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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闺意 ...

  •   这边赵萱歪在软垫上,手中拿着郢玄的那幅字,凝神看着,眉眼微微含笑。
      葛巾从旁边探出头来,见自家主子一脸浅笑晏晏,不由打趣道:“那靳安候府的小侯爷好有本事,一幅字儿就叫我们郡主看得出了神。早知如此,我就该把咱们书房里的雪浪宣纸都搬了来,也好让人家多留下些墨宝,也对了主子的心思。”
      赵萱还没开口,玉版抢着说道:“字儿有什么好看的,照我说啊,这纸片哪有人好看,你这丫头如果真的想合了主子的心意,就该想个法子把人留下来,和咱们主子再吟个诗作个对什么的,主子才稀罕你。”
      “我哪有那样大的本事,敢做郡主的主。”葛巾抿着嘴唇笑道,“不过,我看那小侯爷临走时一幅恋恋不舍的模样,郡主若开口留人,怕是他当真会答应呢。”
      “可不是,”玉版接道,“但是这人好留,主子的心思却是难猜,我们做丫鬟的,莫不是看着主子的意思做事。主子若说好,日后咱们自然敬他若半个主子一般,主子若说不好,不怕他是小侯爷,咱们也敢给他个的闭门羹尝尝。”
      两人说罢,颇有默契地一齐拿眼睛望着赵萱,一幅只等着她开口的样子。
      赵萱若无其事的用手指捻着半块翡翠糕往嘴里送,任凭两个丫鬟调笑,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等两人眼巴巴的望着自己,这才抬起手来弹了弹前襟上遗落的糕屑,咂咂嘴说道:“不错,不错,甜而不腻,酥而不脆,卖相十足,色香俱佳……”
      “郡主,你……”玉版刚抗议出声,只见赵萱轻轻转向她,眼睛勾魂摄魄的一瞥,糯米样粘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玉版啊~”
      “……奴婢在。”玉版瘪了瘪嘴,不情不愿的出声应到,暗地里腹诽不止。
      “这翡翠糕还有吗?”
      “有!”玉版重重的应了一声。
      “很好。”赵萱点了点头,“把剩下的翡翠糕用食盒子装起来,再选几样咱们屋里时新的小吃一起装上,另外把那新近调制的白梅香片儿封上一封,跟本郡主到王妃那里走一趟。”
      “吓……”玉版微微一愣,随即回过神来,“郡主要在王妃那里留饭?”
      “嗯。”赵萱点了点头,又转向葛巾,“如果老太妃或者王爷派人来请,就如实告诉他们我陪自家老妈去了。”
      “是,郡主。”葛巾掩嘴而笑。
      “还有啊,葛巾美人儿,”赵萱又想起什么似的吩咐道,“你稍后去请秦师傅到这枯水廊子来,就说我给他准备了十年的桂花陈酿,要给他老人家拜年。”
      “是。”

      畅春园,园如其名,四季花木,十分风情,其中尤以春景最甚。此时园中律海棠开得正好,猩红鹦绿,叠萼重跗。层层花树掩映在黄昏幽暗的光线下,更显绰约多姿、妩媚动人。
      棣亲王妃最爱这花中贵妃的海棠,畅春园中除了遍植各色海棠之外,以海棠为造型的图案、装饰触目皆是。雕花海棠门,弄晓海棠窗,满园春色海棠路,环秀花丛海棠坞。
      “海棠若无十分色,风流不以妃子名……”赵萱一路感叹而行,都说见微知著,这花与那人倒有十分相似,虽艳丽夺人,却毫无俗姿;虽张扬跋扈,却也骄傲得有理有据。只可惜,自家老爹不懂欣赏,自家老妈也不屑放低姿态做那解语之花,夫妻二人虽未相敬如“冰”,却各自推崇“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古训。
