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花》子木何扬

6、第 6 章

　　宁容若轻轻抿着嘴说：“好你个秋儿，再不将帕子还我，看我绕不饶你。”

　　倩秋撇一撇嘴，作了个鬼脸：“谁管你。我倒是要给夫人瞧瞧，看小姐羞也不羞。”说完就跑。宁容若在后面追着，两个人都是嘻嘻哈哈，香汗淋漓。

　　不知道从哪里凸出来一块石头，拌了她一下，倩秋之感到一阵晕眩，便是醒了。迷迷糊糊得睁开眼，看到绘香趴在床沿上，昏昏欲睡，还犹自强撑着。却原来是做了一个梦而已。那个时候，那样快活。

　　“绘香，你去睡吧。”倩秋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嗓子暗哑的厉害。

　　“娘娘醒了！”绘香喊了一声，羽衣走了进来，跟在她后面的，竟然是许久未曾见面的宁夫人。宁夫人看着倩秋整个人消瘦了一圈，虽然不是亲生的女儿，到底也是心疼，竟流出泪来，走上前拥住她，哭道：“我的儿啊。”哽咽着，再说不出声来。

　　羽衣也不打搅她们两个，屏退了下人，带上门出去了。

　　“夫人……”倩秋也悲从中来，想着刚才的梦，泣不成声。也不知道两个人抱头痛哭了多久，倩秋终于止住了，抬起头，说道：“刚刚做梦，见到自己在宁府跟小姐胡闹，醒来便见到夫人，一时失礼了，夫人莫怪。”挣扎着便要起来行礼，吓得宁夫人赶紧阻止，道：“你昏睡了八天，王府派人来送信时，真把我吓坏了。都怪当时老身糊涂，不该将你送进王府。你看，好端端一个姑娘，现在竟成了……这般模样。”握起倩秋的手，瘦粼粼的，竟然没有半点肉。

　　“夫人，是倩秋自己不好，没有照顾自己，还让夫人担心。其实倩秋在王府也没有受委屈，只是，每每想起夫人老爷，还有小姐，心里就觉得心酸。小姐好吗？”

　　“好，好……”宁夫人听她说的得体，更加觉得心疼。

　　两个人就这样哭了又说，说了又哭，直到羽衣敲门说道：“娘娘，您睡了八天，滴水未进。刚刚绘香熬了些小粥，您不妨吃些再说，可好？”知道宁夫人在，羽衣对倩秋的态度也恭敬了起来。

　　宁夫人“哎呀”一声，拍一下自己的脑门，道：“见到我儿一时激动，竟然忘了你是刚醒，幸得羽衣姑娘提醒。”

　　当晚，宁夫人就回去了。也许是御医的要起了作用，也许是因为见到宁夫人，心情好了很多，总之倩秋的身体恢复得很快。睡了这许多天，虽然只是因为发烧了而昏睡，可是这会儿醒来，却不愿再呆在床上，也不顾绘香阻止，便要出楼闲逛。绘香当然是不肯，几乎是要哭了，哀求道：“娘娘，您的身子还没有恢复，哪能再出去吹风？若是觉得闷，我给您唱写小曲儿听吧。”

　　“好啊好啊。”倩秋终于起了兴致。从鬼门关走一遭回来，又把她的胆子找回来了，也不管得不得体，取下一管笛子，道：“我来给你伴奏。你说，你要唱什么？”

　　“奴婢家在临安，就给娘娘唱个乡下小曲罢，调子轻柔婉转，倒也适合娘娘听。”

　　两个人便一唱一和起来。绘香唱的倒是不赖，只是被倩秋那不成调的笛子一和，不伦不类极了。

　　“大好的长夜，两个丫头真是聒噪。”耳边闲闲地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倩秋回过头去，意外地看到游丰负手立在燕回楼外。倩秋大喜，喊道：“你来得正好，我闷了许多天了，好容易找到件好玩的事情。你说我们刚才表现得好不好？”

　　“王妃。”绘香拉住她，低声道，“王爷不许我们接近篱笆小院的人。”

　　“哦？我怎么没有听他讲过。放心，游殷说了，王府里的事情由我说了算，翻了天他也不管。嘻嘻。”走过去拽了游丰的袖子进来，喊了丫鬟沏了茶来。

　　“你不是宁王妃的陪嫁丫环么？”游丰挑了挑眉，绘香正好看见，脸上一阵羞红，心里暗道：竟然是这样俊秀的人，不知道怎生得罪了王爷，竟被孤立在篱笆院里。

　　“这话以后跟你说。绘香，你再唱一曲来听听。游丰的琴弹得不错，想来对音律深有研究，不定一会儿能央他表现一手呢。咦，”倩秋看绘香一脸绯红，惊问道，“绘香，你是不是也生病了？脸这样红。”

