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花》子木何扬

7、第 7 章

　　勾栏院，红纱坊。雕梁画栋，比不过玉体横香。她不知道怎生想起了那本书上的话语，看着游丰就这样牵着自己的手往里走，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尴尬的。到底是个姑娘家，眼睁睁就看到满眼春光无限，脸不知道羞得该往哪里摆了，低下头，穿过回廊，来到了后院。倒也是古木苍松，小桥流水，简直是袖珍版的王府后花园。即便是冬天时节，也是满眼绿意，让倩秋颇感意外。

　　游丰放开了牵了她的手，转过头对带路的小厮说：“你下去吧，有什么需要，自会通知的。我跟这位姑娘有体己话说，莫来打扰。”暗中递了一锭银子过去，小厮笑得两眼一眯，低头鞠一躬，便高兴地离开了。

　　“游丰，你干什么故意说着让人误会的话来？”倩秋一脸阴沉。

　　“不然你跟我来烟花柳巷做什么？”游丰嬉笑道，不过到底也怕倩秋真的恼了，正了正脸色，道，“进来再说吧。有些事情，现在并不是说的时候，不过我相信你。”他亮晶晶的眼睛就看着她，眼神里是那样全然的信任。

　　“我想，你已经猜到了，我就是当今皇上的胞弟了吧。我们长的真相，鼻子，眼睛，眉毛，身形，连说话的声音，都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记得很小的时候，便听奶娘跟说我，二皇子，有很多的事情已经是命中注定的，所以，你会晚了那么一步，成不了大皇子。所以，要认命。”倩秋看到他的脸上，是那样的哀伤流露，眼睛里苦苦压抑的，是屈辱，是不甘，是无奈，也是一抹深深的叹息。

　　“啪”的一声，庭院里一棵银杏树的枝条，生生被雪压断。惊起了飞鸟乱鸣。前院里传来歌女的声音，仔细听，好像是唱道：“……一树芳华，容易过，留得个，三两清风，半轮明月荷花塘……”

　　倩秋盯着游丰，道：“我只认识你是游丰，是我的朋友。也是羽衣的夫婿，仅此而已。为什么，一定要把事情想得这么复杂。皇帝有皇帝的过法，王子有王子的自由，即便我，一个建王府的王妃，也不见得比当宁府的丫环来得快乐。总之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为什么不能够往幸福的方向走？你知道，羽衣那样爱你。”

　　“若是你连生存的权利也被人剥夺呢？”他问道，语气淡如白水，可是眼神的尽头，尽是破碎的痕迹，“如果你只是想要活着，也有人不允许，你告诉我，你会反抗吗？”

　　会，当然会，必须会。只是，真的非要置于死地，才可以吗。倩秋不懂，也不想懂。幸好我是女子，她有些侥幸地想，所以只需要在深深庭院里，想自己的事情。那些大事，就由游殷头疼去吧。

　　游丰是让一个叫黑鸦的人送倩秋回到建王府的。刚到了王府大门，倩秋就发现那个叫黑鸦的人不见了。张管家迎了出来，见到倩秋，只差没有跪下来，道：“娘娘，下回出门好歹带些侍从仆役，万一出点什么事，老朽这条命就是死一万次，也赔不过来啊……”

　　“我只是闷得慌了，下回出去一定告诉管家。”倩秋想起中午那些猥亵的男人，现在想想也有些后怕。

　　“多谢娘娘体谅。对了，王爷差人送信回来了，约摸十天就回京。”

　　“我知道了。张管家，我有些累了。”

　　“奴才该死，奴才这就送娘娘燕回楼。”

　　吃过晚饭，倩秋去紫敬院探访羽衣。羽衣正靠在栏杆上，长风吹过，衣袂飘飘，给人一种乘风归去的错觉。

　　“羽衣姐姐，外面风大呢。我真不想咱们建王府再出点什么事。”倩秋站在她的身后，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自从来到建王府，叹的气是越来越多了，真怕自己一夜之间醒来，就成了个老婆婆。

　　羽衣回过头来，惨淡一笑，道：“容若，我知道你是真心对我好。只是，我想见了他两年啊，久到我差一点就记不起他的声音来了。可是他这么决然。”

　　“游丰，也是被逼无奈的吧。说到底，都希望大家能够好好的活着。”

　　“进里面坐吧。”羽衣拢了拢衣裳，走进了房间。倩秋也跟了进去。羽衣的房间布置得很雅致，只是到处都堆了些厚厚的典籍，难怪她平时出口成章。

　　“容若，你家里还有兄弟姐妹吗？”她突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没有了。不过有一个人，我一直将她视作姐姐。”倩秋想到宁容若。

