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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放野·碧海蟾宫篇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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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朝蘅和张海欣继续南下。
只不过她们到闽南的那天天气并不好,阴沉沉的天幕下,密密麻麻的红砖厝表面泛着一层暗淡的灰。岭南的水雾悄无声息地附着在她们的衣物上,仿佛给她们加了一层不透气的壳。
张海欣下意识地脱掉外衣拧了拧,却也没拧出多少水,感叹潮气锁在衣裳里实在不舒服。
“先找个地方住下吧,这里的气候我也有点吃不消。”张朝蘅无奈摊手。
“这边也有家族的人吗?”张海欣弯腰,双手撑着膝盖,“以后我要是能选外派地点绝对先把这边给排除了,这里的东西好吃,风景也不错,但就是这个气候,太难熬。”
“应该是有的。”张朝蘅想了想。
她们联络到了驻扎在这里的张家人。
对方把她俩安顿在最靠海的村子里,负责照顾她们的村民把她俩安排在最好的房间,饭菜和被褥都以待客的标准筹备,然而张朝蘅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到过这样南的地方,从小生长在最北方的张海欣更不用说,两人住下的第三天就开始起湿疹,张家人的特殊体质让这种本来就非常折磨人的炎症反应更加反复,好得快,复发也快,还特别痒。
村里的老人送来药膏,她们检查过成分涂了几天,等身上的湿疹消失了才决定去探路。
天蒙蒙亮的时候,张朝蘅和张海欣从村子出发。
随着距离拉近,海浪拍击沙滩的声音愈发清晰,湿润的带着海腥味的风吹过来,又把水汽糊在了人身上。张朝蘅想用手帕擦擦脸,然而她发现手帕也潮,最后只能放弃。张海欣一边笑一边用手抹了把脸,和她并排走上沙滩。
附近经验最丰富的老渔民已经在海边等着了。
人到齐,船就出发了。
张海欣负责看路,她在船头。
张朝蘅在船中间偏后的地方坐着。
天越来越亮,太阳从遥远的海天交界处升起,已经有些烫人的阳光将海面镀了一层耀眼的金红。零星的海鸥围着渔船飞,海水推扶着船,越来越大的海浪把海草拍到船身上,溅起一人高的水花。
张朝蘅看了一圈茫茫的海,只觉得自己无比渺小。
海和山一样崇高且不可名状。
山构筑地表的脊梁,水覆盖地球表面大部分区域。海诞生的时间比人早太多,古往今来,沉船不可计数。水永远在流动,然而谁也不知道那万顷碧波之下埋葬了什么。没人能彻底探索海洋,无论是现在,还是百年以后。她们现在正如海洋里的一滴水,在广袤的海洋面前毫无存在感,也没有任何抵抗力。
她现在有些理解重遇春了,又庆幸自己在亲自体验到海洋的残酷之前先一步有了敬畏。
“阿蘅,前面就是地图圈出来的第一处暗礁。”张海欣说。
张朝蘅起身走到船头。
海风吹得她发丝乱飞,几缕长而细的黑发滑过她的鼻梁,在那双紫灰色的眼眸前掠过残影。她抬手把头发拢到耳后,顺着张海欣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前方确实出现了明显的白浪带。
和干出礁不同,暗礁群常年隐没在水下,即使低潮时也不怎么外露。辨别它们的方法不多,白浪带是一种,渔民的经验传承也算一类。这些礁石威胁船只航行,水下情况复杂,掌舵的老人变得非常谨慎,神情紧绷,嘴几乎抿成一条直线。他带着两个外来者绕开水下的暗礁,终于忍不住问她们到底为何要来这样危险的地方。
“找东西。”张海欣说着,又在图纸上打了个勾。
“我们还继续往前走吗?”她抬头去看张朝蘅。
“继续吧。”张朝蘅说。
趁着天气还不错多往里走走,不然再遇到大雾和暴雨就麻烦了。她们在岭南逗留的时间不能很长,水土不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是因为放野有时间限制,早点回去或许还能从那些老家伙手里薅点好东西。时间很宝贵,她们得多做点事。
老渔民没有再问,把船带往更远的地方。
海水越来越蓝,船漂浮着,渔网被老人抛进水里。张朝蘅没有催促他往前走,耐心地等待老人收网,让他至少带些鱼虾海货回去卖钱。
哗啦。
渔网被提了上来,里面全是鲜活的海货,甚至还有一只大章鱼。它本可以溜走,但是却死死地扒住渔网,似乎这张即将要它命的渔网成了它的避难所,它不敢出去。老人惊喜于这意外收获,而张朝蘅和张海欣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里隐约察觉到某种不安。
这些动物似乎是被某种庞然大物赶过来的。
重遇春说水中有大鱼。
大鱼。
海上的阳光越发毒辣,白晃晃的,把水面的光连缀成一条可以在白天出现的银河。张朝蘅看不清水底,只能趴在船边往水面再靠近些。就在她离水面越来越近时,她突然发现水底有一道细长的黑影正在飞速靠近她们的船。
就好像是冲着她来的。
“开船!水底有东西!”她大喊。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张朝蘅心头飞速闪过诸多念头,但她排除了海蛇、鳗鱼和皇带鱼,因为这些生物的游动速度没有黑影那么快。它更像是有着鱼类游动速度的爬行动物,然而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什么动物能完美匹配这种生物的特征。