　　游丰的眼睛扫过绘香，似有若无，只那淡淡一眼，就叫绘香像是饮了醇酒一般醉了。她心里想：这样的人儿，若叫我为他去死，也是值得了。虽然没有王爷的权势富贵，可是对于我这样一个丫环，本来就不敢想那些。

　　“绘香？”倩秋道。绘香知道今天自个儿失了仪态，于是说：“娘娘，想是这两天奴婢挂心娘娘，不敢休息，这会儿松下心来，便觉得倦了。请娘娘允许奴婢先行告退。”

　　“也是我大意了。”倩秋想了一会儿，道，“绘香你先下去吧，明天我让管家给你添些银子补品，这两天，辛苦你了。明天放你一天假，你也好好睡一觉。”

　　绘香千恩万谢地下去了。倩秋的好兴致也消失了。

　　“这几天，你生病了么？”他开口，语气里竟然难得的有些关心，即便声音还是学不会温柔。倩秋看着这张跟游殷有几分相似的脸，心里有些惆怅，也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刚才还跟一只小麻雀似的，这会儿怎么这么安静。怎么，被人折了翅膀了？”他笑道。

　　“你才像只麻雀呢。”倩秋气道，“都是因为你，本来我跟绘香玩得好好的。绘香刚才那个样子，一定是因为你。”倩秋也不是糊涂的人，稍微一想，便明白了过来。女儿家的心事，自然女儿家更加明白。

　　“这就奇怪了，我又没有对她做什么，怎么怪道我的头上。”游丰打定了主意装蒜。

　　“我不管，刚才是你还了我的兴致，这会儿你要代替绘香给我唱曲儿听。”

　　游丰只是微微一笑，看到倩秋手里的笛子，边伸手取了过来，道：“刚才在门外，抬头看见诺大的门楣，只写着燕回楼。”修长的手指按在笛上，吹了起来。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衫，独上兰州。
　　云中谁寄锦书来，燕子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笛子的声音很悠远，在寂静的夜里，听来分外的孤单。

　　倩秋还沉浸在曲声中，就听游丰说：“你放心，游殷，不日就会回京了。”语气那样的咄定，倩秋不解的看着他，问道：“你怎么知道？游殷明明跟我说，杨柳树下燕回首时才回来。”

　　游丰还没有回答，只听到外面一阵喧闹，羽衣飞奔进来，道：“游丰，游丰……”那样的惊喜。

　　倩秋回过头去，看到羽衣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外衫，头发没有像往常一样用簪子固定，只是随意的披在了肩上，脸上也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只是眼角却挂着晶莹的泪珠。她扑到游丰的怀里，整个人似乎还在发抖：“游丰，这许多时间，你都去哪了？为什么一直不来找我？”

　　游丰拉开了她，一脸冰冷的表情，道：“你认错人了。”便起身离去。

　　“游丰，我说过的，不论上天入地，不论天涯海角，誓死相随，你为什么不肯信我！”羽衣喊道，那绝望的声音，连倩秋听了，都不禁动容。

　　游丰的身子只是僵了一僵，终于还是没有停下来。羽衣哭着晕倒在地。

　　第二天一早，倩秋去往篱笆小院找游丰。羽衣昨晚晕倒后醒来，就被送回了紫敬院了，一路上她都失魂落魄的，不肯在开口说一句话，倩秋也无可奈何。所以她决定找游丰问清楚。

　　“游丰。”她轻轻敲了敲紧闭的门扉，却发现门并没有上锁，也没有人回答。所以想了一想，便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依然是一室的清冷，只是因为倩秋的坚持，房间里面多了一床棉被，几件日常的用具。倩秋走到床前，被子是整整齐齐叠着的，没有人睡过的痕迹。倩秋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想：不会是走了吧？正想着，就看到桌上留了一封书信，上面大体写着，因为在王府过多打扰，过意不去，所以打算告辞，不用费心找自己。等到时机到了，自会再见云云。看他的语气，显然是写给倩秋的。

　　可是大冷天的，身上又没有银钱，他能走到哪里去？一时惊慌，倒也失了主意。倩秋有些后悔昨天晚上自己的胡闹了，要不是跟绘香嚷着闷，绘香也不会唱小曲；唱就唱了，还吹什么笛子，引来了游丰不说，还让绘香的女儿心动了。更加不该的是让游丰露一手，才让羽衣大冬天的穿了薄衣就过来，才有了后来的事端，才会让游丰半夜出走。