　　“做姐妹，是几世修来的缘分。虽然有的时候会争执，也会做些会伤害彼此的事情，可是心底里，却是记挂着的。你说是不是？”

　　“嗯。”

　　“你愿意为那个你是做姐姐的人做什么？”她看像倩秋的表情，突然凌厉了起来。

　　“做我所能做的一切。”倩秋回答。

　　“所以，才会李代桃僵，做个瞒天过海的事情，是吗？”她的语气咄咄逼人，倩秋吓了一跳，从原先坐着的凳子上站了起来，道：“你……你说什么李代桃僵，瞒天过海？”心却扑扑的，这几个月来一直都瞒得好好的，她怎么突然说起这件事来，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江扬第一美女，你说，我怎么会没有见过？”羽衣步步紧逼，不依不饶。

　　“那……那怎么了。”说不紧张那是假的，可是怎么样也不能承认。现在承认，不是害了宁府么？

　　“倩秋，你何苦骗我呢。”羽衣叹了口气，变脸比翻书还快。刚才咄咄逼人的气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苍白无力，眼神悠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倩秋却是一身的冷汗，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小妹霓裳，素来被人娇惯，平时任性得不得了。原本，我是不打算说破的。你一开始就知道吧，霓裳爱着游殷。我本来是不赞同的。只是现在，我没有时间啦。”睁着眼睛，眼泪便掉了下来，那样晶莹剔透。绝美的一种风情。

　　“本来我想等游殷回来了，便像皇上请求给他们赐婚。可是现在，现在……不管你恨我也好，怎么样都好。我只是一个自私的姐姐。倩秋，如果我没有办法幸福，我只想让我每每能够跟她深爱的男人相守一生。所以，你不要怪我……”声音是低柔的，表情是痛苦的，态度是卑微的，甚至在自己身前跪了下来，可是倩秋全看不见，眼前一片漆黑，她只听到一个声音说：“离开吧，离开建王府。否则，宁大人，宁夫人，宁容若，锦绣山庄，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为什么呢，为什么非得用身边的人来威胁自己……好不容易，等到的幸福啊……

　　“羽衣。”倩秋说，她以为自己会晕倒，结果只是觉得眼前的东西有些飘摇，“我总想，很多事情总不必要我们这样的女人出手，你的身后会有游丰，我的身后也有游殷。即便我是个冒牌的新娘，可是事情并不要我们女人来出手，是不是？我们只要管好自己的爱情，只要守好我们的男人，是不是？”

　　羽衣有些不解的看着倩秋，倩秋拾起地上的信笺，笑容有些苦涩：“你的男人在为生存拼命地挣扎，可是你呢，却在逼迫着别的跟你几乎算不上相干的人。羽衣，你是料定了我不会反抗了，是吗？”

　　“如果你不离开建王府，明天就会有人将这件事情举报给皇上的……”

　　“真是悲哀，这样聪明的一个人。难道你不知道，那个皇上，就是逼迫着你口口声声生死相随、天涯海角的男人走投无路的人，你现在却为了抓不到手的妹妹的幸福，转而乞求他，你羞也不羞？”倩秋是真得生气了，气得全身都在发抖。白天的时候，自己还在为他们的事情奔波，晚上却被她反手在背上插了一刀，不仅在生气，而且在心寒。

　　倩秋离开了子敬院，她全身都在瑟瑟地发抖，连路也几乎走不稳了。一个丫环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她，倩秋感激地笑一笑，道：“跟他们说一声，羽衣姑娘还有霓裳姑娘两个不经本宫的允许，谁也不准擅自离开。”说出来的话，却是冰凉得没有任何温度。

　　“娘娘？羽衣姑娘……王爷……”丫环欲言又止。

　　“难道王爷没有跟你们说，建王府内，大小事物都是由本宫说了算吗？”一边说，一边掏出那块墨玉。丫环吓得跪倒在地，道：“娘娘饶命，奴婢谨遵娘娘教诲。”

　　想不到，这个东西真得很好用啊。她转过头，最后一次看了眼子敬院，心里道：“羽衣，你也不要怨我。要怪，就怪你的运气不好吧。皇宫之内没有亲情，我以为建王府里会有。不过，也许你没有错，只是我也没有错。我是真心想喊你一声嫂嫂的，是你自己拒绝了。”

