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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

  •   北方的天气,秋凉得快。即使是关内地方,过了中秋,露水一上来,早上不裹紧了被子是一定会被冻醒的。
      张易良拥紧一床棉被蜷成一团缩在床角,低垂的黑发下面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眼前酣睡着的男人,那眼神中仿佛伸出两只手去,缓缓靠近,缓缓的,缓缓的——卡在他的脖子上。
      眼前的人动了动,翻转身,被烛火晃了眼睛,皱一皱眉醒来,看到他瑟缩在一起的楚楚可人模样,忍不住笑起来,“易良,过来我抱着,当心冷。”伸手拉他入怀。
      张易良轻哼一声,带着浅浅的鼻音,更显娇媚。那人忍不住拉下他肩头的棉被,露出里面赤裸的细腻皮肤来,贪婪地亲吻。——四更天,春宵已尽,秋夜还长。
      京里尚且如此,山上情况可见一斑。
      外面虽冷,陈以勤却是烫的;陈以勤虽然烫得像一只烘山芋,却依然冷得哼哼呀呀地卷紧了被子,烧红了一双眼圈,撇着嘴看季程从外间掀起棉门帘端进一碗浓褐色的汤药来。
      “季程乖孩子……”哀哀告饶,换来的却是季程的一个凌厉眼色。
      “不行,这药至少还得喝上三天。早知今日,谁让你要死撑着连夜上山!快点给我乖乖喝下去!”季程气呼呼地瞪圆了眼睛吓唬他,不忘加上一句比圣旨还管用的话,“婆婆吩咐的!”
      药已送至嘴边,陈以勤还想躲,无奈这两日病的是连动也动弹不得,只有歪过了脸,僵持半晌,终于还是一咬牙就着季程的手将那汤药全灌了下去,又苦又烫还有姜的辛辣直冲鼻腔,陈以勤只觉鼻子一酸差点要掉下泪来——还好堪堪忍了下去,不然少不得又要被个孩子笑话。
      季程学着大人的样子抚了抚他的额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到陈以勤手上。“喏,这是婆婆给你做的姜糖,只有你肯乖乖吃药才给你吃的。”陈以勤捏起一颗,凑到眼前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是指甲大小的棕色糖块,像粽子一样的形状,再凑到鼻子旁边仔细嗅一嗅,隐隐有点红糖的药味和姜的辛辣味,又皱了眉头苦着一张脸看看季程。季程却是很开心很起劲地盯准了他,“吃啊,吃啊~”一闭眼睛丢到嘴里,咂了咂,果然甜丝丝的比那汤药好吃很多,姜的味道也没那么冲。
      见陈以勤眉间渐渐舒缓,季程不无得意地将小盒子封好放在陈以勤枕边,“要说别的可能大人你不信我吹牛,不过这方圆十几里山里头,我家婆婆做的姜糖可是最好吃的了!这里还有很多,大人想吃的时候就捏一块,吃完了我再要婆婆做给你!”
      那夜上山之后,等大队人马俱会齐了在碧霞祠里,陈以勤又强撑着布了几天差事,终于摇摇晃晃病倒了。他脾胃本来并不弱,却不知怎么忽然水土不服起来,祠里的饭菜对不上胃口,吃下去便吐掉,饿了几日,病得更加厉害,浑浑噩噩之中直嚷着娘亲做的粥。季程连日连夜地守在他身旁,听了记下来报告上去,听说陈以勤是南充人,算是半个的半个同乡,便大着胆子提议让自己的婆婆来料理陈以勤的饮食。其他官员踌躇了一会儿,答应下来,差人抬了轻便的背篓去到山下将老婆婆背了上来。老婆婆原也是南充人,少时嫁到外乡,又随夫迁了几次才定居在这里,所幸仍记得家乡口味,腿脚也硬朗,听了差遣不多时便弄了些适合将养的饭菜来。陈以勤渐渐肯吃些东西,病也有了起色,众人才将心间的一块大石解了,便将照料陈以勤的事悉数交给了祖孙俩,自去忙些拜祭的事情。
      门帘撩动,小脚的老婆婆端了一笸箩花生,从外面走近床前,伸手试了试陈以勤额上的温度,慈祥地笑了,“到底是年轻人,好得快,再喝两天药巩固巩固就该好了。那孩子又混说!大人不要理他。”
      “婆婆,我这当官的没给老百姓谋得什么好处,反而病倒了要来麻烦您,真是对不住了。”陈以勤一声低低地叹息。
      老婆婆本来有一个儿子,便是季程的爹。那年好多地方闹饥荒,这里也是一样,不过靠山吃山,夫妇两个每天到山上去找来吃的,自己舍不得吃几个,全给了老人和孩子。然而毕竟不能没有米面,后来商量商量,想像其他灾民一样去外省讨些饭吃,可没想到一去就再不见回来。自那之后,季程和婆婆相依为命,全靠婆婆拉扯起来。遇到收成不好的年月,有从外省讨饭逃到这里来的,别管是谁,只要到了自家门前,婆婆都会请进门来像家人一样对待。婆婆说,这天下的孩子,哪一个不是父母养的,又有什么区别;能帮的,咱都帮一把。
      小脚的老婆婆握住了陈以勤的手,粗糙温暖的手掌在他掌中拍了拍,“好孩子,婆婆这么大年纪了,还图什么呢,你们啊,别管是哪里来的,谁家的孩子,都像婆婆自己的孩子一样亲。还说什么见外的话。”老婆婆笑着笑着,浑浊的眼中渐渐有些湿润,忙站起来又端了笸箩。“嘿,婆婆剥完花生,一会儿瞒了那帮道士去给你们叉条鱼来做鲜鱼豆腐汤!这泰山上有三宝,白菜豆腐水,今天都放在鱼汤里好好给你们解解馋。”小脚的老婆婆说着话,又颤颤巍巍走到外间去了。
      陈以勤心里一阵暖,微微笑道,“季程,你去把那棉帘子摘下来,我想看看外面的景致,窝在这里要闷死了。”
      不料季程眼睛一竖,“不行,这棉帘子是专门挂上去的,摘下来,你再吹了风可怎么好!”
      “我又不是纸糊的……”陈以勤小声嘟囔,却不便再跟个小孩子斗嘴,只好乖乖就范。
      季程又像大人似的拍了拍他,笑嘻嘻地道,“大人好好躺在这里养病,我唱歌给你听。”这孩子倒是大方,说唱便立刻唱了起来,一边走到了门外去照管炉子上的汤药,歌声絮絮地从门帘之间钻进来。
      陈以勤听着那歌谣,疲乏得迷迷糊糊又睡着了,梦中始终是那不急不慢的浅唱,“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梦中又好像回到几百里外的幽深小巷,黄昏时分传来货郎悠远的吆喝声,四邻飘起了菜香,炊烟袅袅,有个细嫩嗓音的小孩子在叫“阿爹阿爹,给我几个铜钱,我要吃甜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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