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拾遗》欲薄欢

4、04

　　李拾遗倚着车窗，看着外面疾行的景物，神色莫辨，张游坐在一边睡得东倒西歪，时不时地失去平衡倒在他的肩上。粗｜粗的发质扎着他的脖子，似乎连呼吸也不顺畅，难受极了。
　　一开始李拾遗还会把他推起来，但次数一多，他也有些不耐烦了，是没骨头还是怎么的？
　　前方的一对小姑娘盯着他们眼直冒光，还时不时地说说笑笑，更想掏出手机来拍照，却在看见李拾遗的脸色时悻悻放下了。被人当猴子似的观赏，任谁都不会舒服，何况，他厌恶极了和身边这人牵扯起来。面无表情地一巴掌拍在张游脑袋上，语气生板冷硬，“头不想要了？”
　　张游正沉浸在美梦之中，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哆嗦了一下，紧接着“操”了一声，揉揉自己的脑袋，坐起身来，一脸郁闷，“你他妈是不是有暴力倾向啊！不动手手痒是吗？”
　　李拾遗瞥了他一眼，冷笑，“是啊，只对你一个人，荣幸吗？”有些人永远都是欠收拾而不自知，愚蠢。
　　张游拍拍脸，让自己清醒一点，嘴里小声地嘀咕着，“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李拾遗不理他，继续看着窗外走马观花般的风景，呼啸而过，在转瞬之间，已到了下个风景，连绵的群山，苍翠丛生。他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也许是近乡情更怯吧。
　　张游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笑得一脸坏，“你跟贺枫，是不是那什么了？你都不知道，你临走时他看你的那个眼神哦，啧啧，溺死了——”说着用肩膀撞撞李拾遗，对着他挤眉弄眼。
　　贺枫喜欢他哥们的事，他是一早便知道的，在车站看着贺枫明显依依不舍的样子，和平时自持的模样大相径庭，是个人都知道不对劲了。张游心里有些酸溜溜地，有种养大的闺女嫁了人的失落感，不过他向来心粗，这种心情停留不过两秒便被转移了。
　　看着对方一脸“你说说呗”的八卦表情，李拾遗内心不由得翻涌出一股不可名状的烦躁情绪。
　　他觉得跟张游一起回去简直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你懂个屁！”说完头转到一边，只留下乌黑的后脑勺对着他。
　　“我cao，老子就问问怎么的了！好歹老子也是你名义上的那啥好不好，关心关心你的感情生活不行啊——”张游郁闷了，每次李拾遗恼怒的前兆就是这句“关你x事”“你懂个x”，为了防止他们俩在动车上大打出手，酿成什么灾祸，张游识趣地闭上了嘴巴，心里却是怒气满满。
　　他在李拾遗这货身上吃瘪也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都弄的心塞至极，却也不敢把对方怎么样。
　　这就是小时候作孽做多了——都是报应啊！张游感到十分dan疼。
　　余下的旅程自不必说，两人再一次闹得不太愉快。
　　W市与T市相隔不远，坐动车不到1个小时的车程时间，下了车，已经差不多是傍晚时分了。
　　小长假出行的人非常多，挤来挤去，张游下意识地便直接拉着李拾遗的手腕，穿行在人潮涌动的车站，嘴里还不住的交代着，“你注意点，这一片儿不太安全，把你的东西看好……”
　　李拾遗目光放在对方紧握住自己的强劲有力的手掌，嘴角硬生生扯出一抹讽刺的弧度。
　　走出车站，张游好不容易拦住辆的士。
　　坐上车，张游正准备跟司机说地址，正好手机响起，李拾遗看了眼就接起来，“妈——”
　　“恩，一会就到家。”
　　“知道了，张游就在我身边，你跟他说吧。”
　　张游从他手里接过电话，笑得一脸灿烂，“干妈——恩好嘞，我和小遗马上就到，你们别等了，先开吃吧——”
　　挂了之后，张游便一脸苦大仇深地望着李拾遗，“你妈跟我妈她们都在酒店等着咱们呢，怎么办？”
　　两家自从那件事之后就不太对盘，今天凑在一起也恐怕没什么好事，张游实在是受够了他妈在他耳边的念叨了。
　　李拾遗不说话，手指无意识的抚摸着手机屏幕，他很明白对方在烦恼什么。
　　不过很快就不用了，很快就可以解脱了。
　　没多长时间，车子便到了他们两家附近的一个酒楼——如意居。
　　“哎哟，可算回来了，累不累啊……”推开包厢的门，张游的妈妈刘玉莹就立刻迎了上来，给拉到身边坐下了，李拾遗没在意被如此冷遇，只管坐到自己父母身边。
