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衣》阳子

9、第 9 章

　　“爷……”眉眼小巧的女子看到他们后先是一惊，而后便先跑了前去，柔柔的语气中带着撒娇的味道
　　我这才细看清楚了齐姓公子：他身形颀长，样貌清俊，尤其是那双眼睛，干干净净的，又不是死鱼眼的那种毫无神气的呆滞，正像天上的一朵白云，清浅而飘逸
　　在傅家时，我也曾见不少官家子弟，不是满脸自以为是的傲气，就是市侩庸俗的急功近利之色，就算动作是恭谦之辈，却也抑不住眼里那种高人一等的骄傲感
　　而眼前的齐公子，难得的是他的自然，单单一个斯文只怕还表现不出他的气质，只能说任何人见了他怕都只有微笑的力量了罢

　　我忍不住唇角上扬，绽出一抹微笑
　　其他婢女忙齐齐行礼：“奴婢见过齐公子，齐公子好”
　　他浅笑作揖：“好，好”面色却略显局促
　　几名丫鬟偷笑，原靠近项君澈的女子便略移一步，行礼道：“思玉见过齐公子”
　　她俏眼带欢，笑颜可爱，与方才对我的冷然盼若两人

　　我也一福：“奴婢见过王爷，见过齐公子”
　　“这儿的丫头不用对我自称奴婢，对客人不失礼数就好”项君澈面上依旧带着笑意
　　我低了低腰，回道：“知道了”
　　“爷，今日午膳想吃些什么？青眉这就叫人去备”原来那名面容姣好，身着紫衣的女子收起不悦，恭敬道，不用累赘，她就是青眉了，看样子，是这里的管事大丫鬟

　　“中午齐公子在这里吃饭，你去厨房吩咐了就是”看来他对这个表情严肃的青眉倒是极为信任
　　“青眉知道”
　　她答应了一声，便招手带了几个小丫鬟出去了
　　留下思玉与我、还有两名小丫鬟

　　他们两人便往书房走去，思玉忙紧跟上
　　那齐公子经过我身边时笑着看了我一眼，思玉跟在后头便白了我一眼
　　项君澈看了一眼我，道：“思玉，你不用跟来了，绿衣，你到书房”
　　那思玉更是恨恨的剜了我一眼，万般不舍的带着两个小丫头离去
　　我是倒了那辈子的霉了，平白的受这么多眼光

　　书房简单而整洁，房中萦绕着淡淡的墨香，书桌后面是一整柜的书籍，两边是茶几方凳
　　我先上前一步，拿起紫铜茶壶，沏了两杯茶
　　项君澈先坐下，以一贯懒散的动作悠闲的拿起茶杯，先闻后饮
　　我稍退后，待齐公子坐定，便低头站在他们身后

　　“刚才那首曲子是你吹的？”项君澈转过头来，带着一脸明知故问的懒笑
　　“是”我向来不爱长篇大论
　　“居然用树叶也能吹出如此动人心弦的曲子，实属难得”齐公子温文笑道
　　“粗浅之技，齐公子见笑”
　　我当下只想着如何问项君澈有无小姐的消息？又不能显得太突兀？难免心不在焉中语气就带上了不耐烦之意
　　项君澈奇怪得看着我，忽而笑道：“齐弟，看样子绿衣是不愿意再让你一饱耳福喽，堂堂宰相之孙，未来的翰林学士，居然在我这里吃了瘪，难堪啊难看！”
　　这个多话的项君澈，害的我尴尬之极，我忍不住横他一眼，说道：“齐公子，奴婢没有那个意思？还请……”
　　他接了我的话，道：“我齐风何幸之有，能听到如此美妙的人间仙曲，怎么还会责怪姑娘呢？你不用着急，我都知道”
　　说着，他便颔首露出一个微笑来，如同四月春光，舒缓而温暖
　　我不禁有一瞬的失神，世间怎么可能会有人将温柔和灿烂结合的如此完美？
　　……
　　他们接着闲话了一阵，青眉便走进来问道：“午膳已经备好，爷是在这里用，还是传到荷花亭？”
　　“送到园子里罢！就在这里吃了”
　　青眉正要答应，抬头看见我，一瞬的错愕后眼里露出恨意
　　但她很快恢复严肃与平静，答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后来我才知道，这青眉从项君澈还是皇子时便已跟在身边，一向深得他的信任，先太后亦夸她忠心，谦逊，暗许项君澈娶正妃后可纳她为侧妃，奉例、薪供等早已与当时宫里的下是一个级别
　　但先太后一死，项君澈没有娶正妃，自然也没提及青眉之事，但在王府里，上下亦默认她是王爷的人了
　　只是她一年比一年大了，最终过了寻常女子婚嫁之期，心里难免有些着急与忐忑
　　对我的高度警惕与莫名的敌意也就算情理之中了