      唉~赵萱又是一叹,自古良缘难求,何况是钟鸣鼎食的王侯之家。自家老妈空有一身背景,“凤辣子”般的手段人才,放到现代整个一美貌与智慧皆具的女强人,什么样的东西不手到擒来?在这里却担着当家主母、正室王妃的虚名儿,大年初二一人独过,多少凄清,尽在不言中。
      “郡主来了。”大丫鬟玉棠望见赵萱,赶紧迎上前来,“王妃刚才还在念叨,这就把人给召来了。真是母子连心,不由叫人不信。”
      “今天有好吃的没有?上次那个酱香肘子我可是念着的呢。”赵萱目露馋光,一开口就直奔主题。
      玉棠掩口笑道:“早备下了,还有郡主最喜欢的水晶丸子和芙蓉肉糜,就等郡主吩咐了。”
      “啧啧,”赵萱眯了眯眼睛,丢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难怪我娘喜欢你得紧,倒是比我屋子里的强多了去了。”
      听了这话,玉版忍不住对自家主子毫无事实依据的诋毁翻了个白眼。赵萱只当作看不见。
      玉棠忍了笑,亲手为赵萱打起帘子:“郡主快别光顾着站着说笑了,王妃在内室等你呢。”
      赵萱嗯了一声,不再耽搁,侧身走进内堂。

      赵萱站在珠帘外,一眼便看见自家亲娘锦衣华妆,斜倚在贵妃榻上,怔怔地望着窗外出神。一双美目含烟笼雾,一点思虑凝在眉梢,平日里凌厉飞扬的神情拢在身后,几分倦怠,几分娇媚,犹如烟雾锁海棠。
      赵萱微微一叹,回首示意玉版不再跟随,随即撩起珠帘,扬起欢快的声音唤了一声娘亲。
      棣亲王妃看见赵萱,面色一转:“七七来了。”
      “嗯~七儿来晚了。”赵萱几步走过去,亲昵地搂着自己的母亲,娇声娇气的说道。
      “今天累着了没有?可有好好吃饭?”棣亲王妃抚着赵萱的头发,关切的问。
      “唔~娘一说,七儿马上就觉得饿了,娘亲,咱们开饭吧。”
      “哼,”棣亲王妃哼了一声,嗔道:“就知道你今天没有好好吃饭,这么大个人了,还像个小孩子样总要为娘操心。”
      “七儿不是惦记着娘亲这里有好吃的嘛。”赵萱嬉皮笑脸的说,又抱着肚子连声喊饿了。
      棣亲王妃无奈,只得吩咐丫鬟仆妇赶紧把饭菜布到偏厅。赵萱在自家母亲面前自然毫不拘束,不停的说这个好吃,那个味美。席间笑语盈盈,一顿饭吃得甚是温馨。
      吃完饭,母女二人闲坐聊天,赵萱又叫人把自己带来的白梅香片焚上一点。在满室幽香中,赵萱不觉有些困倦,张开嘴打了个呵欠,顺势趴进王妃怀中,像小猫一样慵懒地半眯着眼睛,享受着自家亲娘温暖香软的怀抱。
      “七儿长大了,娘都抱不动了。”棣亲王妃低头端详着自己的女儿,语气中半是感慨半是宠溺。
      “七七再大也是娘的嫡亲女儿。”赵萱微微扬起脸,用十分谄媚的语气说,“娘还是和那么年轻貌美,不知道的人不把您认做我姐姐都不成。”
      棣亲王妃失笑道:“你这丫头,就这一张嘴哄得人开心罢了。”
      “只要娘觉得开心,七儿就更开心了。”
      “乖儿,娘有你一个,抵得上别人十个,娘亲知足了。”
      “娘~”赵萱撒娇般的叫了一声,把王妃搂得更紧了。
      停了半晌,棣亲王妃缓缓说道:“靳安候的大公子,听闻有乃父风范,我儿可喜欢?”
      来了,她就知道自家老妈不会忘记这个话题。赵萱瘪了瘪嘴,抱住王妃的一只手臂摇了摇:“娘亲,女儿还小哩,还想多陪陪您哪,哪有做娘的急着把自家女儿往外面赶的?”
      “还小?今年都十四岁的人了,还是只知道撒娇。”王妃宠溺地点了点赵萱的额头,“今后嫁到别人家,你若还是一副娇懒模样,保不定叫人看低了去。”
      “谁敢欺负我?”赵萱挑了挑眉,“不是还有娘亲给我做主么?”