　　梁月灵看着挺久没见的儿子——暑假的时候他们也是总出差，从没好好地看过自己的儿子，现在孩子回来了而他们又正好有时间，自然是十分欢喜的，不过良好的教养让她做不出刘玉莹那般的动作，只好关心的问问，“拾遗，在学校里怎么样？吃得好睡得好吗？”
　　刘玉莹一直注意着他们这边，这下抢着接话，阴阳怪气地，“还能不好吗，你家这是个娇生惯养的，可不就使劲儿折腾张游了——”
　　张游一脸尴尬，胡乱地摇头。
　　李巍板着脸，桌子上早就上好了的菜，“先开饭吧，俩孩子估计也饿了。”
　　刘玉莹哼了声，被儿子在底下扯了下，才没继续开口说话，张继林脸色也不怎么好，但也不好落了自己儿子的面子。
　　饭桌上的气氛十分诡异，这是两家人自孩子上了大学之后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刘玉莹不爽，当然不爽——自家儿子跟个男人好上了，心情能美丽的起来吗！即使是以前关系很好的邻居也一样，没有家长会眼睁睁自己的孩子走上不归路还非常高兴的。
　　刘玉莹眼睛瞧着对面的李拾遗，瞧这模样长的，若是个小姑娘，她说什么也会让张游娶回家，但奈何是个同样带把的，这意味可就不同了，同性恋，说出去，那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李拾遗自知这件事做的不厚道，也不想再耽搁张游，连累他被父母骂，还有齐颖，她也只是个无辜的女人——况且，他还有贺枫不是吗，就更没理由让别人家里不舒坦。
　　趁着这次程黎芳结婚，和张游一起回来，他是早早就打算好了的。
　　“张叔，刘阿姨——”李拾遗直接说了，拐弯抹角从不是他的风格，他嘴角甚至上扬着，洒脱极了，“其实我跟张游没那种关系，您不用再担心他了，他现在有女朋友，他正常得——很。”
　　空气停滞了一瞬，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小遗？！”最先反应过来的反倒是脑袋里缺根筋的张游，他正夹了一块糖醋排骨，还没吃，便惊得掉在了地上。嘴巴张着，显然是没做任何心理准备。
　　什么情况？怎么现在说了，不是说好等毕业再摊牌吗？
　　然后便是双方父母的反应。刘玉莹先是震惊，随后是长长地松了口气，这口气在她胸口已经憋了很久了。她眼神复杂地盯着李拾遗看了好久，又看了看自己的儿子。
　　“拾遗，你说的是真的假的？”李巍严肃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一旁的梁月灵也是一脸紧张地望着他。
　　“妈，干妈，小遗开玩笑呐，你们别信，我们——”张游的辩解明显底气不足。李拾遗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他便说不下去了。
　　“是真的。当初的那个人不是他，是另外一个男人。”李拾遗隐隐约约笑了一下，神色间却有些模糊。
　　“对不起，让你们误会张游这么长时间。”
　　“简直太胡闹了！”李父十分生气，已经顾不得是否失仪了，站起身，径直摔门走了。
　　梁月灵半是担忧半是失望地看着儿子，幼时工作繁忙总是没时间照顾他，渐渐儿子长大了也不再亲近他们，变得越来越不像正常的孩子了，小小年纪心思却让大人都猜不透。
　　“拾遗，你——让妈妈太失望了。”
　　李拾遗神色淡淡，仿佛不为所动。
　　一场饭局最后不欢而散，不过对于张家来说无异于是非常高兴的，不过刘玉莹也没表现的太过明显，好歹两家相识多年，不好这时候再惹不快，但一脸笑容却是怎么都遮不住了。
　　张游临走时眼光复杂的看了李拾遗好一会儿，对方却理也没理自己，才心口闷闷地走了。
　　一转眼，便只剩下了他自己。
　　李拾遗独自一个人坐在包厢里，安静如同黑白默片里静止的一座雕像，透着点萧索，铺天盖地的痛楚涌来，让他难以自持地埋首进膝盖，眼睛酸涩，死一般紧咬着嘴唇。
　　他仿佛一直在做错事，任性妄为。父母在最开始知道他性向时伤心震怒，知道了他所谓的对象是张游时那一闪而过的侥幸，无言忍受着别人的闲话，和低声下气游说张游父母的模样都历历在目。
　　明明都他自己的原因，却要父母为他遭罪，还有张游——何必呢，有时候他真想问问自己，何必呢？
　　他是那么的向往洒脱不羁的人生，却一二再再而三的被各式各样的情感绊住手脚，挣脱不开，徒徒辜负了自己的年华。
　　——真是累啊，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