　　膳毕，青眉道：“爷，我看绿衣新来，做别的只怕生疏，刚巧萝儿月初回家奔丧未回，我看叫绿衣替她的缺儿，先打扫偏园，您看如何？”
　　我虽不聪明，也看出这是她的排挤之计，只是她做得未免太过明显
　　项君澈不会看不出罢？
　　果然，项君澈微睨她一眼，眼里的寒光逼得她低下头去
　　“园子不大，实在忙，从别处调了丫头来！齐公子这几日住在这里，绿衣，先过去伺候他”
　　这淡淡的几句话，我、青眉都一惊，思玉更是要将嘴唇咬破
　　只有齐风，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与项君澈爽朗的俊脸形成如日月般的对比
　　庭院树的几片叶子轻轻的飘下来，落在我的肩头，忽然静得感觉到心跳的声音，“砰..砰..”

　　两位爷用完膳就到书房去了，青眉叫我去客房整理床铺，看着思玉恨得牙痒痒的样子，我心下了然，思玉妙龄如花，对如此出色的齐风必定是有心仪之意了
　　但我也是无可奈何，命运啊，总是朝你不乐见的方向发展，尤其是仰人鼻息的奴婢，别人可以改变你的命运，你自己，绝做不到，我只记住活在当下

　　客房座落在幽静的别院，房间早已收拾干净，我过去不过是摆了摆茶杯，给房里的花瓶换了个位置而已
　　青眉只是急着要把我调开项君澈的视野而已罢！

　　房前有一条窄窄的过道，以木栏相围，檐下挂着吊兰，吐气清幽，栏边排了几盆文竹
　　文竹，是我最喜欢的植物，我喜欢它虽不似绿竿竹那样傲然挺立，也没有百花开放时的艳丽，但却默默的张开细细的枝竿，有着绿绿的生气，不与百花争艳，纤细中亦有淡定与坚韧

　　我在围栏前抱膝而坐，静静的想着从前，想着小姐，想着想着忍不住掉泪，连忙抬头，不轻易将眼泪落下，我，不是说要坚强吗？
　　看天空，那远远的一轮圆月散发着浅黄色的光晕，却足以掩盖星星们的光彩
　　六叔，想必也在天上看着我罢！他会是那些星星中的一个吗？
　　夜风袭来，只着单薄衣裳的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只得更紧紧抱住双肩
　　离开小姐，进了王府，能给我温暖的，便只有我自己了啊！

　　已是戌时，齐风还没回来，我又不能先去睡，但是实在困了，我告诉自己，先闭一下眼就好，合下眼就醒来
　　月色在我眼前渐渐模糊
　　好舒服啊，我像是徜徉在棉絮中，伴着徐徐的清风飞翔，这种塌实的感觉我又多久没感受到了？
　　真想沉沉睡去，永不醒来

