吹送，曳动帘外竹影婆娑，一行轻盈而优雅的足音由远而近；厅内，已有某种预感的简韶一轻轻搁下了手中翻到一半的道经。
足音止于花厅之外，随之一道熟悉而陌生的俏丽身影挑帘而入，姗姗来至少年儒生身前，灵慧双眸一动，含笑敛衽行礼：“公子久候了。小女子穆仙凤，奉龙首之令，有请公子前往西风亭一叙。”
恍惚错位的微妙感触只在内心一闪即逝，那段年月毕竟已经颇为遥远，简韶一也就很快收拾情绪，起身见礼，正像是一名初次到访的儒门下属学子见到龙首身边惟一女徒的该有态度：“原来是穆姑娘，在下简少衡有礼。嗯……请恕少衡冒昧，吾只是三槐城派出的例行使者，可否请教龙首见召是为何事？”
穆仙凤摇了摇头，巧妙避开了这一问：“主人心意，仙凤也不明了。公子不如先随我来，等见到主人，相信公子你自然便知分晓。”
“言之有理，那便麻烦穆姑娘了。”
穆仙凤在前迤逦而行，简韶一手握折扇，稳步在后。本待自然而然凝视眼前红裙白衫的明丽背影，却省起自己现如今身份不同，这么盯着人家妹子似有无礼之嫌，旋即收回目光，无声失笑。
眼前的穆仙凤每有言行举动，莫不恰到好处，既是善解人意，又懂进退分寸，不愧是疏楼龙宿教导出的半个学生。一念及此，简韶一不期然有点闪神，那十年之间，自身又是何种模样呢？
默默搜寻脑中久远记忆，简韶一苦思许久，这才想起自己当年因为怕被看出破绽，从来都是谨守少言少错、言必有中的原则，于是最后造就了一个犀利寡言的吐槽役凤儿= =
……掩面。
简韶一行路间蓦地回神，不由得干咳一声，折扇半开遮挡表情，借此略为掩饰心底尴尬。
前方穆仙凤听到细微动静，回首一笑道：“公子，经过这座庭院，便是主人所在的西风亭了。”
“嗯，多谢穆姑娘提醒。”
“同属儒门，公子不必客气。”
寻幽访胜，移步换景，简韶一轻步玉阶，入眼是优雅的楼阁，耳畔有淙淙流水声环绕，眼前却不见溪流踪迹，每行一步皆是风景，好一处自成山水的文人居园。
转过楼阁，花木扶疏之间，便见一座飞檐翘角的亭台。但见此地四面开阔来风，亭中有一桌、一椅、一火炉、一熏炉，案上铺开笔墨纸砚，椅中垫有雪白貂绒，一侧红泥小火炉上煨着一把酒壶，壶中酒意正温；一角熏炉之上，一缕细腻白雾袅袅升腾，缭绕不去。
便在这俨然世外的一幕中间，一道风采非凡的身影悠然放下手中烟斗，拾起案头珍珠扇，转身面向来人，嘴角不变的是一抹似笑非笑的玩味，正是华丽无双的儒门龙首。
简韶一其实很想抬手揉眼睛。闪瞎了有没有！全身上下都挂满珍珠什么的，真正不是龙宿华丽无双的恶趣味么！睽违许久，这方面抗性似乎有所减退，对此暂时还适应不良。
不提少年儒生满心腹诽，穆仙凤将人带到，上前轻身一礼：“主人，三槐城来者已经来到了。”
疏楼龙宿宫扇轻挥，颔首示意：“很好，凤儿退下吧。”
“是，主人。”
穆仙凤欠身退后，悄然侍立一侧。疏楼龙宿目光随即转向立身西风亭外的简韶一，仿佛笑意更深；后者顿时抛开诸般杂思，自觉上前行礼：“学生简少衡，拜见儒门龙首。”
“无需多礼。三槐城近来情况如何？”
熟悉的儒音入耳，唤起简韶一心中思量，略一权衡，对答之中便暗藏机锋：“幸有三位儒辅理事，学生启程之前，城中仍是风平浪静。”
“嗯——”一声沉吟，疏楼龙宿是何等机敏人物，立时便从简韶一如常一言中品出不寻常的意味。他却也不多说，扇柄倒转，隔空点点案头一封拆开的书信，正是简韶一奉命携来的那一封：“汝可知汝的师长在信中所书何事么？”
简韶一如实摇头：“学生不知，料想应是三槐城一应事务的例行禀报。”
