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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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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简单到无任何花饰的月牙白布衫,头发随意的挽起,用一根绿色玉簪扎起,对着铜镜里略显苍白的脸绽开一抹笑容,虽然自己将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去,但我还是暗暗对自己说:“绿衣,你做得到的,只要你想”
今日要到澈王府去了,陶石知道那里缺几个婢女,替我求了一个位置
我知道他费了不少心,不是不感激的
澈王府的确是不错的选择,项君澈是皇上的亲皇叔,从他口里任何的只言片语也好过我们的凭空臆测
那个笑意昂然的男子,会带给我希望罢?
尽管只是王府的后门,可也不一般的贵气,守卫冷冷的看我们一眼,随手往里一指
便看到一个略带肥胖的穿七成新锦衫的中年男子正背对我们在指使众人干活
“陈管家,这就是我跟您提过的绿衣了,她……”陶石小心翼翼,满脸恭敬
他转过身来,满脸精明之气,略睨一眼我,便摆手道:“得了,我知道了,留下罢”
陶石忙连连道谢,他说道:“你做的是虽是包工,无须签卖身契,可也要知道,王府不是一般地方,多做事少说话,知道吗?”
我低头,说:“是!陈管家”
他满意的点头,说道:“人倒是蛮机灵,这样吧,你先在后院打扫,没事不要乱跑,更不要跑到前厅去,那不是你能去的地方,听清楚了吗?”
他叫过一个中年妇人,说道:“这是福嫂,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她,待会儿她会带着你的”
我朝那名眉眼和顺的妇人笑笑,她也一笑
“好了,都干活去罢!”陈管家一挥手,众人便都散开了
我深吸一口气,王府的生活应该不是那么难
王府的生活的确不难,后院平时少有人来,只有我和福嫂及一个叫小锦的小丫头
小锦是个孤儿,被福嫂领来,两人情同母女!
“绿衣姐姐,这是忠叔给我的米糕,可好吃了”小锦拿着一块米色的糕点炫耀着
她虽然才十一岁,可是我知道她很懂事,也难得的乖巧
我继续擦着桌子,笑道:“那你怎么不吃啊?”
“我等娘来,一起吃”她努力咽下口水,露出天真的笑容
福嫂匆匆赶来,看见小锦手上的东西,喝问道:“你又跑到前厅去了是不是?”
小锦害怕的缩在我身后,嗫嚅着说:“是忠叔叫我去拿的”
“你这个谗嘴的丫头,这几天,王爷在府中,多少达官显贵来来往往,你要是一个不小心……”
我护住小锦,笑道:“福嫂,您放心罢!小锦是个机灵的孩子,知道分寸”
福嫂叹一口气,道:“吃罢,吃罢!往后不要随便乱跑了,啊?表小姐也快从利州回来了,我们啊,有的忙喽”
表小姐?我心里疑问,却不便随意打听
波澜不惊的过了几天,可是关于宫里的消息是一点也没有,本来后院就人烟稀少,再加上福嫂是寡言少语的,这样呆在这里和在铃兰那里有什么区别?
我心里发急,面上却不能表露出来
午时,我和福嫂正在吃饭,陈管家走过来,急唤道:“绿衣,快,跟我去前厅!”
我不明就理,饭碗还没放下,他喊道:“还楞着干什么?王爷留客人吃饭,端菜的小丫头生了病,你先过去帮个忙”
我忙丢下饭碗,随他匆匆而去,心却莫名其妙的狂跳起来
入王府几近半月,还是第一次到前院
不时有穿红着绿的丫鬟绕行而过,不知是哪门子的贵客,让王府如此忙碌
先到了厨房,香辣的红烧肘子,冒着热气的排骨藕汤,一盅金灿灿的南瓜煲,还有几道叫不出菜名却颜色鲜亮的佳肴
“快,那个叫什么的,快端出去”一个胖乎乎的正擦着汗的厨子指着我喊道
我忙端了刚出锅的酱炒豆荚,跟随前面的一个丫鬟捧去
陈管家跟在我身后,边走边说道:“端盘子时要用双手,放置平稳后,餮盆正面朝前撤下,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我头也不抬,端正了餮盆
一大片荷花开在假山边的池中,湖中有有纹茎缠绕的水葫芦,满满的展开,正午的阳光洒满了这一片红绿相间的美景,熏人的微风轻拂过耳边
倚栏而建的凉亭中远远的有两个男子谈笑风生,爽朗的笑声隐隐的伴着荷花的清香而来
我们停在了一丈开外的地方,陈管家先跑了前去,躬身道:“王爷,膳备好了”
接下,陈管家便拍手示意我们端菜上前
我跟在中间,不敢抬头,只看到被风掀起的白色衣袂
“项兄,看样子我要在你这里多叨扰几日喽,待我爷爷和爹打消了给我定亲的念头……”
他的声音清朗却透着几分无奈
项君澈身着浅灰色衣袍,自斟自饮,笑道:“男大当婚,理所当然,我看齐丞相也是急了,偏就孙子之中你为长呢?”
