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夜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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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朝蘅习惯新生活的速度比她想的快。
或许是因为那些晦涩难懂的课程内容极大地占据了她的精力，她曾经引以为傲的、深深自豪的一切都在这里变得不值一提，甚至一定程度上阻碍她接受新知识。张承烨教她的时候特地放慢了速度，然而她还是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一直在追逐那道高大的背影。
那么，张承烨是一位好老师吗？
张朝蘅想了想，感觉他是。
会根据她的实际情况定制每天的学习计划，只要不出任务就默默陪在她身边看她学习的老师，确实是一位良师。只不过张承烨上课时太过于严肃认真，以至于她不敢有丝毫懈怠，总是暗暗提着一口气，等到他说下课才缓缓地放松下来。
张承烨教的不错，张朝蘅学习速度也快，然而即便如此，她光认字就用了一整年，上至甲骨文，下至当今的字，她学了许久，中途还读了不少典籍。等到她正式开始学张家的那些生存技能时，张承烨把张海欣拉过来给她当同学，两个人从偶尔见变成了天天见。
张朝蘅开始学射箭的时候用的是传统弓，虎口旁边那块皮肤被磨得破皮流血。等课程结束，她蹲在一旁用水清洗伤口，刚准备敷药就发现身边多了一道影子。
“不用处理，这种小伤口过会儿就好了，”张海欣抬手指了指她的伤口处，“你看，你愈合的速度比我还快，现在就都没了。”
张朝蘅愣了一下。
“还真是。”她喃喃。
她来张家以后从未受过伤，今天拉弓才磨破了手，没想到那些破损破皮的地方居然在她们谈话间就自动愈合了，再度刷新了她的世界观。她又看了一眼张海欣，发现她神色如常，意识到这样奇怪的恢复速度在张家人看来或许才是正常的。
正当她沉思时，张海欣戳了戳她的胳膊，低声问：“戌时山下有夜市，去不去？”
“夜市？”张朝蘅下意识抬头去看四周。
很好，张承烨不在。
“我们能随便出去吗？”她又问道。
“怎么不能？”张海欣笑眯眯地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小声的动作，“规矩是给人定的，规矩是死的，人可是活的。”
一看这样的事儿就没少做。张朝蘅在心里说。
她也有点心动，然而……
张家的孩子只有在“放野”结束后才能自由出门，她们现在这样偷偷跑出去属于违规操作，一旦被发现，两个人都得狠狠吃一份竹条炒肉。张海欣还好，她这边要是被张瑞桐知道了……张朝蘅想了想那张苍老却严肃的脸，只觉得自己似乎得跪祠堂。
但她还是想去。
来这边的时间也不短了，她还没看过外面的世界。现在的夜市是不是也非常热闹？有没有书本上讲的江湖艺人和深藏不露的奇人？她想出去看看，沾点儿尘世的烟火气。
“那就偷偷去呗。”张海欣耸耸肩。
“你看起来经验丰富，那我听你的。”张朝蘅点头。
“走！”张海欣和她对视一眼，猛地起身。
张海欣的祖父是张瑞桐的弟弟，张朝蘅又是下一代火麒麟，整个张家没人敢拦住她俩。但张海欣没走正常的那条道，她绕去偏门，小心翼翼地看了一圈才让张朝蘅出来。
这里通往外界的出口是一处陡峭的断崖。
“我们要跳下去吗？”张朝蘅大为震撼，“倒也不必这样刺激。”
张海欣被她的脑回路逗笑了。
“你往下看。”她靠在一块巨石旁边，示意她也过来。
张朝蘅走过去才发现崖边巨石似乎和这座断崖长在了一起，手腕粗细的红绳从底部打着结往对面延伸，连起了两座山。她蹲下摸了摸绳子，发现红绳的材料很特殊，不是麻也不是布，摸上去的时候还会微微发凉。
这些看起来像是交通工具的红绳有数百根，高低错落，在空中随风飘动，场面还挺壮观。
“这就是……我们下山要用的东西？”她有点迟疑。
“果然是不走寻常路。”张朝蘅点评道。
“对啊，很简单的，我来给你示范。”张海欣说。
“你看，每个连接的地方下边都有三根交叉的绳子给你做缓冲，抓不住上面的还有下面的可以抓，这么多绳子总能抓住的吧，真掉下去了也不会摔死。然后就是借力往前荡，只要能到对面就可以，跟我走就是了。”
掉下去了也不会……摔死？
张朝蘅眨了眨眼睛，有点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然而张海欣没给她犹豫的机会，当着她的面抓起一根红绳就跳了下去。