她只能让渔船快点避开它。
在海上她们不占优势,而这种大家伙一旦撞翻渔船,那他们三个人就真的没什么活路了。
船往前破开层层海浪,而后面的海水中,那东西认准了她们,始终跟在后面。它在水面下四五米,体型已经变得很大,目测长度甚至比他们的小船都长。
这就很可怕了。
张朝蘅意识到这件事可能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抄起船舱里的鱼叉,走向船尾。
她握着鱼叉往下看,冷汗刷的一下就出来了。
水里跟着她们的东西,她没见过。
那东西既像鱼又像蛇,青鳞长须,头骨扁平,吻部却很长,还生着蜥蜴般的短爪。它的头部前端还有一个很明显的凸起,同样被鳞片覆盖,乍一看像是一根角。她第一时间想到了传闻中的蛟。
东海在神话中有龙王有龙宫,那么有蛟好像也不是什么天方夜谭。
糟了。那东西要真是蛟,他们就危险了。
“阿欣!我们得回去!”她对着船头大喊。
这里不能再待了,蛟会吃人。
重遇春他们损伤惨重,和这条蛟有直接关系。
“明白!”张海欣的声音被海风送了过来。
船掉头往回走,可那条蛟还是紧追不舍。它终于浮出水面,一双大如脸盆的金色眼睛倒映着这艘简陋的渔船。
张朝蘅神情紧绷,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水面,本以为这条蛟会首选撞翻小船,没成想眼前忽然袭来大片水花,船倒是稳稳地往来处逃,而她被一股大力往外拖行,来不及反应就被拖下船,狠狠地呛了好几口又苦又咸的海水。
完蛋。这下主场变成人家的了。她想。
蛟的尾巴捆住了她的腰,又把她拉下去几米。张朝蘅面前的海水被挤压肺部冒出的气泡遮蔽,她被迫往深海走,呼吸道和肺痛得仿佛要炸开。强大的求生本能让她竭尽全力抽出背上的横刀往蛟身上刺,张朝蘅听不到海面上方的声音,她耳边只剩死亡来临时的嗡鸣,以及某种普通生物无法发出的怒吼。
蛟的血在海水中扩散成云雾状。
它终于忍受不了剧痛松开她,张朝蘅拼命往海面游去,然而她带着那把救她命的横刀,游动的速度被拖慢了。眼看蛟又要追过来攻击,此时突然从水面探入一双手,这双手的力量非常大,如同铁钳般箍住她的双臂,把她直接拉出水。
张海欣发力了。
张朝蘅终于呼吸到空气,可她没时间再吸几口,那头蛟眼看没法再把她拉进水里,直接冲过来张开血盆大口,试图把船咬断。
叮。
金属剧烈碰撞的声音。
张朝蘅举刀卡住蛟的嘴,锋利至极的刀刃嵌入它的血肉,然而她还是被那股巨大的冲力逼的单膝跪地,以人的身躯和这种奇异生物抗衡。蛟血顺着她的手臂往下滴,张朝蘅继续用力,直到那头蛟再也受不了嘴被切开的剧痛逃回水里,她才脱力坐到地上,大口呼吸着。
“阿蘅?”张海欣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我还行,那东西一时半会儿不会再追着船了,我们快回去。”张朝蘅说。
她只觉得自己身上有一股难以形容的腥味儿,这股味道应该是那条蛟留下的,蛟果然极腥,和龙不一样。等船回到浅滩,她被张海欣和老渔民驾着回去洗了个澡,才感觉好一点。
渔民的家人给她们煮了驱寒去湿的粥,张海欣把其他人都叫出去,然后自己进屋看了一眼张朝蘅身上的伤。张海欣按住她的肩膀,把她衣服往上撩了撩。张朝蘅没阻止。伤肯定是有,但愈合的也极快,她没伤到根本,此时已经没事了。张海欣大致看了下,终于放下心。
她俩坐在窗边复盘,张朝蘅摊开手,露出一片锋利冰冷的厚实青鳞。她把鳞片放在张海欣手中,轻声告诉她这就是那个怪物的一部分。
“重遇春遇到的是蛟。”
这就是他们还没到碧海蟾宫就损失了很多人的原因。
“刚才把你拉下水的也是这玩意儿?”张海欣问。
“对,这东西很阴很邪门,我怀疑它甚至有灵智,不撞船反倒用上了声东击西的战术。”张朝蘅回想起当时的情况,只觉得有些后背发毛。
海还是太神秘了,什么东西都有。
“……”张海欣抿了抿嘴唇。
她掏出那张已经摩挲无数次的图纸,用碳棒在今天抵达的地方画了个叉。
叉代表危险。
“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那条蛟如果再来呢?它始终在那片海域里,而她们必须经过那儿,这根本避不开。
张朝蘅盯着那块鳞片发了一会儿呆。
“那就,屠蛟。”她咬了咬牙,轻声说。
什么东西都无法阻止她做已经决定好的事。
“明天再去探路,然后我们就直接出海定位置,让船过几天再来接我们。这片海似乎还藏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事不宜迟,我们得速战速决。”
“说得在理。”张海欣点点头。
然而就在她们做出决定以后,再出海时那条蛟却不见了。渔船顺利地过了那片海,一切进行的非常顺利,路已经探明,张海欣计算出碧海蟾宫可能出现的时间和地点,张朝蘅终于定下正式出海的时间和流程,而后专门去了趟集市采购物资。
出海那天,晴朗无风。
渔船驶入张海欣计算的海域。等到了地方,船按照约定离开,张朝蘅和张海欣对视一眼,极为默契地潜入水中。两人慢慢落在海底的沙滩上,她们周围是无数好奇游过来的鱼。潜水的体验很新奇,可她们现在无暇顾及这个,张朝蘅在下潜过程中看到了海底沙堆里散落的青铜器,保存完好的器皿较少,大部分青铜器已经只剩残骸。
所有的青铜器和残骸勉强构成一个狰狞的兽首。
她们终于找到了界碑。
走。张朝蘅对着张海欣打手势。
两人对视一眼,在不能说话的海底一同游向兽首眼睛的位置。
重遇春说,那是进入碧海蟾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