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衣》阳子

4、第 4 章

　　清晨，云淡风轻，晨光清冽
　　谁都知道翠微居是个穷地方，送膳没的拿赏，再加上地方偏远，这便成了一个苦差，所以
　　我们用膳时间通常比别人晚那么半个时辰
　　可是今天，早膳时间过了一个时辰了，竟还没人来
　　我不禁抱怨道：“这御膳房越来越敷衍了，难不成想把我们饿死不成？”
　　小姐坐在院中石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束结缕草，轻笑道：“反正我们一天到晚也没事做，等上个把个时辰也无妨，饿不着”
　　铃兰一边往细细的竹竿上晾晒衣服，一边接道：“话是没错，可小姐好歹还是昭仪啊！规矩摆在那儿呢！他们见风使舵的太明显了点，我看呐，早晚那些人要把咱们给忘喽”
　　我说道：“实在要没人揽这苦差，干脆往后我和铃兰姐姐自己去取得了，何苦让他们为难，又惹的我们不痛快”
　　小姐笑笑，正欲说话，一道尖细的太监嗓音传入我们耳中：“贵妃娘娘驾到”

　　我们一惊，宫里几时封了新贵妃？新贵妃又怎么到这儿来呢？
　　正猜度间，外头一群宫女、太监已拥着一个穿红色罗衫的女子进来
　　头上戴的是金黄的明珠凤钗，猫眼样的夜明珠用一根红丝线系了挂在丰腴的胸口处，绿色的翡翠蝴蝶涤在腰间，百宝绣裙拖逸垂地，银色的耳环在初晨的阳光下泛出耀眼的光芒
　　原来是苏妃，左拥右呼的好不威风
　　真正是珠光宝气，明艳照人

　　她凤眼轻挑，珠唇微翘，懒懒道：“姐姐，许久未见，一切可好”
　　小姐只惊了一下，便知无事不登三宝殿，便行礼道：“臣妾见过贵妃娘娘”
　　我和铃兰也忙行礼
　　她眼里掩饰不住的得意，细细的打量起我们小姐来
　　未施粉黛的脸依旧清新动人，满头青丝只插着一枚玉簪，别无他物，两旁各随意垂着一缕头发，青衣素裙，却有说不出的清淡韵味
　　与小姐的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气质比起来，更把浓妆艳抹的苏妃衬的像个土财主的婆娘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妒忌，一如御花园初见的那天
　　以为这么些年的粗茶淡饭，冷遇凄凉，必定把我们折磨的年华老去了罢？
　　谁想更为小姐添了几分清雅的气韵

　　她随即扶起小姐，假笑道：“姐姐何必多礼，看样子，姐姐在这里过的不错啊”
　　“哪里比得上贵妃娘娘荣宠在身，富贵无可限量？”小姐不卑不亢的应道
　　她笑了起来，往院中的石凳上一坐，叹气道：“本该早些来看姐姐，只是皇上那边离不得我，翠微居又地处偏僻，姐姐您的身子又不大好，怕惹您心烦，不敢前来打扰您的清净”
　　小姐闻言，只微微一笑
　　“近年，太后的身子越发不见好，前几日，不知怎的，忽然提起姐姐，说是两年来拜寿、请安都没见递过您的牌子，倒把您给忘了，所以这次特命我来将您接到慈宁宫住段时间，顺便也陪她老人家解解闷，等过个把月的，太后大寿，您也能帮着打点打点”
　　怕是人之将死，便想起对我们家小姐不住了罢？我有点恶毒的想着，对太后，不是没有恨的
　　她又朝带来的太监、宫女们喊道：“还楞着干什么？还不去把傅昭仪的东西搬出来，耽误了事，看我饶的了你们哪个？”
　　那一伙儿人立马答应着跑进了正厅
　　小姐叫住他们：“你们别忙了！承太后惦记，实在铭感恩德！只是这里地方小，东西也少的很，待会儿我们过去的时候带上也就是了，不必劳师动众的，辛苦大家”
　　苏妃，哦，不，现在已经是贵妃了，她不自然的笑道：“既如此，那大家就别乱动了傅昭仪的东西”
　　她站起来，拉起小姐的手，媚笑道：“姐姐早些过去罢！慈宁宫可备着您的午膳呢？妹妹我先去太后那里回话去，这就先走了”
　　小姐抽出手，盈盈一躬：“贵妃娘娘走好，恕不远送”
　　她深深的看了小姐一眼，然后骄傲的离去