      “为娘也不能护着你一辈子,”王妃叹了口气,“那王侯家的主母也不是好当的。为娘看你心性,自小就不是那温淳端厚,能容得人的,若那人合你的意还好,若不合意……”王妃顿了一顿,渐渐在脸上带出伐断的神色,“若不合意,也没什么,为娘自然会为你找到更好的。”
      不会吧,赵萱在心中呻吟了一声,让人家把儿子送上门来给她挑,她家势力果真大到如此了么?不过,她老妈也算是爱极宠极了她,为她考虑打算到了极致,她还真是无话可说了。

      月上树梢,赵萱方带着玉版回到了圆明园。园子里灯火通明,枯水廊子上,葛巾正亲自侍候着秦大家小酌正酣。
      秦明伦,锦纶王朝首屈一指的国学大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其是书画双绝,人称“秦大家”。
      秦明伦虽声名在外,为人却不拘世俗,放荡不羁,尤喜纵情山水,洗歌风尘。棣王慕他才名,几次三番相邀,均被拒绝。赵萱却慕他为人,执意要拜入他门下。七岁孩童,以己之名,日日以花枝缚信,或言诗,或恳情,苦苦纠缠三月之久,终于得秦大家一顾,亲自上门,收为学生。
      那秦明伦既不拘小节,虽然应了赵萱这个学生,仍是随性而至,来去自由。赵萱也乐得如此,既得了名师指点,又轻松随意,没有一般迂腐学究的僵硬与限制。这一老一少,尽皆率性而为,倒也趣味相投,惺惺相惜。
      赵萱见了秦明伦,也不行礼,只扑过去抓住所剩无几的酒壶护在怀中,夸张的摇了摇,一脸哀怨地说:“先生好过分,一人独享美酒便罢了,竟然连一滴都没给忘忧留下。”
      秦明伦看了赵萱一眼,不动声色的举起手中酒杯,示意葛巾给斟满:“我记得葛巾丫头来传话,说是郡主准备了十年份的桂花沉酿给为师拜年。如今为师才喝了几壶而已,你便摆出这般脸色,我可不记得有过这么小气的学生。”
      “哼,我若不这么说,先生肯欣然而来么?”赵萱翻了个白眼,又絮絮念叨,“十年的桂花沉酿啊,我统共不过得了这么一坛,平日里都舍不得拿出来闻闻,先生一来就去掉一大半,还不准我心痛心痛么?”
      “哦~”秦明伦举杯一饮而尽,捻着美须晃了晃头,复又示意葛巾斟酒,“忘忧可心痛完了?”
      “……”赵萱瞅了秦明伦半晌,叹了口气,侧头朗声对玉版说道:“还不快把咱们留作家底的杏林春拿出来给秦大先生续上,免得你家主子平白背上一个小气的名声。”
      “是~”玉版拉长了声音应道,转身忍笑去取那赵萱珍藏的杏花汾酒。
      听到杏林春的名字,秦明伦不由眼睛一亮,转而又瞥了赵萱一眼:“忘忧如此殷勤,必是有求于人。”
      赵萱抽了抽嘴角,努力在脸上展开一个完美无暇的笑容:“先生曾说过,酒者,小饮怡情,大饮伤身。忘忧又错了,这杏林美酒还是改日再孝敬先生吧。”说罢,作势便要起身喊回玉版。
      “且慢~”秦明伦大袖一拂,叹了口气:“说吧,忘忧有何事要吩咐为师做的?”
      “忘忧哪里敢指使先生做事?”赵萱优雅地坐回来,举起手来理了理袖口,“今日不过是借着这酒给先生拜年,顺便请先生指点一二书法棋艺而已。”
      “只是这样?”