　　直到朦胧中听到一个清浅的男声：“绿衣姑娘，绿衣姑娘……”
　　我勉强睁开眼，却看到齐风那张满是关切的笑脸，那双眼睛，带着无比清新的温和
　　“齐公子”我慌忙想站起，却应久坐而膝盖麻木，肩膀也是酸痛无比
　　一时晕眩，脚下一个不稳，便直直的栽在一个宽厚温暖却有淡淡酒气的胸膛前
　　我如被针扎般弹回，幸亏夜色很暗，不然我的脸肯定可以媲美关公
　　“对不起”我喃喃的低头
　　“呃，没事，怪我与项兄谈得过晚，忘记了姑娘还在等我就寝……”他一时失口，面色赧然
　　“嗯，呃，夜凉风急，我只是想提醒绿衣姑娘可以回去歇息了，下次，呃，不必等我，劳烦了”
　　我看着他吞吞吐吐、语无伦次的样子，不禁在心里轻笑，只说道：“公子客气了”
　　我打开房门，道：“公子，请歇息”
　　他连连作揖，“嗯，姑娘请”
　　一身白衣的他站在廊下微笑，清辉熠熠，那月光仿佛都淡了下去

　　回到观涛轩，却见项君澈尚坐在院中，与那几个丫鬟说笑
　　见我进来，那思玉脸上的笑容便凝住，转而哼道：“绿衣姑娘回来啦”
　　别的丫鬟也都止住了笑声，看着我
　　我只上前，说道：“爷，请恕奴婢先下去了”
　　他的唇角扬起，眼睛蒙上了一层月光，笑道：“是我太健忘还是你没听进我的话？我准许你们不用称奴婢的，你在质疑我的话？嗯？”
　　他忽的凑近，我闻到一股浓而纯洌的酒味，不由的别过了头
　　“呵呵，怎么不说话，啊？”
　　“请恕绿衣多忘，绿衣记住了”我脑袋已经昏的很，只想躺在床上好好的睡一觉

　　“爷，我看您也累了，我扶您进去歇息罢？”青眉冷眼瞧我，却转而对项君澈温柔说道
　　他忽然站起，我以为他醉了，他却站得稳稳当当，身形挺拔如树
　　他高高的身影直在我头顶压出一个阴影，我几乎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
　　我深吸一口气，抬头，正迎上他的眼神
　　那样明亮的眸子，被酒气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薄雾，却依旧深邃如湖水
　　我低头，佯见身边众丫鬟比夜风更冷的眼神
　　听到他说：“去罢！都散了！”

　　偏阁里，冷眼相看，我也懒得和她们搭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初夏的夜，为何有几分彻骨的凉？

　　晨，天色未明，耳边已是穿衣、洗脸、说话声不断
　　做了一夜凌乱的梦，虽然是几分头昏，仍起
　　刚系上褂衫的盘扣，已经收拾整齐的青眉走过来说道：“你去看齐公子起了没？”完全是居高临下的命令口吻
　　我微笑，说：“是”

　　走到外面，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的甜，清凉浸心
　　我深呼吸，这股清新的味道便直入心田
　　一边的青眉，叫过两个已经在院中的小丫鬟，唤道：“你们两个，跟绿衣过去”
　　一边早有青盐、脸盆与织巾与清茶备好，递到我手上
　　我接过东西，便要往客房走去

　　“哎呀，还是我去罢？绿衣她新来，又没伺候过，青眉姐姐，我去罢？”思玉一边笑着与青眉说话，手却已经横过来不着痕迹的抢过了脸盆等
　　我愕然，青眉略皱眉，刚要开口，已被思玉截断：“天快亮了，齐公子一向早起，我就先过去啦”
　　两个小丫头也急急跟上
　　我听见微怔的青眉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她转过身来，已又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道：“你去厨房，叫厨房按这单子做了早膳过来”
　　说话间掏出一张纸条，塞到我手里
　　不待我看清楚上面的字，她已经往项君澈的卧房走去
　　“你们两个还不快点，先去门口侯着”
　　她急急的呵斥两个小丫鬟，留给我一个浅黄的背影

　　纸条上的字虽不秀丽，却也干净齐整，是她写的罢？
　　我第一次觉得，青眉她不是苛求名份和荣华富贵，只是她习惯了被别人安排，固执到非要实现她生命中主子的话不可，间接地成了她狭隘生活的唯一梦想
　　这些字必定也是她梦想中为之努力的一部分
　　用微薄的努力来换取梦想中的生活，其实，她也是一个坚韧的人

