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细软》四月松露

4、茧

　　“你的名字是梦里埋在雨林深处发光的茧在整篇整页的练习簿上呼吸、心跳……”
　　“在写什么啊。”刚坐到位置上的仓菱拿出早读课本，随口问道。
　　“恩，你看过《蓝色大门》吗，女二还真是……没用得跟自己一样。”
　　“看过啊，怎么，你也有喜欢的人了啊？”仓菱抓过千朴的手，巧克力色的瞳孔里闪着女生八卦时特有的光。
　　“是啊。”轻得像是谈论天气。
　　沉默。
　　“好哇千千！你都不告诉我！什么时候开始的，还是不是朋友啦！”仓菱满溢着藏不住的笑容，小声而激动的说着。
　　千朴手心传来仓菱手的温热，心窝也像被轻柔的羽毛挠痒一般，于是千朴不由自主的笑出来：“小声点！就是遇到了一个眼睛会笑的少年。连别人名字都不知道。”
　　“名字不知道可以问啊，哪个班的啊？”
　　“不知道诶。”
　　“……一见钟情啊，对了明天不是就要开始运动会了吗，一定会出现的。你留意一下我会帮你问啦，别担心哈哈。”
　　“运动会啊，我真的你们昨天都是吃屎了吗全都叫我报八百米，明天怎么办。”
　　“不会啦，你不是上次冬季长跑还获奖了吗，你肯定没问题的!” “晓得是谁在我后面一直叫我跑快点跑快点，最后差点跑吐了好吗，倒是你，什么都不用报，真是羡慕你这种身体柔弱的人。”
　　“你不是自己也报了400米吗，再多一项差不多嘛。”
　　“我也只是想试一下啊，不想又被班主任说说没有班级荣誉感之类的。但是800米那种项目真的不想去。”
　　“没问题的你，再说你得了奖，领奖的时候说不定他就会注意到你哟。”
　　“……”
　　千朴显得很无语，却又突然没由来的笑了。

　　淅淅沥沥的雨滴，操场周围的台阶和台阶之上的过道上满是座位班级，黄桷树下撑伞的仓菱和旁边的千朴，开幕式后天气又意外放晴，有很闷的云，糖果色的风车在躁动的空气里呼呼旋转，鼓点分明的躁动的乐曲反复回响在整座校园，广播站的少女突然换了一首粉红色的暖歌。

　　雨后阳光干燥，吃过午饭各班又有秩序的陆续占满了座位，同学们没有班主任守着，看书打牌的，玩游戏的，照相的，游逛操场的和搞后勤端水写稿子的，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一派欢腾。仓菱把长长的黑发扎成丸子头，漏出白皙纤细的脖颈来，美如画卷。终于到了千朴比赛的项目，千朴挤到拿号码牌的地方，穿着黑色T恤，白色短裤和运动鞋，把号码牌挂在背后，站到跑到上，仲春的雨后带着些微凉意，千朴心中是发紧的。

　　刚开始跑时千朴还身轻如燕，一下子跑在了最前面，可这是八百米的赛场，谁都知道为后来的冲刺留点力气，千朴明显感到有人追了上来，想要加速加速再加速可此时的躯壳便如同灌了铅，提线玩偶般被牵着奔跑在操场上，耳旁是呼呼的风声，和此起彼伏的加油声，千朴依稀可以听到自己的名字，如同浪花一般，淹没在一片片潮涌之中。
　　“千朴，加油!”
　　“千朴！”
　　分不清是谁在喊，眼前的红色的塑胶跑道和两旁海浪般的人群，快要被冲走。
　　千朴索性把眼睛闭起来，任由这无声的浪潮把自己推向闭眼。
　　“放弃吗，好累。”千朴身体里灌满了称重的呼吸声。
　　“喂，千朴，快点快点马上到终点了！！”
　　寻声望去，是轻恩。
　　朴轻恩，那个总是在千朴最绝望的时候突然出现的人。
　　“快点，后面的人快追上来了。”朴轻恩呼呼喘着粗气，在跑道旁的草坪里同千朴一起跑着。
　　千朴听着轻恩的加油鼓劲和催促的话，把牙一咬，逆流而上的血液全在一刻冲上头顶…….
　　千朴望着腰上红红的带子，才突然回过神来，终于，结束了。
　　逆流而上的血液开始在脑子里喷张，双腿瘫软，喉咙里涌出血液的腥咸。
　　“千朴!”
　　“第一名！”
　　朴轻恩在千朴将要倾倒的一瞬激动的抱住了千朴，千朴却立刻瘫在了轻恩身上，压抑的情感喷薄而出。
　　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来。

