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烛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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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狰兽对视的那一刹那，张朝蘅背后发凉。
那股四处乱窜的凉气如同大兴安岭深处不化的积雪，从她背后拥住她，试图将她锁在死亡的阴影里。然而在她的大脑意识到这一点的下一秒，她的身体已经抬手使刀，挡住几乎要掏她眼睛的兽爪。在那几乎无法计算的反应时间里，张朝蘅抽出另一把弯刀，双手握刀硬碰狰兽的爪子，手臂肌肉发力将扑过来的野兽顶了回去。
但她的生存危机并没有解除。
她和狰兽近距离接触的时候，扑面而来的不仅是那股血肉腐烂的腥气，还有一种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冰冷。当她隔开那头野兽时，那种仿佛要冻结一切的寒意才消散了些。张朝蘅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同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的敌人。
雪白异兽发出低吼，脊背像猫似的高高拱起，似乎在酝酿下一轮进攻。
它又扑了个空。
狰兽呲牙怒吼，身后五条长尾不停地拍击地面。
这次的闯入者格外狡猾，如同滑不溜秋的泥鳅，它被激怒了。然而它惯用的捕猎手法对付这次的闯入者完全不管用，它围着张朝蘅转了几圈，在进攻的间隙里寻找偷袭的机会。
等到对方因为它散发的寒意而露出一丝迟缓时，它终于用尾巴抽到了她的胸口。
张朝蘅只觉得胸口突然剧痛，而后眼中天旋地转。
下一秒她摔在石像上，巨大的冲击力将那尊石像撞成两半。
狰兽的气息近在咫尺，而她爬不起来，眼中金星直冒，口鼻似乎被无形之物牢牢堵住无法呼吸。短暂的茫然过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硬挨了一下。
两把弯刀也断了，一截仍在她手里，一截没入土中发出嗡鸣。胸腔近乎尖锐的痛感让她意识到自己处境危险，张朝蘅摸了摸凹陷的地方，咬紧牙关打算起来最后拼命一搏。
然而那头异兽却没有咬断她的喉咙。
张朝蘅愣了一下，直到温热的液体滴在了她手背上。
她一抹一嗅，意识到那是她口鼻里涌出的血。
然后又被粗砺的舌头卷走了几滴。
狰兽迟疑地嗅了嗅她的气味，在她以为自己终归要变成那90%失败率的一员时，它忽然叼着她的衣服把她提了起来。张朝蘅无法动弹，只能看着狰兽叼着她往通道里面走，她的腿在地上拖着，膝盖处的护膝被摩擦的发出沙沙声。
她脑袋一歪，因为受伤和失血晕了过去。
狰兽拖着她走进凭空出现的又一片森林，穿过流淌的山溪来到一处山洞前。它发现张朝蘅似乎不怎么动了，有些焦躁地甩了甩尾，叼着她进了洞窟。山洞深处藏着一道断崖，它带着张朝蘅攀爬到悬崖底下，把她丢在空无一人的大殿中。血依旧从她嘴里往外溢，在深灰色的地面蜿蜒成一条血色的蛇。
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双素白的手轻轻地扶住她的脑袋，将她拖拽到浓稠的黑暗里。
张朝蘅没想过自己还能有睁开眼睛的机会。
在她做好心理准备迎接死亡的时候，她却在地底宫殿里缓缓苏醒，身上的致命伤似乎也被治愈了，她摸自己胸口的时候发现凹陷的地方已经恢复了原样。但疼痛犹在，她猛地坐起来，第一口气还没喘上来就被剧痛逼着重新躺下。
黑暗中传来一声叹息。
“谁？！”张朝蘅瞬间警觉。
她听见摩擦声。
黑暗里似乎有大蛇。
难道她被带到了蛇窝？那头狰为什么没吃她？难道它是为了给宫殿里的蛇捕猎吗？那现在就真的很危险了，被蛇吃掉的痛苦可比进入野兽腹中难熬的多。张朝蘅强撑着想起身，然而接下来她又被黑暗中传出的一声轻笑定在原地。
蛇会笑吗？不会。
所以在她身边的到底是什么？
“醒的很快。”
是女人的声音。
伴随着笑声，一张极其美丽的脸从黑暗中缓缓出现。
张朝蘅盯着她看，只觉得自己瞬间失去了语言能力，无法形容那张脸的美。
那简直不像是人类应该有的脸，每一寸肌肤都仿佛精雕细琢，而她的一双眼睛极黑，透着一种来自远古的幽冷。女人的脖颈上覆盖着浅红的鳞片，随着黑暗退去，她的身体也逐渐显露出来，庞大的蛇身几乎填满了宫殿。那些浅红的细鳞逐渐向赤红过渡，散发出淡淡的光，照亮了这座寂静已久的地底宫殿。
张朝蘅目瞪口呆。
她还没动弹，身后就又传来熟悉的兽吼。
那头狰兽也出现了，把宫殿出口堵得严严实实。
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张朝蘅第一次完全意义上的手忙脚乱，脑袋里思绪乱如麻。
“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人首蛇身的异兽说。
“这里许久没人来了，你不认得我也正常，你可以叫我渊，这是我入世取的名字。当然，也可以叫我烛阴或者烛龙，”她笑着凑过来嗅了嗅张朝蘅， “嗯……是老熟人的味道，这么久了终于来了个真的。”
原来这就是烛龙，传闻中的神。张朝蘅在心里说。
那一切就解释的通了，收服狰兽的是神兽烛龙，她盘在地底，以她为圆心的几公里内就变成了连张家人都无法勘测的禁区。
“最好先别动，刚才我帮你治伤，没屏蔽你的痛觉，所以可能还得痛一会儿。”烛阴说。
“他们要我见你，对吗？”张朝蘅问。
“对。”烛阴肯定了她的猜测。
