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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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韶一身携之琴名为夙怀，琴长三尺六寸，具七弦，其音清越辽远，尾韵悠长，堪称逸品，乃是冷非颜昔年选材手制，在弟子琴艺有成的那一年传下，赐琴之日，更亲手在琴背刻下两行诗——石净林恬气蔼然，山中不是管窥天；心随夕阳照涯去，坐听净淙瀑下泉。
师长所赐，意义自然分外不同，简韶一对此琴向来珍视，这一次为解欧阳世家之围，夙怀琴音尚还是首次现世。
——是说，虽然儒门中人一贯有多才多艺的传统，但连制琴这一项都有如斯造诣，那可真不是普通儒生能做到的程度。
简韶一一手抱琴在怀，另一手自上而下抚过七弦，五指顺势一拨，带起一串悠长弦音，随即伸掌覆上，平息指下袅袅余音。感受掌心里琴弦嗡然震动，不觉微微出神。
“唉，老师想必还在约定地点等吾，还是不要让他久候才是啊。”
少年书生收拢思绪，摇摇头，移步往当日与秦假仙会面的酒楼方向行去。
简韶一不是没想过老师是怎么发觉他即将针对欧阳世家有所行动的，答案也不复杂，他相当一部分的情报皆来源于儒门暗线，冷非颜若有心关注，想从他近期一系列动向以及情报调用之中发现他之目的正是半点不难。
想必冷非颜察觉他违背事先说辞，竟尔正面叫板欧阳世家，终究放心不下，因此轻身而来，恰恰在正式交锋之前赶到。简韶一当机立断，随之改变计划，底气顿时足了一倍，这才有今时顺利营救满天红老人全身而退的结果。
“吾之门前是有何物如此深具吸引力，让你在门外徘徊如此之久？”
“……呃。”
淡淡话语隔着镂花木门传出，硬着头皮在客房外绕圈子的简韶一被一言点破行迹，只得推门而入，正见得蓝袍轻衫的儒者负袖立身桌前，神情仿佛若有所思，折扇轻挥，从容气度一如当初。
“少衡拜见老师。”
简韶一行礼如仪，同时微瞥师长神色。出乎意料，冷非颜面上却是一派温适，不见想象中的怒容，看他来到，便一颔首：“这段时日走跳江湖，你成长不少。”
这语气倒让简韶一有些吃不准，闻言更不掩饰心中疑惑：“老师，你不怪弟子自作主张，对上欧阳世家？”
冷非颜折扇一收，握柄在手，淡淡道：“事有轻重缓急，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你既知当机立断，更能排策因应，吾对此只有欣慰。”
“……”
大约是简韶一脸上吃惊之色太过明显，冷非颜随手拿扇柄一敲他额头，轻叱道：“哈，你的表情显得故意了，还不收敛一二？你之祖父人就躺在里间，入来观视吧。”
简韶一方自敛颜，听得后半句，登时神情一紧，点点头，依言移步上前。
这间客房充分体现了儒门品位，一重帘幕巧妙区隔里外两进，转过起居待客的外间，掀开布帘，便是里间床榻所在。榻上躺卧之人的形貌再熟悉不过，简韶一霎时加快脚步，来至榻边。
却见一位老人沉沉睡卧在床，外表与欧阳上智所扮别无二致，只是微弱的气息简韶一却不会错认，这正是真正的满天红，幼年时曾经有抚养之恩，他血缘上的亲祖父。
阔别四年的重逢，却是一无感人的相认情景，只有业已长成的昔年孩童略微踌躇地站在榻前，久久凝视咫尺之外昏睡不醒的老者。
见此情形，一旁冷非颜心下微叹，出言道：“你来之前，吾已探视过他身体状况，你之祖父……病情不容轻忽。”
榻前，简韶一蓦地回头：“是病情，而非毒患吗？”
冷非颜却未立刻回答，握扇之手一引，指向病榻：“何不亲自一试脉象呢？”
简韶一闻言拂袖探上满天红手腕，沉吟不语，良久，眉间泛起一丝焦虑：“经脉之中不见毒质沉积，倒像是自身沉疴，以致昏迷不醒。虽然脏腑气血衰弱至极，除此之外却别无异象，甚至一时无性命之忧……如若是毒，下毒之人手法非凡。”
