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日记》林泉音

3、第 3 章

　　熏和泽田谈到了下午五点，中午泽田带她去吃了中国料理。熏很喜欢中国菜，但是因为太贵，不常吃。
　　泽田开车送她回家，距离屋子还有一段距离熏就迫不及待地下车了。她住的房子小而旧，关键是邻居家的太太还将垃圾堆在门口，一靠近就是一阵令人作呕的气味。泽田不会喜欢的。
　　下车时泽田很绅士地为她打开车门。熏受宠若惊。不知道哲也看到了会怎么样，是翻一个白眼还是挠挠头发用奇怪的眼神望着她。后者的可能性明显大于前者。
　　“今天辛苦你了，之后我们电话联系，后天再见！”泽田微笑着看着熏，升上了车窗。
　　天色渐渐黑下来，泽田打开了车前灯。
　　熏的脸在光线下特别好看，轮廓温柔而优美。
　　熏目送着他离开，脸上保持着僵硬而客套的微笑。直到泽田的车子驶出了她的视线范围，她的笑容才松弛了下来。熏觉得脸在抽筋。
　　走到门口，熏破天荒地将邻居家太太丢下不管的垃圾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她拍拍手掌，走到邻居太太的门口贴了张便利贴，在上面写道“请把垃圾扔到垃圾桶里，谢谢！”署名是渡边哲也。这房子是哲也租的，她没有工作，连房租都交不出来。
　　熏掏出钥匙要开门。
　　哲也大概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猛地拉开一旁的窗子，伸出头来，向熏抱怨道“怎么这么晚？我要饿死了！”哲也的头发散发出一股油腻的味道。熏想让他立刻去洗头。
　　哲也开门让熏进去，屋子里窗帘都没拉开，黑漆漆一片。他下夜班回来总是要睡一觉的，估计刚刚才起吧。最近他的黑眼圈更重了。
　　“真是，饿的话不会自己煮面吃吗？菜都买好了啊！”熏一把拉开窗帘，但外面已经没什么光线了。熏开始动手做饭的时候，哲也舒舒服服地躺到了沙发上看电视，一点儿也不帮忙。熏对此感到生气。

　　不一会儿哲也家的窗子里就飘出诱人的气味。
　　熏很会做菜，跟她母亲学的。但母亲做的菜再好也没有留住父亲。三个女儿中只有大姐二姐见过父亲几面，而熏，从出生以来便根本没有见过父亲，有关父亲的事是家里的禁忌话题。
　　当初如果考不上大学，熏就想以后做一个厨师也是很好的。现在看来上不上大学根本没什么区别，她还是做着厨师的工作，哲也的个人厨师。
　　也许就是因为熏会做菜他才把她留在身边吧。熏想起跟哲也一起在便利店工作的那个女孩儿，名字是叫香川百合子还是香川纱绘子的。她看熏的眼神非常敌视。她大概喜欢哲也吧，熏想，因为她时常拉着哲也去便利店买零食。
　　不到一个小时，熏就将早上采买的三大袋生鲜食材统统变成了可口的食物。她手上就好像有魔法棒一样。
　　哲也早就坐不住了，走过来用手抓起便偷吃。熏鄙视地看着他，将几个碗洗出来摆在桌子上。“有这么饿吗？你不会在便利店吃了再回来吗？”熏说着解下围裙，挂在墙上。围裙是上周才买的，现在已经有点脏了。
　　熏打开了屋里所有的灯，她讨厌黑暗。
　　“便利店的东西怎么比得上你做的？”哲也将头埋进了饭碗里，他的吃相一直不太雅观。熏开始怀念起泽田的儒雅。他在吃饭的时候还带着平和的微笑。
　　哲也像饿死鬼投胎一样，风卷残云般扫除了桌上三分之二的菜。熏喝了点汤就放下了筷子，中午她吃得太饱了。
　　“嗝！”哲也满意地打了个饱嗝，他的嘴满是油。
　　“我说，你做的菜这么好吃你干嘛不开家饭馆啊？”哲也用手将嘴上的油抹掉，熏一阵恶心。