张朝蘅看着面前的女孩下一刻出现在不远处，抓住新的绳子继续往前荡，几个呼吸间就“走”了大半段。她抿了抿嘴唇，伸出手抓住身边的绳子，给自己做了心理铺垫才认命般往前一跳。
她也学着张海欣的样子抓住绳子借助惯性往前跳。
训练出的身体本能使她迅速接受了在空中行走的模式。张朝蘅做了个漂亮的空翻，她本以为自己很难抓住晃动的红绳，然而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能看清每一根绳子的运动轨迹，然后在下落的那一刻精准摸到另一根，再借力将自己抛起来，眨眼间也已经移动数米。张海欣能做的她也能做到，耳边风声呼啸而过，张朝蘅只觉得浑身血液沸腾，某种沉睡已久的本能在她的身体中复苏，挣扎着要支配她的心神。
深渊也不再可畏。
张朝蘅跳跃时往下瞥了一眼，而后再借力一荡，脚尖重新接触地面。她甩了甩头发，跟着张海欣下山，往小镇的方向走。
越靠近人多的地方，光便越亮。
漆黑的夜色里，米粒大小的灯光逐渐变成她们头顶的月亮，橘黄的颜色温暖又粘稠，氤氲在小馄饨开锅时升腾的热气里。
张朝蘅呆呆地站在街道上，看着其他人在她身边经过。
人来人往。
她自从来到这里，还未见过像现在这样多的人。小商贩支起架子售卖各种东西，各种吆喝声交织在一起，食物的香气弥漫，人们拖家带口的来逛，小孩子被家里人带着在夜市人潮中艰难前行。
烟火气。好幸福。
她的时代也有这样繁华的夜市，那时候她和要好的朋友们偷偷溜出学校，带着大家的菜单到烧烤摊买全班的烧烤。如今她又跑来了夜市，可是她和自己的过去隔着两个百年，再也摸不到熟悉的影子。
这一刻，张朝蘅忽然萌生了放下一切的想法。
她看向张海欣。
“来，我请你吃小馄饨。”女孩热情地拉起她的手，和她一起闯进朦胧的热气里。
算了。张朝蘅舀了一勺汤送进嘴里。
既来之则安之，这个时代也会有她的一席之地。
无论是眼前的张海欣还是在本家的张承烨，和她产生羁绊的人越来越多。旧人终将遇见，现在的这些人却不一定会陪她走到原本属于她的那个时代，她得珍惜现在。
“过会儿我们分头逛，还是一起？”张海欣问她。
“都可以。”张朝蘅说。
吃完馄饨以后她们还是决定约好在馄饨摊碰头。
张朝蘅自己慢慢地走着，路过卖糕点的小摊位时忍不住停下脚步。面前小摊贩向她推荐筐子里的糕点，她想起最开始见面时张海欣带过来的酥糖，掏钱买了一份闻起来无比香甜的点心，让小贩用油纸包了三层。
然后她提着糕点在卖糖葫芦的老爷爷身边看到了张海欣。
“你要吃吗？”张海欣扯了扯她的袖子，“吃的话我买两串。”
“两串，要带糖衣的。”张朝蘅直接替她做了决定，抢先把钱付了。
“小娃娃们，给你们最好看的两串糖葫芦，拿好嘞。”慈祥的老爷爷把糖葫芦架上糖衣最好看的两串摘下来递给她们。
“大方啊……”张海欣受宠若惊，“不对，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又是给她买糕点又是买糖葫芦的，一个小孩哪来的钱？
“师傅给的，拜师那天我就拿到了一袋子钱，这几年一直没花而已。你请我吃了酥糖，我请你吃糖葫芦，这叫礼尚往来。”张朝蘅说着，咬了一口薄而脆的糖衣。
“……”
她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学过的一篇课文。
那篇课文描述的糖葫芦跟她现在手里拿着的对上了，没有刻意甩出来的厚厚的糖衣，也没有几乎变成一层保护壳的冰糖，只有极薄极脆又亮晶晶的“糖风”在夜幕和灯光里闪闪发光。里面的山楂也很饱满，酸甜适中，让她吃了一颗还想接着吃下一颗。
“万年牢”，确实如此。
她咬着冰糖和山楂果肉，抬头去看不远处的天空。
深蓝近乎黑色的天空中碎星闪耀，银河蜿蜒，像是从远古奔涌而来，通往现代。银河经久不变，而底下的人换了一轮又一轮。时间流动的轨迹是以人的迭代来计算的，人就像数据那样重复大差不差的生死历程，然后一代又一代衔接起来，变成厚重的历史。
她想遇到的人，还在无数个春秋的交替里等她。
“看什么呢？”张海欣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看天。”张朝蘅笑着回答。
“虽然每天抬头都能看到它，但是，”她认真地注视着那片天空，语气很轻柔，“我感觉怎么也看不够。”
“那我们还能看很多年，甚至数百年。到那时候你要是还不腻，我佩服你，你是这个。”张海欣叹了口气，竖起大拇指。
“好啊，那到时候你可得当面对我说你服了。”张朝蘅眨了眨眼睛。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夜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