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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上元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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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上元灯节,棣亲王府中各处院落,早早便支起彩帛六方宫灯,上绘山水、花鸟、鱼虫、人物等各种图案,嵌着翠玉或白玉;下方金色的云纹装饰,配着金色的穗边和流苏,华美绮丽,堪称巧夺天工。灯内更是置有香片,上灯之时,熏香四溢,与园中花香融合,别是一番旖旎风情。
圆明园中,赵萱正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拨弄着一把穗子,看着廊前屋下丫鬟们来来去去,在各处挂上五彩影纱灯。连日来,无人再提及那日之事,赵萱也浑然当作没事人一般,照旧吃吃喝喝睡睡,白日里各处请安问候,十分正常。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把个棣亲王府映得缛彩缤纷,宛如琉璃仙境。府中梨花院内,诺大一座戏台被灯火照得通明。台下左右两边是塑有圆、方、六角、梅花、石榴、宝器等各种形状花窗的长廊,廊里摆着酒宴座席,一干王府亲眷俱在席上。正对戏台是一间正厅外的敞轩,轩内只设了一席。正中的主位上坐着老太妃骆氏,其右手端坐的男子四十上下,身着彩色吉服,容长面孔,眉目深邃,自有一股威严气势,正是棣亲王赵康;王妃宁氏盛妆华服,一派雍荣华贵,坐在棣亲王身侧。席间唯独少了鄱阳郡主赵萱。
棣亲王赵康看着下手的空位,不由微微皱了皱眉。一旁的王妃便以赵萱偶感风寒,不宜呆在室外为由轻言漫语一带而过。赵康还想说什么,老太妃便可怜儿见,心肝肉痛的说起来。赵康只得随她去了。
那边厢,本该在躺在榻上休身养息的鄱阳郡主赵萱,此刻却一身丫鬟打扮,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大街上。身侧伴着作男儿装束的葛巾,并一面目凶恶、彪形体壮的侍卫甲。
赵萱很兴奋,面上也忍不住带出几分雀跃之情,不容易啊,可真不容易啊,想来自己这个郡主养得也真是深闺,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也就忍了,偏偏这“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帝京”的上元灯节,她整整十三年也无由一见,无论如何也不甘心啊。以前是年纪小,可去年的今日,她奉旨进宫参拜皇后;前年的今日,她被她老爹逼着在家宴上表演才艺;还有大前年,前前年……她都记不得了。今年,听说帝都除了灯戏社火之外,宝林禅寺还将举行上元节吉祥法会,斋王游街,无比盛大。她心痒难耐,谋划了半日,拼了责罚,也拖着葛巾偷偷溜出了门。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赵萱只觉得诗词中形容之景象无比贴切。帝京处处张灯结彩,四面望去,明灯错落,辉光璀璨,更胜过白日春光。那灯也有讲究,什么花篮灯、龙凤灯、棱角灯、树地灯、礼花灯、蘑菇灯等,种类繁多,令人目不暇接。
街头上演鼓乐杂戏,三街六市,各处坊隅巷陌,都有社火。那杂戏,歌舞,鼓乐,杂耍,虽不精致,但却热闹有趣。
各家商号富户竞相赛放焰火花盒。在高低错落的架子上,悬挂着四五层花盒子,什么太平花、八角子、起花、炮打灯,还有各种人物花,药捻点燃,焰火层层落下,光彩耀眼,蔚为壮观。又有什么满天星、九龙入云、平地一声雷、飞天十响之类的零星小炮仗,不时在人身边炸响,惊得赵萱尖叫不已。
满街灯火,游人杂沓,大街上人潮一阵阵地涌着,豪门贵族的车马喧阗并着平民百姓的歌声笑语,汇成一片。
更有那公子王孙,五陵年少,以纱笼喝道,携带着美女佳人,遍地游赏,恣意取乐。
赵萱混在人群中,拉着葛巾,转来转去,看得热闹,眼角眉梢,也带着难得的小女儿烂漫神态。
人群中早有人看见一个俊俏公子带着一个娇媚丫鬟款款而行,端的那品貌风流,人人艳慕称颂。或有意欲上前搭讪者,却畏惧二人身后凶神恶煞般的大汉,倒也不敢造次。但也有些多情大胆的歌妓,爱慕葛巾俊秀,不时眉眼相顾,投花入怀,惹得赵萱嗤笑不已,葛巾倒还镇定自若。
忽听得前方轰然叫好,赵萱忙拉着葛巾奔过去,原来是铺商悬灯猜谜,猜中者赠送彩头,一时间吸引了无数游人驻足观看。方才那阵骚动便是一士子接连猜中几道关联谜语,逼得主人家取下镇店的走马灯相送。
赵萱一时兴起,干脆扯了葛巾,一家家的猜过去。不多时,两人手里已经堆满了战利品,什么香囊、玉石、手帕、绢扇等等什物儿,赵萱还不知足,转而专挑那彩头大的店铺挑战,对此,葛巾唯有苦笑不已。
这三人一路行来,逢店必猜,每猜必中,不知不觉之间,身后竟尾随了一大群人围观议论。赵萱早觉其中有人目光烁烁,老在自己身旁转悠,心中不悦,对这猜谜也失去了兴趣。行至一家玉石店铺门口,赵萱望灯谜上张了一张,扯了葛巾一把,说道:“二爷,这谜忒难猜了,我们还是到别处去看看吧。”
葛巾见众人尾随不散,心中早已有所顾忌,又怕扰了赵萱兴致,现在听见自家主子这样说,不由松了一口气,当下便颔首点头,携着赵萱离开。
没走几步,一人从后面追上来,口中直喊:“姑娘且慢!”