　　“我现在不就开着饭馆吗？”熏没好气地说，顺便瞪了他一眼。她清淡的脸配上讥讽的神色有种奇异的刻薄。
　　哲也受不了她这种目光，乖乖地起身收拾碗筷。哲也与熏的分工很明确，熏负责做饭，他负责洗碗。熏讨厌洗碗，以前在家里母亲老叫她洗碗。
　　熏看着哲也认真洗碗的样子，心里火气去了一大半。他也很不容易，在便利店打工，还干了好几份兼职，虽然赚来的钱也并不多。是哲也养着她，虽然熏不愿意承认。但现在她想到了这点，她觉得难受极了。
　　这屋子里的空气真沉闷得让人窒息。
　　“我出去走走！” 熏对哲也说，迅速地套上大衣和鞋子，用手勾住门口鞋柜上的钥匙，丢进大衣的口袋里。
　　“哦……你顺便把垃圾丢一下！”哲也头也不回地洗着碗。
　　熏皱着眉头提起靠在门边的垃圾，非常嫌恶地拎着着它出了门。这袋垃圾见证了她的失败。她为什么不是惠子？天哪，这名字真蠢！熏恨恨地想到，明明她们两人长得一模一样，甚至连大学都是一样的！熏想着跟泽田在一起的生活。惠子怎么会逃离这么好的人呢？
　　深秋的凉风刮得熏脸疼。她忘了围巾还扔在沙发上。那条围巾，是哲也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围巾是鲜红的，沙发是灰蓝色的，她应该注意到才是。
　　熏把手插入大衣宽而深的衣袋里。碰到了衣袋中一个冰冷的长方形的东西。塑料外壳，上面有很多按钮。熏正奇怪是什么，掏出来一看原来是泽田送的录音笔。
　　哦，是这玩意儿，熏想。她的口袋里一般只有三样东西：手机，钱包和钥匙。录音笔是个异物，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连续录了几个小时，录音笔早就没电了。泽田告诉她连到电脑上就能充电。还好泽田告诉她，她确实对这玩意儿一窍不通。
　　熏很想现在就听听录音笔里都录了什么。虽然那些话都听泽田说过了。
　　想念泽田。
　　熏呆呆地握住那支录音笔，不知不觉走到了渡边打工的那家24小时便利店前。
　　今晚值班的是香川，旁边还站着一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孩子，高高瘦瘦的，一脸的痘痘，鼻子红红的。
　　或许是出于对这个男孩子的厌恶，香川才会对哲也感兴趣吧？熏在脑子里勾画出哲也的五官，确实比这个男孩子好看得多，甚至算得上帅气了。
　　熏的心情忽然平和了许多，因为她和香川都是在比较中选择，但不同的是熏已经有了更好的选择，她已经有了泽田。熏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不论怎么讲，她已经赢了。
　　熏得意地晃着身体走进了店里，将录音笔又丢进了口袋里。她走起路来兜里的钥匙咵啦咵啦响。
　　“欢迎光临。”香川抿着嘴唇对她说。她的眼神依旧像把刀子似的。
　　熏向她示威性地微笑了一下，伸手拿了两罐啤酒。哲也喜欢喝，特别在晚上。
　　她太熟悉他的生活，他像她养的孩子，或者说，宠物。
　　高中生模样的男孩子打了个哈欠，走过来收拾货架，打扫卫生。熏看他的工作牌上写着“近江秋成”。熏想起小学的同桌，也姓近江，名字已经忘记了。会是他吗？
　　熏转到香川看不见的地方拿了些小食，配啤酒正好。熏去付账，香川不知去哪儿了，柜台前只有近江一个人。他还是一副困倦的样子。
　　“就这几样吗？”近江眯了眯眼，有气无力地问道。他懒洋洋地对熏购买的东西进行扫码。他的手出乎意料的好看，跟泽田一样。
　　“不，再加上这个吧，”熏忽然有了个恶作剧的想法，伸手从柜台边的货架上拿了一罐口香糖，递给近江，“这是我送给香川小姐的。夜班很无聊，请她用这个打发时间吧！”熏狡黠地笑笑，古灵精怪地朝近江眨了眨眼。