　　抬起头，月儿弯弯的挂在天上，凉凉的。倩秋仿佛听到了歌女弹起古琴，长夜里，传来隐隐歌声。

　　一树芳华，容易过。守得个，三两清风，半轮明月荷花塘。

　　这几天，京城突然多了很多的官兵，挨家挨户，不知道在搜寻些什么。大清早，倩秋就乘了一乘软轿，在几个丫随从的陪同下，去往祈云山还愿。一路上被拦下了几回，不过见到倩秋让人递过去的那块佩玉后，大家都毕恭毕敬地让开了。绘香在一边说道：“娘娘，咱们王爷果然与众不同。早先见到几位王爷家眷的软轿，都让人盘查了呢。”

　　到底得罪三王爷，任谁都没有这份胆量。倩秋脸上却没有半点的喜色，建王这样具有威慑力，倒不是一个很好的现象。古往今来能有几个皇帝，接受了别人逼近了自己的权势？也隐隐有些担忧。

　　祈云山在京城之南，山虽不高，却常年云雾缭绕，故此被称为祈云山。护国寺建在齐云山的半山腰上，站在山脚抬头望去，石阶古刹，间有白云缭绕，隐隐传来木鱼声声，晨钟暮鼓，倒也清静。

　　到了大殿，金塑的佛像威严耸立，怒眉煞脸，倩秋心里想：“也不过是个泥塑的人儿，镀了金深，过上红红黄黄的布袍，却要每个人都矮了一节，真是无趣。”想归想，却也接过了绘香递过来的三柱清香，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磕头请愿。

　　寺里的住持方丈恭敬的在身后候了。见她起身，宣了个佛号，道：“宁妃娘娘，请到后堂稍息片刻，老衲吩咐了寺僧备好清茶斋饭，娘娘用过后再回也不迟。”

　　“如此甚扰了。”倩秋回了礼，转身吩咐绘香，“午膳便在寺中安排吧，你出去跟张管家说一声。”也不等绘香回话，就径直往后堂走去。

　　寺中人声典沸，香火缭绕，后院却安静的能够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偶尔有穿这僧服的僧人走过，见到自己，都恭敬地施礼让行。大红的木门，赤黄的围墙，漆黑的栏柱，青石板路上，不知哪里来的山雀，正在地上捡食，见到来人，也不怕陌生，兀自咕咕叫着，悠然自得。

　　“小姐？”倩秋眼尖，看到前面一对夫妇迎面走来，不敢置信地喊道。不是宁容若又是谁？当下两个久别重逢的人抱在一起，哭得泪人儿似的。李子晋好容易劝住了她们，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分述别后的情形。

　　宁容若跟着李子晋离开宁府后，就一路南下，游山玩水，日子过得倒也悠闲自在。后来听到消息说，建王出征一路顺利，却听到有谣言传出，建王功大盖主，皇帝欲除之而后快，只是苦无借口；而建王爷听说了皇帝欲对自己不利，决定先发制人，班师回朝，逼迫皇帝交出政权。两个人当时欠倩秋一个人情，怕到时候局势对建王不利，而害了倩秋，所以日夜兼程赶到了京城。

　　“真有这样的事情？难过，突然之间京城戒备森严了许多。我们出来的时候，也遇见很多盘查的人。只是如果真是这样，他们怎么会放我离开？”倩秋问道。

　　“这也正是我怀疑的地方。此时不管是确有其事也好，空穴来风也罢，那个皇帝绝对没有这么大度，让建王府的王妃来去自由。只怕其中有诈。”李子晋沉吟了一会儿，道。

　　“谁知到那个皇帝葫芦里卖什么药。”宁容若道。李子晋拍了拍她的手，两个人的目光交汇了一会儿，露出相互鼓励的微笑来。倩秋见到了，心里一阵感慨。

　　“倒是那个羽衣，之前我一直以为是建王的女人，现在又冒出一个二皇子游丰。倩秋妹妹的处境，让我颇为担心。子晋，我们带了秋儿妹妹，连夜回江南，可好？”

　　“小姐，我还不能走。”倩秋还没有等李子晋回答，就抢先说道。

　　“为什么？”李子晋惊讶地问。倩秋没有回答，只是低下了头。是啊，为什么不走，现在京城的形式这么紧张，而建王府则是这场风波的中心，为什么自己还要留在这里，等待会到来的危险？脑中闪过了那个如春风般温和的人，他让自己等他呢，杨柳树下燕回首时。他承诺。

　　宁容若却像是明白了什么，拉了拉子晋的袖子，低声道：“当时秋儿成全了你我，现在，我们也当成全她跟游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