　　很多事情，都隐隐的露出了些端倪，可是想要抓住的时候，却消失得一干二净。倩秋在心里叹了口气，想：游殷，如果你知道我现在把所有的事情都搞得一团糟，会不会还是笑着跟我说，纵使王府里闹翻了天，也由得我去？

　　走出冰冷的篱笆小院，她抬头望了望天。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层，偶尔泄下一两缕光线，在冬天里，那样无力。

　　掏出新婚那天游殷给自己的玉佩，看到上面赫然写着“建功立业”四个字，像到游殷在远方带兵征战，自己却整日地闲呆着，非但不能够帮上什么忙，还到处惹麻烦。一想到这里，便下定决心，定要将游丰找回来，解决好他跟羽衣的事。至少，应该说清楚理由吧。

　　幸亏绘香今天得了假，不用跟着自己，所以几乎没有费什么事情，就摆脱了燕回楼的婢女，独自一个人出了建王府。数个月来第一次踏出建王府的大门，心里有些害怕，但到底还是年轻人，看到满街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心情也嗖地飞扬了起来。幸而没有忘记找人的事情，想了一想，便到一些客栈打听。可是那里有他的消息？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找了一个上午，倩秋已经有些沮丧了。虽然肚子饿得咕咕叫，胃口却半点也无。随便在路边的小摊上坐下，要了一个小菜，扒了两口，吃不下，正打算站起来走人。

　　“听说了没有，建王爷真正厉害，不过几日时间，就把突厥赶回去了……听说，这两天就要班师回朝呢……”
　　“建王爷可视为江山社稷立了不少功劳，听说皇上又在为如何给建王爷赏赐而犯了难呢，现在建王爷已经是护国大将军，领的是六个王爷总俸禄的一倍。听宫里有消息说，皇上好像……”
　　“牛二，有些话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了，说出来，怕是要惹大祸啊。”对面的那个男人赶紧说。

　　倩秋的心却被揪了起来，游殷，游殷是真的要回来了吗？可是他们说的什么意思，建功立业不好吗？难道是……“功高盖主”这几个字突然出现在倩秋的脑子里，她的心怦怦的，几乎是要跳出胸膛。这么说，皇上是要找游殷的麻烦吗？她始终有些不太敢相信。

　　思绪还飘在九霄云外，就听到一阵哄笑声，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竟然被几个猥亵的男人盯上了，只听一个穿着青黑色锦袍的男人笑得流里流气地说道：“小娘子长得很是体面啊，不知道家住哪里？”一边说，一边竟然伸手过来，惹得倩秋一阵反胃，冷声道：“哪里来的奴才，端得没有出息。”翻了一眼，准备走开。

　　“小娘子别急着走，李二公子的面子可以不给，可是兵部侍郎刘大人的小舅子，这个面子不给不好吧？”说话的，是另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见倩秋张口不俗，隐然有一种大家的气势，也不敢随意的动手。到底京城天子脚下，谁知道预见的是什么人。

　　“不过是小小一个兵部侍郎，倒敢在建王府的宁妃娘娘眼下讨面子，你们几个狗蛋还真是不小啊。”不清不重的一句话从身后传来，也没有刻意的气势逼人，只是隐隐的威严，倒把几个人吓得不轻。

　　“皇、皇上？”其中也不知道是谁见过圣驾，腿一软，舌头也打结了。其余几个听到，纷纷下的跪了下来，连呼万岁。

　　“游丰？”倩秋刚想问什么，只见他做了个噤声的表情，她也乖乖地合上了嘴巴，跟着他走。

　　游丰七走八拐，来到了一家妓院的门口。只见随处可见娇艳的女人，一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或倚或靠，招呼着往来的男人。扑鼻的香味混杂着，倩秋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道：“你怎么回来这种地方。”

　　“你知道这是哪里？”游丰笑觑着，问道。

　　“没有你们男人清楚。”知道游丰是嘲笑自己，倩秋也有些微恼了。

　　“别看外面燕燕艳艳，里面可是安静得紧。你不是找我有事情问么，好容易给你这个机会，可别白白错过了。”游丰也不管她，就拉起她的手，径直往里走。倩秋本来是打算甩开的，只是想到了神魂失措的羽衣，便忍下了所有的抗议。一路走过去，大家都对她感到很是好奇。

　　“风公子来了，雅间已经备好了，可要什么酒菜，尽管吩咐。”老鸨一副熟捻的语气，看着千秋露出了暧昧的夸张的笑容，倩秋瞪了游丰一眼，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