原来是齐丞相的孙子,年轻男子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说,叹一口气,便顾自饮酒
轮到我了,我低着头,捧着餮盆,双手端出菜盘
两人忽然同时抬头,目光都停在了我身上
我不知所以,快速的放下了盘子,欲转身退下
“等等”项君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过来”他语气中有疑惑和探究
我只得转身,走过去,那名白衣男子奇怪的看看他,又看看我
他仔细的看了一眼我,眼里忽然露出玩味的笑意
“陈管家”
“奴才在”陈管家颠颠的跑过来,看看我,恭敬道:“回王爷,这是新来的丫鬟绿衣,本是在后院打扫的,今日缺人,便叫她临时帮个手,有何不是之处,还请王爷宽恕,待奴才带回去好生管教……”
他却仿佛对陈管家的话心不在焉,“绿衣”他掀起了他那好看的眉毛,低哑的声音犹如五月的清风
“怪不得,我还当府里几时对丫鬟如此刻薄了,竟有人穿着如此朴实,倒让齐弟见笑了”
“不会不会,我倒觉得是别具一格呢?” 那姓齐的男子轻笑
我不禁赧然,他们打量我的原因是我这一身穿着,一件半旧的浅青色衫子,同色的布裙,头上只有一株白玉发箍将青丝挽起,脸上更是脂粉未施
我一向图的是干净、爽利,何况在后院,又没人见的
谁知今日偏弄出一个贻笑大方的寒酸样来,耳根不禁发烫,少不得一顿骂了,只怕被赶出府也未可知
我抬眼看项君澈,却正对上他笑意盈然的眼眸,如波光粼粼的湖水般映出我的懊恼模样
金黄色的阳光正落在他的嘴角,他微笑,唇边勾出一个令人眩目的弧度,“先去罢”
我顿时如释重负,正欲长出一口气,未料他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
“明日,到观涛轩伺候罢”
我的脚步顿时僵住,心忽然提到了喉咙口
身边的陈管家喊道:“还不谢恩,这观涛轩可是王爷的憩所,算你这个丫头有福分”
又不是什么蒙主宠召,有什么恩可谢的?心下想着,却不得不转了身,福了一福:“谢王爷”
他忽的站起,停在我面前,对上我的目光,我正欲低头,他却忽然伸出手来,我躲避不及,那只干净修长的手就伸了过来,轻掸了一下我的肩膀,一根细细的发丝轻轻的飘了下来
看着我几欲停止呼吸的样子,他浅笑,“好有趣的丫头”
风攸的拂过耳鬓,犹如坚果一下子被敲开,弥出幽清的果香来,空气中挟带了微凉的青涩
第二天,一早,陈管家就来了叫我收拾好了过去
小锦眨巴着黑葡萄似的眼珠子,小嘴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绿衣姐姐,你要去观涛轩了吗?听说那里可是个好地方呢?地方大,那里的丫鬟姐姐也特别漂亮,以前有个秋儿姐姐,在那里待了几个月,后来就被常来的许大人娶了当五夫人去了,
我看到秋儿姐姐穿着红红的衣裳,戴着好大的珠花,可美了呢!……”
我微笑,管他社呢们侍郎老爷,官家少爷,与我何干?
小锦见我不语,便歪头问道:“绿衣姐姐,那个许大人啊,年纪很大了,恩,他都有了四个老婆了,为什么还要娶第五个呢?那天秋儿姐姐上轿子的时候还哭了呢?……”
话未说完,她的小嘴已被福嫂掩住:“小孩子家家的,瞎说什么?昨儿叫你绣的牡丹呢?”