“这一猜想倒也不差。”疏楼龙宿珠扇缓摇，不疾不徐，“除此之外，汝之师长信中所言，正是要举荐你入吾儒门天下，担任儒官之职。简少衡，汝以为如何呢？”
“啊，怎会……？”毫无征兆的一问，大出简韶一意料之外，少年儒生霍然抬头，毫不掩饰面上震惊，“学生入三槐城不过短短四载，至今学业未成，如何能在儒门天下任职，老师怎会突然有此决定？”
若有所思的眼神一动，疏楼龙宿饶有兴趣地问道：“哦，汝对此全然不知吗？”
“正是，此事老师从未告知，更是一言而决，与他平日的行事作风不符。”简韶一摇头，心下微微一沉，稍作停顿，才又道，“更何况三槐城菁英众多，较之学生更有资格的前辈比比皆是，吾实不明老师作此决策来由何在。”
疏楼龙宿却似并不在意此事，并不接话，却是另起话题道：“汝年岁几何？”
凝重的心绪一松，简韶一虽是不明所以，却还是如常对答：“学生今年十六。”
“吾听说，汝在去年六艺之试一举夺魁，而汝如今不过十六。儒门天下从来只接纳第一品的美才，简少衡，有此事迹在前，汝无此自信吗？”
“……若论自信，少衡自是不输他人。只是……”
“只是如何，不妨说来参详。”
句句紧逼，偏又从容自若，久不曾体验的压迫感临身，简韶一自知这场言语交锋他已落下风，不过三槐城内真正形势如何，他本也没打算隐瞒，闻言也就不再迂回，直言吐露真实想法：“龙首，三槐城中看似太平，台面下却是暗潮汹涌，学员之中各有派系，相争的思想已然盖过互相竞争求进步。吾师冷非颜不会平白无故让吾离城，除非……”
琥珀色的眼中锐气一闪，疏楼龙宿接口说出了面前学子未曾出口的半句：“除非，城内情形真正已经一触即发，冷非颜不愿见汝卷入漩涡中心，故而出此下策，想让汝置身事外。”
“正是如此。学生担忧，也许分裂已成定局。”
“汝心中有所猜测。”
“也只是学生的猜测，了无证据，无法说明。”
“总是兼听则明，何不说来一听？”
既已说到这一步，简韶一亦不保留，直率道出自身想法：“大儒辅陌上尘乃是其中关键。以学生之见，若他有心弥合裂痕，城中局势绝不至于走到今日这一步！”
疏楼龙宿对此只是不置可否，沉思片刻，手中挥扇节奏不变，目光扫过简韶一脸上，直接略过了结论，转而道：“简少衡，汝师冷非颜素来持身清正，即便有所偏私，举荐汝亦必有道理。三槐城之事吾已知晓，自会派人处理，至于汝，倒不妨听从师长举荐，入吾儒门天下。汝意下如何？”
龙宿发话质量挂保证，有此一言，三槐城那摊子事应是无需再发愁了。儒门天下一贯不涉江湖事，又有这位老板坐镇，环境比之三槐城只好不坏，优劣之势一目了然。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最多再过一两年，便该是他入世之期了，届时儒门天下待遇如何于他而言意义当真不大。只是左右身在三槐城内亦于大局无补，若能借助儒门天下之力，事情想必还大有可为。
想到此处，简韶一稍加思虑，问道：“学生若入儒门天下，是否能参与三槐城后续之事？”
龙宿悠然道：“汝若能在儒门天下游刃有余，吾有何理由不准呢？”
综合考量过各方因素，简韶一终是下定决心：“既然如此，有此机会是学生之幸，学生愿意接受儒门天下的考核。”
“哈……凤儿，带他去见鱼游水。”
“是，主人。”穆仙凤欠身应承，轻快地走下西风亭，“公子，请移步。”
“请。”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十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