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俱无名

8、第七章

　　过了升仙坊，十八盘就只剩下最后一段。南天门后面是长长的天街，过了西神门便是碧霞祠。这些陈以勤都不曾留心去看，很快地经过了，见夜色慢慢变淡，不觉又加快了脚步。
　　“季程，快到顶了么？”赶了一夜的山路，陈以勤也不觉有些喘，扶住了路边的一棵海棠休息。
　　季程已经累得快要趴在地上，勉强望了望前面，上气不接下气地勉强抬手指了指，“前面……前面那个……呼……就是青帝庙了，上面那个是玉皇顶。”他实在不明白，如果只是为了赶着看日出，为什么一定要连夜爬上来呢？——大可以一直爬到明天的这个时候吗！
　　“抱歉，辛苦你了。”陈以勤有些过意不去地抚了抚他的头顶，“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我认得路了，自己先上去。”
　　“哎……”拉住的衣角从手中抽走，看着那个人坚定地离开，季程这次实在是没有力气追赶了。“唉……”
　　虽然有熹微的晨光，四周还都是黑乎乎的一片，反而不及夜里月亮照得那般明亮，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玉帝、青帝的两间庙宇离碧霞祠并不远，也是祠中道众照管，因为山上并没什么人的缘故，庙门也没有锁——陈以勤心中惊喜，继而情绪如同纷飞的丝线纠结起来，五味杂陈。他扶住门边，略微平静了一下，缓缓抬脚跨进门去。
　　中间是一尊青帝像，左边是寿星。铜像前点着香烛，置了三个蒲团。
　　缓缓跪下，双掌合十，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闭目默祝。
　　载垕，希望你今后能够明白……
　　可是若他终究不能明白呢？
　　想到此处，陈以勤心中猛地滞涩了一下，慌忙按紧胸口。忆起临行前去裕王府中拜谢，足足在房门外候了一个时辰有余，终于听到沉重的琉璃嵌黄梨木雕门转出一声“吱呀……”刺耳的长响，才看到那人随意地披了里衣，怀里横抱着一具白绫乱裹的赤裸身体从阴影里走出来，皱着眉对外面唤道，“来人，替他好好清洗干净了。”把怀中人交出去，待要回转，才瞥见树荫下恭恭谨谨拜着的陈以勤——“你怎么还没走么？”——那声音是如此熟悉，却带着完全陌生的鄙夷和不屑的腔调——陈以勤心里不由一酸，深深拜伏下去——“臣下……特来向殿下拜别。”
　　如果不能明白……不明白……？没来由地一恸，鼻翼微翕，两行温热的液体自眼角滑落，顺着冰凉的脸庞直直坠下，落在蒲团上，再止不住，顷刻间濡湿了一小片。他隐忍了这么久，忽然很想就这么放任自己的心情发泄一下，就这样直直地跪在那里，安静地流泪，并不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祈求的愿望是什么。
　　“广生帝君在上，俗子陈以勤恭谨再拜，惟愿天下苍生安定幸福……不要……像我这样。”唇边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不妨一丝咸涩的泪水滑进嘴角舌间。
　　季程追上来的时候，太阳刚刚升起来，玉皇顶上云雾缭绕，被初升的太阳染了红的、金的颜色，灿若霞匹。陈以勤迎着风立在这一片绮丽的云霞之中，侧映着太阳，眼角还微微有些红。
　　“大人，这么漆黑的山路，您竟然自己摸上来了！”
　　“是啊。”陈以勤望着远处，声音温柔低沉。
　　“您看哪里呢，太阳在这边！”季程去拉陈以勤的袖子，手指着东边。“那里是北，哪会有日出看呢。”
　　“北边没有日出，可是，有我希望一直看着的人。”
　　能让这个人露出如此温柔表情的人，一定是很了不起很重要的角色。季程松了手，顺着陈以勤看着的方向一起望过去。不过云海茫茫，除了山间的云霞，什么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