小锦被捂的说不出话,只得用力挣开,转身跑开:“我才不是小孩子呢,牡丹早就绣好了”
福嫂苦笑道:“小锦,这孩子不懂事,你别听她瞎说……”
我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笑着安慰道:“不碍的,福嫂”
“绿衣,虽说只处了几日,但我看出你与她们是不同的,是个心眼干净、有些见识的人,你别怪福嫂多嘴,王爷是长得好,待下人也不错,没有那些皇家公子的傲脾气,你模样好,人也机灵,的确是个出挑的,但要是因为这样而动了什么……”
我拉住福嫂的手,打断她的话,笑道:“您放心,我绝不会对王爷起那样的念头,我只知道我是个丫头,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更没想过要沾得王爷的一丝半星的荣华富贵”
他笑,眼角是不浅的细纹,伸手帮我撩起耳鬓的发丝,叹道:“咱们做下人的,生来命苦,哭笑不由人,只盼着无病无灾的过完一世也就是了”
我知道她话中有话,但也没深问,只笑道:“我也是这个念想”
后来到王府久了才知道,那个小锦口中叫秋儿的丫鬟,也是做过王爷几个月的贴身,长得有几分姿色,王爷对她也是和颜悦色,不拘小节,再加上王爷一直未曾娶妻,她的言语动作间难□□露出得意之色,后来王爷去了闽南,她更是端出了几分未来女主人的架势,招致了常居府中的王爷表妹-杜闰莹的不悦,找了个由头,便不着痕迹的送给了常在府中走动的许侍郎做妾室
本来还可是指日可待的王府贵妇,转眼间成了年愈不惑的男子的第五任夫人
那秋儿开始是百般哭闹,那杜闰莹拿来王爷一封信函,传了话,便叫她走的理所当然
我心下更明白,主子的好,管他真心假意,若是惹他人碍眼,一句话就可改变你的命运
这个秋儿,输在将主子的一时和悦当成了青眼有加
叫别人主子的,什么都可以变,惟独出身是改不了的,是下人,走到哪里都要背着这个架子了,最好的结局不外乎做富贵人家的妾室,凭得几分容貌或才识赚得一点名份,换得或短暂或长久的仰人鼻息的衣食不愁
而我为了一丝不舍,自愿钻进这个牢笼,只求让对小姐的好有所回报,知道小姐一切安好就成
想毕,我暗嘲自己:“任你何等骄傲,还不是个寄人篱下的小丫头,就是个牵肠挂肚的丫头命”
观涛轩虽是王爷正居,却不居中,座落在府邸的西南面
院子外头是齐齐的梧桐与樟树,郁郁葱葱,风一吹,斑驳繁荣阳光就从树叶间洒落,发出沙沙的声音
陈管家领我进院门时,院子里的几个女子,正在洒扫、摆盘,并不看我一眼,偶尔投过来的都是充满敌意的眼神
我撇撇嘴,不置可否,任由陈管家带我到临近小书房的偏阁放好包袱
屋子比在后院住的房子舒适多了,宽敞且干净,空气里有女子特有的粉香和桂花头油的气味,虽然是四人一间的大通铺,却放着两个篱木的梳妆台和梳洗用具,靠窗的地方放着一个青瓷花瓶,红紫的杜鹃迎着阳光开的正好
陈管家给我指了个床位,我放下了东西,便带我出来,走到正站着说话的两个女子前面
“青眉,思玉,这是新来的绿衣,从今后与你们一块住着了,好好关照啊”
那细白脸的紫衣女子便应道:“是,管家”
另一眉眼小巧的女子更是笑脸如花:“您陈管家叫奴婢关照的人,咱们怎么敢怠慢呢?”
我却没有松口气,想着刚才那几道不约而同的敌视目光不会是错觉吧?
这几名女子,对我,恐怕没有面上说的这么热络
果然陈管家转身一走,她们便全变了脸色,各自走到一边,说话的说话,干活的干活,
故意将我视若无睹,让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她们露出得意的神情看着我,却投射出冷冷的眼光,打量着我,看我的尴尬
她们越是极力的表现出我的不受欢迎,想要给我一个下马威,我偏不让你们得逞,想让我拿热脸贴你们的冷屁股?
大家都是看人脸色的下人,至于吗?
我拍了拍手,唇角上扬,掀起愉悦的笑容,干脆就近摘了一枚树叶,抿在唇边
一首清脆、悠扬的《春柳寄雨思》在院子里吹开
我仿佛看到我和小姐在别院里,花园中折柳相看、玩闹的情形
那时,我们的开心是多么的纯粹与清晰
眼前的情景,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别的乞儿故意抢我的馒头吃,存心要惹起我的怒气,要让我哭,我偏偏笑得越灿烂
对仇恨你的人,最好的方法不是去打击他,而是漠视他
这句话,我在翠微居中便已领悟
宫中的几年,实在活得有够郁闷
看着她们面面相觑,不可置信的表情,我的心里头一次升起酣畅淋漓的透气感
这才是真正的绿衣啊,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无冕之恨,眦铢必较
终于那名细白脸的紫衣女子忍不住冷冷道:“这里是王府,不是乐府,叫你干活来的,瞎卖弄什么?”
我吹出最后一个音符,微笑,正欲说话
“好...好...” 门外忽然传来执扇击掌声与一个清润的夸赞声,好听的男音明显的带着笑意
原来是项君澈与那名齐公子,白衣翩翩,笑容轻浅
却仿佛站在那里许久,久得好象陈年酒酿那样浓郁,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