赵萱只作没听见,拉了葛巾加快脚步,直往那人多的地方走去。
这时候,大街上一阵欢呼雷动,人潮涌动着,朝一个方向流去。赵萱借机钻进人群,随着人流左穿右突,总算把那恼人的身影丢在身后。
摆脱了无谓的麻烦,赵萱心情又高涨起来,她站在人群前列探头观看,怪不得人们竞相欢呼,原来是龙灯舞至。
只见那金龙长约数丈,龙首昂扬,通身透亮,由十几个壮汉举着上下掀动,左右翻舞,气势磅礴,锣鼓喧天,甚为壮观。而那前方持彩珠戏龙的少年更是出色,一身大红紧身袖装,腰间系着黑色压金腰带;长发束在头顶,鬓边别着一朵红花,越发显得眉目清峻,唇红齿白;他身形轻捷,飞跃腾挪,矫健异常,动作很是洒脱利落,更兼透着一股子青春活力。赵萱看了,眼里也不禁流露出赞赏的神色:
“好一把宝刀啊!”
那人已舞到近前,忽闻人群中一个娇嫩的声音如此赞道,不由回首一望——明明人群重重叠叠,偏偏一双桃花美目跃然撞入眼中,光彩斐然,亮得如同天上的星子一般。可谓是其人也悦目,其声也悦耳。少年心下暗自赞叹,不由朝着赵萱露齿一笑。
赵萱只觉得眼前一花,鬓角似有轻风掠过,而周边的人群已哄然叫好。她若有所觉,伸手一摸发髻——触手一朵鲜花,轻轻地簪在青丝上。再看那少年,果然鬓边红花不再。赵萱诧异之余,不由也觉得欢喜。她随手从腰间解下一个攒着珠子的五彩结子——她猜谜赢得的战利品之一,向着少年抛去。那少年轻轻一跃,腾身在半空中伸手稳稳接住,又是朝她璀然一笑。
二人这一来二往,早已引得周边人群哄笑议论,叫好不断。葛巾目瞪口呆,她知道她家主子素来大方跳脱,不拘一格,可这公然在大街上与人相传授,似乎是潇洒得过了头吧?
赵萱自然没有葛巾这番心思,她立在人群中,笑意盈盈,意态大方,分明沉浸在自己的愉悦心情中。而那少年引着龙灯向东市而去,却仍回头相顾,似乎还恋恋不舍。赵萱大方地朝少年挥了挥手,那少年目露喜色,飞快地对着赵萱做了一个手势,赵萱虽然不明其意,还是回了他一个笑容。那少年喜之不胜,将身跃起,在空中挽了个极其漂亮的穿花,在众人的一片叫好声中,引着龙灯渐渐远去了。
人潮意犹未尽地渐渐散去,赵萱也回头招呼葛巾离去。突然从旁边的酒楼上飞跃而下一个白色的身影,落在赵萱身旁。葛巾失声惊呼,一声“郡主”还没出口,身后的侍卫早已揉身而上,长臂直点那人腰侧大穴。那人一手挽住赵萱,倏忽间退后数丈,飞身跃上酒楼,消失在窗口。
这几下起落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之间,一片懵懂中,赵萱只看见郢玄放大的侧脸,浓黑的眉毛微微皱着,寒星般的眼眸中隐有冰霜的痕迹。
赵萱想说什么,可在空中起伏的感觉让她一阵晕头转向,待到脚踏到实地,手还兀自紧紧抓住郢玄的前襟不放。
这里是?
赵萱疑惑地从郢玄肩头看出去,这里好像是酒楼的一个雅间,席上杯盘满盏,似乎酒宴正酣。坐上四五个少年,衣衫华贵,年纪相仿,个个表情呆滞,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当中一个嘴角抽搐,抬起手来指着她想说什么,却被另一个按下去,拼命朝着郢玄挤眉弄眼。
赵萱转而把目光投向郢玄,郢玄侧过头去,没有看她,却渐渐地从耳根泛起一片红色。
哦!赵萱恍然顿悟,连忙把手从郢玄胸前移开,顺带着往后退了几步。郢玄不着痕迹地动了动,依旧用身体挡着她,似乎是不想让她被人看见。
唉~赵萱暗叹一声,眨了眨眼,露出无辜而清亮的眼神。晕乎了这么久,她大致猜出了事情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