　　两年不见，太后竟老了许多，她的眼睛有些浑浊，不似以前那样温和中藏着犀利
　　两鬓已生几缕银发，眼角的细纹更深，额头上灰暗的阴影也预示着她的身体也大不如前
　　不过她看到小姐，眼睛里还是亮了一下
　　“傅昭仪，你快过来”
　　小姐缓缓的走过去，站在她身前约一丈的距离，“不知太后有何吩咐？”
　　她的眼神瞬间暗了下去，她低声叹气，说道：“傅昭仪，这两年苦了你了”
　　小姐低低一福：“有劳太后挂心，奴婢并不觉得辛苦”
　　太后一惊：“你怎么自称奴婢？你还有昭仪封号，位列三妃六嫔之中，怎能自称奴婢呢？”
　　小姐说道：“奴婢自觉无法尽到妃子的职责，不敢承担如此封号，还请太后让皇上削了奴婢的虚名，将奴婢发回翠微居，也可不再惹皇上厌烦”
　　小姐深知只要待在慈宁宫，低头不见抬头见，必定会让皇上更觉烦弃，更会招致新韩贵妃的妒忌，不如回翠微居清净，奴婢也好，昭仪也好，其实是一样的
　　太后听了这话，却是大感震惊，她正说道：“傅昭仪，是哀家……”
　　正此时，外头有太监喊道：“皇上驾到”

　　依旧丰神俊朗，只是添了几分成熟，他的眉头依旧皱着，仿佛从来不曾舒展过，明黄色的衣裳只为他增添几分贵气
　　他一见小姐，眉头更深的皱起，眼里充满了不屑
　　“儿臣给母后请安”他只微俯身，语气只有恭敬无其他

　　“奴婢见过皇上”小姐行礼，语气平淡
　　他微微的看了一眼小姐，紧抿的薄唇忽然现出一丝笑意，却让人冷到了骨子里
　　“奴婢？朕几时让你做奴婢了？”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不过，做慈宁宫的奴婢，想必好过做翠微居的昭仪吧？”他言语讥诮，讽刺小姐不甘冷落，拍马逢迎亲近太后想获得恩宠
　　小姐不以为意，只微微一笑：“多谢皇上挂心，居然记得奴婢住在翠微居！不过奴婢生性笨手笨脚，只怕伺候不好皇太后，只愿受掖庭令差调派，如果没有地方要奴婢，奴婢愿回翠微居”
　　皇上闻言有微微的震惊，但随后便冷冷道：“既然你那么喜欢做奴婢，朕便亲派你去浣衣局？如何？”
　　我一惊，浣衣局专门负责清洗后宫中人的衣裳，工作繁累，无夏无冬，小姐身子纤弱，怎惊得起冷水浸泡与皂荑侵袭？
　　皇上真厌恶小姐到如此地步了吗？
　　小姐尚未开口，太后已说道：“皇上怎可如此儿戏？轻易就将堂堂昭仪削为宫女，傅昭仪不过是玩笑话，你就当了真……”
　　小姐却接道：“奴婢不敢有玩笑之意”
　　太后一顿，随即笑道：“这样，傅昭仪也不要回翠微居了，更别提什么浣衣局，那哪里是你能待的地方，你就陪哀家在佛堂吃吃斋，打打坐，偶尔陪哀家说说话，也算作个伴”
　　小姐想出言推辞，太后却又黯然道：“哀家年纪也大了，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也不知哪天就……”
　　小姐对着皇上犹如寒冰的眼神，只能接道：“谢太后恩典”
　　外面，春风轻拂，阳光正好

　　暮时，太后叫小姐到佛堂
　　佛堂设在慈宁宫内殿，赤金的圆满如来，白玉雕的千手观音，青灰色的布缦随风在茔黑色的檀香木梁边飘动，几分肃穆，几分沉重
　　堂前供桌前摆着“八宝”，由□□、法螺、宝伞、白盖、莲花、宝罐、金鱼、盘肠八件组成，
　　寓意妙音吉祥，福智圆满，另有一在只木鱼
　　太后跪在银红色的锦垫上，银色的背影在暮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虔诚和安静
　　小姐轻声施礼：“给太后请安”
　　我和铃兰只随在一旁，并未出声

　　太后转过头，欲站起来，却因为久跪而摇摇欲坠
　　“太后”小姐急忙前去搀扶
　　两人坐下，太后幽幽叹气，手中的佛珠已被捻的光圆发亮，她看一眼小姐
　　未了说道：“想不到皇上如此心硬？”
　　小姐忙跪道：“是奴婢无能，不敢连累皇上？”太后更深的看她一眼，拉她起来
　　走到窗前，窗外正是余辉相映，徐徐的清风吹散了太后耳鬓边的几缕银丝
　　小姐伸手欲关窗，太后却拦住了她
　　“你们两个先出去罢！”太后吩咐道，一边又对小姐说：“哀家有话对你说”
　　我和铃兰行礼后躬身退出

　　大约一柱香的时间，小姐便出来了，脸色平静如常
　　回房，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小姐，太后，她跟您说了什么啊？”
　　小姐并未停了倒茶的动作，轻声吟道：“相逢青楼年少时，细风斜柳三月日，枉教容色可倾国，花中女子化春魂”
　　我略忖片刻，迟疑问道：“说的，是皇上吗？”
　　不过是个老套的门不当，户不对，皇室怒斩情根的故事罢了
　　只是皇上记恨当年太后的安排，间接的将怒气发到了小姐身上
　　她轻抿一口茶，道：“皇上情长如何？阴阳两隔，也只能找些影子罢了”
　　我一想，是指苏妃长的像那名女子？
　　幽暗的烛光映照在小姐的脸上，折射出一缕泪光
　　“能永留爱人心田，那名女子即便是死了，也算不枉此生，总好过两两相望，却咫尺天涯”
　　我心知她又想起宋砚而心有伤感了，刚想劝慰
　　铃兰便说道：“小姐，夜深了，您还是早点歇着吧？”
　　夜昏沉，晚风凉，美人背影，凄凉