张家人要把火麒麟送到大兴安岭的禁区参加考试，目的应该就是这条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无足之龙。他们想从她嘴里得到某些信息，又或许另有用意，但无论如何，源源不断的火麒麟都只是他们试图和神沟通的桥梁，还是一次性的。
很多人死在觐见路上，她能到这儿用的是……
血。
狰兽舔了她的血，才把她送到了这里。
烛阴给她治伤，对她格外纵容，把她当成了老熟人的后辈。
所以，老熟人又是谁？
“是你这身血脉的来源，麒麟呀。”烛阴笑了。
既然觐见的通行证是麒麟血，那理应所有被送来的火麒麟都能通过，都能见到她，怎么还死了那么多人呢？张朝蘅想起先前张海欣说的存活率，又忍不住问烛阴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次她得到了一个足够令她大脑一片空白的回答。
“你觉得，他们说的就一定是对的吗？”烛阴笑得很大声，她起身俯视眼前仿佛处在幼崽阶段的访客，眼神带着几分怜悯，“你被骗了。”
张家在说谎。
“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得到的消息，火麒麟的血确实可以唤醒我，但……真的会有那样多的火麒麟后裔吗？我们只会挑选一个人成为使者，那些死在阿筝嘴里的人类都是赝品。从古至今，真正能继承火麒麟血脉的人类屈指可数。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办法，用类似的地宫做成了阵，试图召唤火麒麟一脉来见我。”
“哦，对，阿筝就是它。”烛阴向狰兽的方向看了一眼。
然后她又凑过来，亲昵地贴着张朝蘅的脸，继续低声说：“火麒麟只是他们使用的对话工具，替他们问出那两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其他的，全是幌子。”
在张朝蘅之前，烛阴见过几个活着的候选者。
他们无一例外被狰兽重创，拖着残破的身躯到了她面前，而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问出张家人一直重复的问题：到底是谁在我脑袋里说话？终点又是什么？
她无法回答。
因为她要等待的是那个真正被选择成为使者的孩子。
直到张朝蘅的血浸入地砖，将她唤醒。
“但是我进来之前，家族并没有让我问这些问题，他们只说我能活着回去就可以。”张朝蘅喃喃。
“或许是因为康熙十九年的那场动乱，导致他们遗失了某些凭证，此后就忘记问这个了。”烛阴说。
她很喜欢触碰张朝蘅，时不时会往她身上蹭蹭，似乎这样就能见到曾经一同饮酒的老友。
康熙十九年，泗州古城的那场内斗。
张朝蘅抿了抿嘴，深吸一口气，问：“那如果我也要问这个呢？你会告诉我吗？”
烛阴点了点头。
“昆仑有他们想要的答案。”
昆仑山。到底是神话传说中那座仙山，还是现实里普通人无法攀越的连绵山脉？这些都没有被说明，烛阴也只给出这样一句含糊的回答，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谢谢您，”张朝蘅真诚地向她道谢，“但我可能需要自己单独待一会儿。”
她受到的冲击实在太多了。
从进入这个处处反常理的地方开始。
即使她已经察觉世界背后藏匿的秘密已经远超她的理解范围，也未曾想过她接受的理念和规则从一开始就是个幌子。她知道火麒麟是一种“易耗品”，但从始至终被当成与神对话的工具，巨大的心理落差让她一瞬间失去所有打下的锚点，几乎要迷失在这片禁区里。
“当然可以，正好我这一千年的休眠还未到时候，”烛阴非常善解人意地往后退，“我要继续休息了，出去的路有阿筝领着，你自便。”
就在她退到不知何时又开始蔓延的黑暗中，几乎要把眼睛闭上时，她又用一截赤红蛇尾从角落里卷出某种东西丢到张朝蘅面前，然后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再次隐入宫殿深处。
那头雪白的狰兽没有离开，默默地走到张朝蘅身边趴下。
宫殿又恢复了平日的寂静。
张朝蘅坐在那儿发呆，直到她感觉到某种冰凉的东西舔过她的脸颊，她才回过神来，看到那张放大数倍的毛绒兽脸。狰兽发现她能动，喉咙里发出不带攻击性的呼噜声，走回原本的位置卧倒舔毛，完全没有最开始时的狰狞模样。
它好像在确认她是否还活着，居然有点可爱。
张朝蘅笑了一下，目光越过这头狰兽，落在烛阴沉睡前丢出来的东西上。
长条形的被布裹住的东西，看形状似乎是一柄有些年头的武器。
难不成也是她那个老熟人的东西？张朝蘅想着，伸手把东西捞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摸了一遍。确实是刀，形制上接近唐代横刀，刀柄较一般兵器而言更长，刀身则狭长笔直，分量不算轻。
她拆开裹刀的布，果然从中捧出一把漆黑横刀。
张朝蘅抽刀出鞘，才发现里面暗藏玄机。
这把刀通体漆黑，摸起来很凉，她一眼看不出这把刀的材质，摸的时候不小心划到了手指，血滴到刀面时，骤然闪现的金色纹路把她吓了一跳。金纹迅速向刀柄蔓延，张朝蘅越看越觉得眼熟，猛地想起这些纹路组成的图案和她身上出现的几乎一致。
然而等那滴血被刀吞没，纹路就又消失了。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两个字。
“孤月，”张朝蘅握住刀柄，将它提了起来，“这就是你的名吗？”
它的前主人很有品位，刀也是好刀。烛阴能把它送出来，那么现在它就是她的武器了。正好她之前带来防身的刀已经碎成两截，这把刀直接填补了空缺。
“我会带你走。”她轻声说。
就当作是她拼命走这一趟的报酬。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烛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