　　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多人围过来关怀自己，即使成为了第一名，在千朴最需要加油声的时候，是轻恩。没有想象之中冲过终点的喜悦，深深的无力感和难受，在千朴最需要拥抱的时候，是轻恩。千朴只是抱着轻恩，表达都变成了泪水，难以控制。

　　“千朴你还好吧。”“恩，没事。”
　　“好棒哦，第一名诶。”“哈哈。”
　　“要不要喝一点水啊。”“不用，想吐。”
　　“扶着走一下吧。”“恩。”
　　仓菱走过来，摸摸千朴的头，说了好多鼓励的话，又被身边的同学带走了。
　　没过多久，同学们三三两两的来，也就三三两两的走开了。

　　在塑胶操场的一角，只剩两个少女手牵手在阳光下走着。
　　“这次第一名诶，好厉害。”
　　“哈哈，不一定吧，只是小组第一，还有那些体尖啊，最后就不会是第一名啦。”
　　“不是专业的也比那些体尖跑的好，体育特长生，哈哈。”
　　“要不是哪个傻叉在后面追着我跑，我肯定还没到终点就倒下了。”
　　“诶诶，有点良心好不好，这么说就是算我一半功劳咯。”
　　“是是是，你的功劳。”
　　“…….你有没有听到有人叫你啊。”
　　“没有啊。”
　　“对了，你的号码牌。你怎么还带着号码牌！肯定是要号码牌的过来了。”
　　“诶，我记得我取下来的啊。”
　　“取下来你个头啊，快还回去啊。”
　　千朴立马解下号码牌，朝对他叫喊的同学挥挥手，笑了笑。
　　“对了，等下记得去领奖哦，我会在下面给你照相的。我先走了，班上还有点事。”
　　“领奖啊，哈哈。好的拜拜。”
　　千朴永远记得自己领奖的这一天，站在领奖台的第一排，校园里黄桷树上的露水还没有干，映射着春日傍晚的阳光，天上浮游着丝状的彩云，倒影在小花园的水池里潾潾泛光。“遍山遍野都是今天。”千朴突然理解张爱玲写这句话的心情。正如走向领奖台时看到他，驻足于一片春色之中，温热的晚风，少年牛奶般熟悉的笑容，微风吹过的刘海。
　　大概就是憧憬吧，这种忐忑的心情。
　　千朴刚好站在少年前面，心里直打鼓。
　　“怎么办，要不要说点什么，也许就这一次机会了。”
　　“千朴你怎么这么没用啊，就是我可不可以认识你，就这一句话。”
　　“就说，同学，可不可以认识你。”
　　“不行啊，这么多人好丢脸。”千朴明显感到自己烧红了耳根。
　　“怎么能怂呢，就是想认识一下，没其他想法的，恩，千朴你可以的。”
　　借着阳光的热度，千朴下定决心转过身，却在刹那之间撞进他的瞳孔，竟又忘记了所有准备好的话。
　　只粲然一笑。
　　“同学你几班的啊？”
　　“好眼熟。”
　　少女望着少年阳光里闪烁的睫毛，宛如面包烘焙的香气。
　　没想到先开口的竟然是他。

　　你的名字，是我的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