　　“今晚的话说到这里便搁在这儿了，不许再传出去的，你可记住？”铃兰栓上门，转身对我说道
　　“铃兰姐姐只管放心，绿衣明白！小姐如今只是寄在太后檐下，外头风吹雨打的咱们不管，也管不着，现只求太后长寿，小姐也能清净，图个大家平安也就是了”
　　铃兰笑着看我，赞赏道：“绿衣长大了不少嘛”
　　“那是自然，人总要长大的啊，只可惜，我们没法让小姐开心”
　　铃兰的笑意也淡了下去，叹道：“只要我们小心不提起，不想了，终会好的”
　　银亮的月光照的紫禁城清寒无比

　　可是我们不提，总会有人提起的
　　晨起，小姐穿着，梳洗后，陪太后说说话，去佛堂打打坐，偶尔会到御花园走走，陪着去慈心宫和太妃说说话
　　人人都道傅昭仪“咸鱼翻身”，殷勤的笑脸逐渐多了起来，谁知道如今的傅昭仪在慈宁宫做的也不过是个能让太后心静的药引
　　太后想是真心喜欢小姐的，当年对小姐不管不顾，实因为顾及皇上的感受，再加上那时傅家刚出事，避嫌也好，内疚也罢，翠微居两年的清冷岁月是我们受的，旁人再怎怎样说也是过去的事了，我们只能活在当下

　　同样华贵宏丽的慈心宫内，风韵不减的琴太妃道：“皇上在位六年了，如今连韩贵妃都一无所出，姐姐，您看，是不是将今年的选秀声势弄大一点，好充盈后宫啊？”
　　太后看一眼小姐：“傅昭仪当年要是……，哎，也好，将各县秀女名额加上三名，不过人多了，可不能杂了，这后宫之中，可容不得乡村野妇”
　　“姐姐放心，妹妹心中有数，还得告诉姐姐一个好消息，她轻轻的附在太后耳边轻语几字
　　只见小姐的脸忽然变得刷白
　　太后却惊喜的笑了，一脸喜色道：“延清那丫头真有啦？太好啦，快，赶明儿宣她进宫，哀家好久没见她了，哎呀，不行，孕妇不宜多走动，要不，叫太医跟着，这可是个大喜事啊”
　　太后高兴的简直有点语无伦次
　　琴太妃笑道：“姐姐，才两个月呢？每日里太医跟着，驸马陪着，不会有事，您要她进宫，明日里叫驸马陪着一快来见您也就是了”
　　她看到小姐的脸，惊问道：“傅昭仪脸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
　　我和铃兰忙上前搀扶，我回道：“回太妃的话，可能是昨夜睡的晚了，早上又在花园中吹了风，冻着了也未可知”
　　“哦，那快扶傅昭仪回去歇息罢！好好伺候”
　　我和铃兰答应着扶了小姐出来

　　我和铃兰扶着小姐行至辕门，却见皇上正与苏妃走过来，身后跟着一帮子丫鬟、太监
　　小姐已是昏昏沉沉，我和铃兰撤不出手，只得扶着软塌塌的小姐躬身行礼
　　“奴婢见过皇上，见过贵妃娘娘”
　　小姐犹闭着眼睛，暖溢的阳光愈照得她脸如细瓷，眉如纤柳，脆弱而美丽的让人心碎
　　皇上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奇异的光，他走了过来，小姐却忽然惊醒
　　“臣妾见过皇上”她急急的从我们的臂中脱出行礼，身子却一个支持不住，软软的向前倒去
　　皇上及时用手扶住了她，小姐犹如被火蛰般的颤抖起来
　　苏妃吃味的走了过来，故作关切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小姐忙用力从皇上手臂中挣脱出来，低头道：“有劳贵妃娘娘关心，只是不慎着凉了而已”
　　“难怪双颊火红啊，荔珠，还不快去太医院传御医”苏妃呼道
　　小姐一惊，不禁拂上自己的脸颊，果然红似春花盛开
　　“不必劳烦太医，请恕臣妾先行告退”她急急的退后
　　我和铃兰虽觉奇异，然只是扶住小姐，走回慈宁宫
　　走出老远，仍能感觉到强烈的注视目光
　　我有种风雨欲来的预感，忽然觉得平静的生活即将结束

　　不日，皇上忽然来到慈宁宫
　　“儿臣给母后请安”他轻撂衣袂，单膝着地，爽利干净
　　太后自然是万分高兴，笑道：“快起来”
　　“母后，十一皇叔回来了，正在外头等着见您呢”

　　(早说明更新是不定期的啦！不好意思！其实早就写好了，根本忙的没机会传上来，看来有些人已经在发怒了，我好怕怕啊！^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