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日记》林泉音

2、第 2 章

　　泽田开始讲述惠子的故事的时候，熏的思绪还停留在他们相识的联谊会上。泽田并不明说，只是用停顿下来的缄默让熏重新回到现实。
　　“不好意思，我有点走神。能把你刚刚讲的再说一遍吗？拜托了！”熏乞求的声音透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撒娇的感觉。哲也从来没有听到过她用这种语气说话，就算听到了，哲也也会满不在意地忽略过去吧。他似乎对熏的事并不太在意。
　　泽田随和地答应道“好啊，我刚才也没有组织好材料呢。”泽田将装奶茶的杯子推向一边，好脾气地看着她。
　　熏跟他之间，只隔了一杯咖啡。咖啡的热气已经弱了下去。
　　熏用手拨弄着咖啡杯里放置的小勺子，考虑要不要先喝一口，但最后也将它推到一角，不再看它。因为她不得不为摊开的笔记本开辟一片空地，那张小圆桌实在有些拥挤。
　　熏已经握住了钢笔准备记录泽田的故事。新换的墨水，香气很淡，闻着很舒服。
　　“我准备好了，请开始吧！”熏在第一页的顶上认认真真地写上今天的日期“2013年10月23日”，又在日期的旁边写上今天的天气“雨”。
　　每一天都可以被既定的规则描述，否则人难以区分它们之间的区别。
　　熏开始觉得自己在做一件伟大的事。
　　“那么，”泽田先生长舒了一口气，“有劳你了。”他将两手交握着放到桌面上来，像一个盾牌。
　　他的手很好看，熏很喜欢这样干干净净的手，指甲也剪得服服帖帖的。
　　“我跟我太太是在大学的时候认识的。”泽田先生开口说到，眼神飘向熏头顶上的吊灯。或许他什么也没看，他只是在集中精神回忆而已。
　　熏在本子上迅速地记下这句话。好久不写字，她觉得钢笔写起来极不称手，字迹凌乱而潦草。熏生怕泽田因为厌恶她的字体而辞退了她，悄悄将本子往后移了移。下次换成电脑就好了，反正大家都用同样的字体，看不出分别。熏暗暗盘算道。既然已经有了应对的办法，熏便放下心来听泽田讲话。
　　“我和惠子是大学同学，我们都在商学院求学。那时候的惠子，真跟你一模一样啊，又年轻又漂亮。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爱上了她，也许她也一样吧，我们是一见钟情的。”泽田笑了笑，将眼神又投向了熏。
　　谈到惠子，泽田的目光变得非常温柔，像一个刚刚堕入爱情的少年，看什么都是美好的。
　　熏并没有理会他，她在忙不迭地记录着，像在听写课文的小学生一样。
　　“不用急，”泽田带着好奇看了一眼她的笔记，立即制止了她鬼画符一般的书写。“对了，我买了一只录音笔给你，你以后就用这个吧。每个星期把稿子拿来给我看一眼就行。”泽田将一只录音笔从他的皮包里翻出来递给熏。
　　“按这个开始，这个结束，这个播放。”泽田细心地为她指点，熏却在心中懊恼，果然被他讨厌了啊，一会儿回家就把那页纸给撕了扔掉！
　　熏因为羞愧不由得红了脸，泽田却完全理解错了，以为那是一种少女特有的羞怯。他更喜欢她了。
　　泽田耐心地为她调好录音笔的设置，因为熏看上去对这类电子产品一窍不通。
　　“惠子到大学报道的那一天，是我帮她拿的行李。她是个很害羞的人，对我说‘谢谢’的时候脸红成一片。她的声音很好听，虽然那时她对我说话都是小心翼翼，很小声的。我后来才知道，她是学校合唱队的。对了，惠子还很有音乐天赋，她的钢琴弹得很好。总之，惠子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子，追她的人也很多。”泽田满含深情地回忆道，眼中闪着光芒。那个时候的泽田，一定是很温柔的，熏想。
　　既然泽田的话可以录下来，就没必要动笔写什么了，熏一时没了事做。她只好依照泽田的描述在脑子里构建出一幅幅图画，然后连贯成影像。但她无法确定泽田年轻时的样子。惠子倒好处理，只要把她想象成自己就行。刚才看那张合照的时候，熏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惠子身上。真是遗憾啊！要是自己那时多看一眼该多好，年轻的泽田应该很帅气吧！熏想着。
　　“有很多人追的话，是大众情人呢！那么，夫人是您的初恋吗？”熏突然很好奇，忍不住要问，或许是出于对自己的好奇也说不定。她想象着自己跟年轻时的泽田先生漫步在校园的样子，一定会吸引很多人的目光吧？
　　“嗯……可以算是吧，如果以两情相悦的标准来看的话，”泽田没料到熏会突然插入对话，反应了一会儿才回答，“我在高中追求过一个女孩子，可是她并不喜欢我。但惠子的话，是第一次告白就成功了的。我和惠子，是大学班上的模范情侣，一毕业就结婚了。和惠子在一起的时间，是我一辈子最开心的时候。”泽田眼里的光忽而黯淡了下去，他微阖了眼睛，将目光移向了别处。
　　熏将摊开的笔记本又合上，专心致志地等他讲话。
　　“后来呢？你们就一直幸福地生活到了现在吗？”熏将手肘撑在桌上，双手托着脑袋，像一个幼稚的初中生，不，她的身材得是高中生了。
　　“不，她离开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泽田虚着眼睛思索了一会儿，说道，“那时候我做生意发了财，整天出差，将她一个人抛在家里。惠子她不能忍受这种生活，独自一人出去旅行了。我当时很生气，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她都没有抛下我，怎么能在这时候离我而去呢？我跟她赌气，故意不去找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其实我心里很着急。电话里她的语气很失落，大概是责怪我的冷漠吧。”泽田的语气里充满了内疚。
　　熏相信，如果给他一个机会让时间倒转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到那个节点，把一切都改写。
　　熏被他的故事吸引住，等不及地问道“然后呢？然后她有什么反应吗？”熏的眼睛因为好奇而睁得浑圆，与她清淡的气质不甚匹配，乍看有些吓人。
　　“惠子是很爱我的，”泽田苦笑着说，“那家伙虽然生我的气，但又怕我担心她，每天都发来好多照片，告诉我她在哪里。可惜啊，她发的都是风景照，连她的脸都不给我看。”泽田遗憾地叹了口气。
　　泽田的回忆随着那声叹息源源不断地涌出。那些美好、动人的爱情记忆在熏的心里烙下了很深的烙印。她好羡慕惠子，她要是惠子就好了。但最后泽田告诉她，惠子留在了外面，再也不回来了。熏诧异地问为什么，但泽田不打算说更多关于惠子现状的事情了。他把话题转回了初恋时的细节，熏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