冷非颜重又挥展折扇，思索道：“这种症状似曾相识，吾隐约记得曾在一本儒门藏典之中见过相关记载，颇似蝎心粉之毒。”言罢摇摇头，目光从榻上病患转向伸指试脉的学生，“世间万事有法有破。既然知晓渊源，解方便有迹可循，切忌自乱方寸。”
“少衡明白。”简韶一深吸一口气，暂时恢复了冷静：“看来这才是欧阳上智预留的后步，以此让我回头啊。”
“此乃欧阳世家针对你之弱点所设的陷阱，你不可自投罗网。”
“老师勿虑，欧阳上智精明，我也不是憨人。但……祖父病情，总要医治。”
冷非颜一拂袖：“儒门之中，就无回春妙手吗？随吾回转三槐城，再做计较吧。”
“老师莫非已有破解之法？”
“还需查阅典籍，寻求此毒详述。”
明瞭冷非颜既如此说，便至少有五成把握在胸，简韶一精神一振，笑问：“唉，老师涉猎果然广博，儒门秘藏亦是渊深，看来学生还有得工夫要下。却不知是怎样的奇书，竟连此等古怪毒性也有记载？”
冷非颜对于学生故作轻松的调侃只付之一笑：“吾亦只是偶然涉及，年深日久，记忆已不甚清晰，不过书名尚有印象，该是《神农医谱》。”
简韶一顿时无言以对。
真不愧是一百八十年前就已经看透欧阳世家之野心与威胁的武林皇帝，这一时期的素还真当真深谋远虑，处处皆埋有对付欧阳上智的暗棋后手。
这对他而言不得不说是件好事，既然满天红有恢复的希望，也就省去他高调出门求医的风险。虽说无论是素还真还是照世明灯都必定有解毒之能，但这两人皆是未来武林中的关键人物，牵一发而动全身，贸然卷入风暴中心实属不智，尤其是在现如今他尚未准备好的时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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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之江湖走跳，儒门学府纵有内部派系之争，也总归平静得多。
简韶一这一趟出门名义上是领命联络儒门天下，书信尚未送达，自然无法复命，因此目前算是暂时返回。在三槐城的时间倏忽即逝，距离冷非颜着手医治满天红开始，也已经过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中，满天红毒性渐清，人亦早已苏醒。只是人事无常，不知是否当年变故的刺激，老人竟是只认那个顽劣叛逆的冒牌金少爷，对于近在眼前的简韶一，反倒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个年少的儒门学子便是自己的孙儿。简韶一花了不小的工夫方才取信老人，幸而满天红终究不是寻常之辈，得知真正的孙儿长成，业已心满意足，遂听简韶一诚心劝说，平安退隐去了。
简韶一对此不能更满意：以老人所知的事实，自己仍是养孙，身世并无直接曝光之虞。而老人退隐之所是儒门势力范围，安全不成问题，这已经是如今局势走向之下最好的结果了。
至此，他面对欧阳世家的后顾之忧终于解决了一大半，简韶一于是再度拜别师长，动身前往儒门天下。
…………
…………
儒门天下，清圣白玉阶，巍峨龙门道，来往儒生才子如织，正是儒门至高学府的气象。
忽听清朗诗号响起，龙门道外，今日一名少年书生来到。
“试问弦上多少事？半入松涛半入云。试问古今多少事？嬉笑怒骂总是痴。三槐城学子简少衡，奉命传书而来，有礼了。”
“既是远道而来，便请随吾入内稍待吧。”
“有劳。”
沿着汉白玉石阶拾级而上，简韶一在龙门道入口驻足片刻，抬头仰望高大门户，脸上不期然泛起几许怀念之色。莫名一顿之后，面对领路监司眼中疑问，少年儒生展扇一笑：“儒门天下果真气魄雄伟，令人心折。嗯，请引路吧。”
“请随吾来。”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十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