      “仅此而已。”
      “呵呵,那倒是为师多想了。”秦明伦捻了捻须,眼底漾起笑意。
      赵萱亦端起酒杯,露出一副可不是你多想了的表情。
      这老少二人心照不宣的又对饮了几杯。赵萱适时回头对葛巾低语几句,不一会儿,几个小丫鬟便抬出一副棋盘。
      “先生来看,”赵萱伸手轻按棋盘一角,“忘忧今日得了一盘好棋,盼着先生指点校正。”
      “唔~”秦明伦不意赵萱果真抬出一盘棋来,不由低头捻须粗略一看:“忘忧可是执黑之人?”
      “正是。”
      “黑子负于白子三目半,输得倒不难看。”
      赵萱撇了撇嘴,做了个就知道你会这样说的表情。
      “这白子虽开局稍乱,却布局快速,擅长攻杀,一步扣着一步,章法井然,又隐有杀招。而黑子与之相比,流于表面,对大局的控制能力稍弱,落败也在情理之中。”
      “切~”赵萱微微一唏,“先生分明是偏心,我看这黑白两子差异不大,黑子若在此处变势,胜败还未知谁手呢。”
      “忘忧休得狡辩。你行子华丽有余而后劲不足,即使在此处变势而为,也会因为缺乏杀招垫后而成为空中楼阁、昙花一现而已。”
      赵萱还想再说什么,秦明伦摆了摆手:“这执白之人棋风纵横大气,颇具谋略,隐有大将之风。你输给他也不丢人。唉,只是……”
      赵萱察言观色,连忙讨好地为秦明伦续上一杯酒。
      “你的棋风轻灵飘逸有余,落子如行云流水,却稍显华而不实。为师教导多年,你这爱好风雅的毛病还是不改,实乃朽木不可雕也。”秦明伦斜了赵萱一眼,慢悠悠地吐出一句评语。
      “是啦,是啦,我就是一根破木头,”赵萱嬉皮笑脸的接下去,“也亏得先生肯下手雕琢,忘忧真是惭愧不已。”
      秦明伦看着这个皮厚肉粗的学生叹了口气:“还有什么,快拿出来为师一并看了。”
      赵萱听了,忙示意葛巾取来案前字幅,覆在棋盘上。
      “忘忧常听先生说人如其字,可以以字观人,先生且看此字如何,此人又如何?”
      半晌,秦明伦抚须而笑,眼含深意地看着赵萱:“为师看此字风格神韵与那白子棋风倒是如出一辙,如无意外,当是同一人。”
      赵萱不置可否,只作聆听状。
      “此字端正劲美,骨力遒劲,法度斐然,非一朝一夕可以练就。观其形状,点若高峰之坠石,横若列阵之排云,戈如百钧之弩发,撇若利剑断犀象之角牙;观其神采,勃郁充盈,而见于外;淋漓血性,而隐于内,气势初具,有凛然之风……”
      “说重点就好了嘛……”赵萱在一旁嘀嘀咕咕。
      秦明伦不动声色的扫了她一眼,赵萱忍不住缩了缩头,继续摆出一副严正受教的样子。
      “以是观之,此人心必正,性必韧,事能谋,情刚烈,虽稍显冲撞,但假以时日,予以磨练,必成大器。”
      “还是一支潜力股……”赵萱低声咕哝了一句。
      “……随缘阪,”秦明伦哼了一声,“随缘,遂愿,既然随缘,又何必一定遂愿,不过也是一俗人罢了。”
      赵萱抬起头来嘻嘻一笑:“先生又看不起人了,忘忧以为,世本俗世,人自然是俗人,芸芸众生,汲汲而为,方显这俗世千姿百态,活色生香。若人人都淡泊豁达,清心寡欲,反而少了很多精彩呢。”
      “哦~忘忧这样说,可是立志做一俗人?”
      “正是~如此,”赵萱亲自为秦明伦斟上一杯酒,“忘忧年少不更事,对这荣华富贵、世俗情感还没有厌倦哪,等哪日忘忧参透了这世情,再学先生纵情山水,做一个逍遥仙人去。”
      “呵呵,”秦明伦抚掌大笑,“忘忧之俗,在于表也,为师之俗,在于心也,又何来差别?来来来,为了忘忧这番言论,为师当为忘忧浮一大白。”
      赵萱含笑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师生二人,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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