　　“给香川百合子小姐，是吗？OK！”近江被她的表情逗乐，笑着比了个“OK” 的手势。
　　熏心满意足地走出了便利店。
　　她开心得大笑，蹦蹦跳跳地走回家里。她一扬手，手中的塑料袋连同袋子里的东西东摇西晃的，刺啦刺啦响。
　　香川会对哲也怎么说呢？熏想想就觉得有趣。
　　走回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邻居太太门上的便利贴已经不在了。被她撕掉了吧？熏发现她把自己家门口狠狠地打扫了一下，那一股恶心的异味被空气清新剂轻松地掩盖。这才像话嘛！熏笑笑，颇为得意。
　　熏轻悄悄地开门进去，她想看看没有她在，哲也在做什么。结果令她大失所望。哲也只是在看电视。电视的光让他的脸看上去棱角分明。哲也歪斜着身子躺在沙发上，无比惬意架起双脚。
　　他的身下恰好压着熏的围巾。熏想起了他油腻的头发，心里一阵发紧。
　　“我买了啤酒和小吃，吃点吗？”熏朝哲也晃了晃口袋。塑料摩擦的声音成功引起了哲也的注意。
　　“哇，今天怎么这么好呀？”哲也几步跨过来，把袋子接过去放在桌子上。终于让他离开那条围巾了，熏松了一口气。
　　熏将围巾从沙发上捡起来，挂在门边的衣帽架上。她的动作并没有引起哲也的任何注意。他沉浸在啤酒和小食营造出来的短暂的快乐里。他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人。熏忽然有点可怜他。她不该戏弄香川的。
　　“你不来点吗？”哲也发出盛情的邀请。
　　“不了，你自己吃吧。我先去洗个澡。”熏走进卧室，翻出一套干净的睡衣往浴室走去。
　　“要不我们一起吧？”哲也嬉皮笑脸地凑上来。
　　他的目光猥琐，而且脸还泛着油光。熏不再怜悯他了。
　　“吃你的东西吧！”熏用力将他推到一边，“今天你必须洗头了！不洗不准你睡觉！”熏进了浴室，将门反锁了。锁芯“啪嗒”一声，宣告了熏的决绝。
　　“好，好。遵命！”哲也嘴里还嚼着花生，随口答道。啤酒的泡沫还堆在杯口。
　　明天哲也白天要上班，熏正好可以在那段时间为泽田写日记。终于可以和泽田单独相处了，这个想法让熏安心。
　　熏洗完澡出来，哲也仍在看电视。他的眼神非常呆滞。
　　电视让人变成傻子、白痴、弱智！
　　熏冷眼瞧着哲也的样子。
　　桌上又多了一堆垃圾。打扫家务是熏的工作。真是，干嘛给自己找麻烦呢？熏有些后悔给他买了这么多吃的。
　　“你出来了？那我去洗澡了！”哲也听到动静，扭过头来看她。他一向很听熏的话。睡衣叠在沙发前的凳子上，他们买的是配套的。
　　“你快去吧！你的头发油死了！”熏满脸嫌恶地说道，把剩下的一罐啤酒开了。她洗了太久，实在太口渴了。
　　浴室里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流水的声音。哲也唱着不着调的歌曲。熏对这平常得俗气的生活叹了口气，一仰头把啤酒全喝光了。
　　熏关了电视，打开电脑为录音笔充电。熏想了想还有什么事情做，湿着头发把今天出门穿的衣服都洗了。连带着那条围巾。
　　熏好心地把哲也换下来的衣服一并洗了。这并不在她的分工之中。她只是出于善意。也许还有一点愧疚。
　　面对哲也，她已经有种背叛感。但实际上她还什么都没做。但熏很清楚，离开哲也，是早晚的事，必然出现的事，不可改变的事。
　　她与他，本来就是临时而无聊的组合，并没有多深厚的爱情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