　　厨房的灶火已经熊熊的燃起，洗菜的洗菜，拉风箱的拉风箱，砧板剁刀的声音与炒菜声交会，不小的厨房显得分外拥挤与喧闹
　　我心里疑惑，又不是逢年过节，大清早的，何以会这般忙碌？
　　正将纸条交给掌厨师傅，嘱咐快弄好了送过来
　　却看见陈管家走进来，喊道：“大家麻利点啊，表小姐晌午就到，你们动作快点”
　　一边又指着两个厨子道：“那个，表小姐最爱吃的醋溜鱼片，淡糟香螺片都得弄好了，还有一品锅炖上了吗？”
　　“管家，您就放心吧，都炖上了，保证不耽误小姐用午膳” 一个高大黑脸的厨子擦了擦手，笑应道
　　这表小姐—杜闰莹，倒比府里的正主还让陈管家上心
　　不知是怎样的排场？

　　我回到观涛轩，便直奔书房，从她们口中得知，每日清晨，项君澈起来后必在书房待过一阵才用膳
　　而那些丫头正在整理床铺或打扫，青眉得领着她们，此时，的确是最适合的时间
　　果然，门口安静的很

　　“爷，绿衣有事请见”我站在门口，不敢贸然进去
　　“进来”兴许是刚起的缘故，他的声音一改慵懒而刚劲有力

　　他正斜靠在塌椅上看书，浅灰的长褂松松的穿在身上，却又不显十分随意
　　“什么事？”他依旧靠着，眼都没有从书上移开
　　“青眉姐姐打发我来问爷，今日要不要进宫？她好准备衣装”我小心翼翼
　　“哦，是吗？她怎么不自己来问，他的声音轻淡中带着疑惑，前几日刚去了，今天不去”
　　我心里一喜，前几日刚去过，“那……”
　　“那什么？”他收起书，坐起，黝黑的眸子里带着玩味的探究
　　我惊觉失口，退后一步，想了一圈，仍问道：“有没有……”
　　不待我说完，他就狡鲒的笑了起来，亮出一口无比灿烂的白牙，“就等你问这句话了，你要问，傅昭仪吧？”
　　这个家伙，明明早就知道我拐弯抹角的来意，还装出一副不知道的样子
　　气归气，我的心还是不由自主的往喉咙口一提，小姐她……

　　他却仿佛成心吊我胃口，重又懒懒的躺下，翻开书看了起来
　　我一急，便道：“爷，您何必……”
　　“何必什么呀？绿衣不再是宫里的人了，你该关心的人不能是傅昭仪了，而是问问我”
　　他语气带着轻松的调侃，翻开的书页挡住了他的脸，不过也知道背后必然是放肆的笑脸

　　我无可奈何，只得咽下焦急的心情，勉强露出一个笑脸，道：“求您，告诉我小姐的消息！”
　　他将书丢开，站了起来，说道：“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身在宫外，你可是一点也帮不到他啊……”
　　听到他这样说，我的一颗心更被揪了起来，莫非……
　　就在我百般猜测时，他踱过来，轻笑道：“没有消息，一点也没有”
　　没有消息？那……
　　“难道你想听到什么消息？”

　　他踱到窗前，仰头看起了蓝天白云，初升的太阳使他周围的空气有淡淡的光晕
　　良久，就在我想退出书房时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不是吗？”悦耳的略带磁性的声音氲平了我的忐忑
　　他转过头来，我抬眼看他，他的笑里居然还带着浅浅的安慰
　　那一瞬间，忽然觉得他的笑容不是那么晃眼，甚至还感觉到淡淡的安心
　　阳光，瞬间变得红烘烘的，整个书房都暖了起来

　　——
　　一直很喜欢《仙剑》里的刘晋元，那样温暖文雅的男子呵，我几乎是为他写下了齐风这个角色，边写边脑子里浮现他的笑容与举止，总能想到他叫李逍遥“李公子师傅”时的浅浅微笑和他单纯透亮的眼神
　　他是仙剑里唯一一个让我心痛的人物，谨以此爱屋及乌，共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