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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随缘阪 ...

  •   葛巾早就极有眼色的赶先到了园子,上上下下吩咐打理停当。赵萱并郢玄二人刚走到门口,就有玉版带着两个小丫鬟迎上前来。
      赵萱瞅着玉版微微一笑:“你这丫头动作倒快,差事办的如何了?”
      玉版屈膝行礼:“奴婢早已备好郡主最爱的云雾茶和翡翠糕,还请郡主示下,要在何处招待贵客?”
      赵萱略一沉吟:“今儿个天气好,就设在西面的枯水廊子上好了。”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玉版躬身退下。
      赵萱转过头来对郢玄说:“我这园子难得有客到访,小候爷如果不嫌弃的话,我们就在园子里坐坐如何?”
      “但凭郡主安排。”郢玄拱了拱手。
      赵萱又是微微一笑,带头走上青木栈道,向园子里面行去。
      郢玄心下暗暗称奇,这青木栈道,紫藤花坛、流水影壁,叠泉台阶,一景一物,全都是平生未见。这圆明园,倒真是与众不同,而园子主人的七巧玲珑心思,由此可见一斑。
      绕过浅丘,早有一众侍女分列在道路两边,向着二人盈盈而拜,口中齐道恭迎贵客。
      赵萱见此情景,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由嗔道:“平日里不见你们礼数这么周全,今天倒是乖巧,真是我圆明园调教出来的好奴才!”
      众人掩嘴而笑,领头的葛巾笑道:“郡主说笑了,丫头们难得见到郡主领着贵客上门,不都是卯足了心思,想为郡主挣全了面子。不想郡主反而倒泄了自家的底气,惹得贵客笑话,这倒是丫鬟们的不是了。”
      “就你伶牙俐齿!”赵萱朝郢玄望了一望,又朝葛巾递了个眼色,“贵客在此,还不快带路。”
      葛巾笑着退到一旁,朝赵萱和郢玄做了个请的姿势,领着二人向西而去。
      郢玄刚才在一旁静观她们主仆嘻笑,深觉赵萱这个主子当得随和,可见外界传闻鄱阳郡主骄纵跋扈,皆是谬言。又从言语间发觉赵萱肯带自己到这里来,竟是显示出对自己天大的好感,不由心头一阵狂跳。
      走到西厢,郢玄发现这是园子小小的一角,而此处景色更见奇特,与其余地方又截然不同,分明是一座园中园。
      一座青石虹桥,下面不见水波,只是铺着大大小小的圆石,或青或紫,纹理天然。入眼一座铺着砾石的小巧庭院,汀步石径,几块简单质朴的垒石,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盆栽。细碎的白沙耙地,层层叠叠的沙纹宛如江河浩淼;古朴的旧磨石连着青绿的竹筒,细流从竹管中滴落到下面的鹅卵石上,声音清脆动人;石灯笼上青苔攀爬,隐隐透出几分淡泊之意。
      庭院尽头,几杆秀竹掩映着一角深深的挑檐,象鸟的翅膀一样伸展开去。檐前支出一排架高的廊子,没有常见的栏杆梁柱,显得十分宽阔开敞。
      廊子后面是一溜儿的格子门,糊着雪白的绵纸,从半拉开的门扉中隐约可见内里清雅的装饰。
      郢玄跟随赵萱从侧面的石墩子上走上木廊。玉版早已指挥丫鬟们在廊子上布上软垫,摆上食盘。郢玄心中正在诧异,却见赵萱矮身坐下,又回过头来对他微笑着指了指她旁边的另一个软垫。郢玄走过去,依着样子盘腿坐下,对这种奇异的待客之道颇觉有几分不自在。
      玉版双膝跪地奉上茶来,乘机又把目光在郢玄脸上放肆地转了几个来回,一副好奇到极点的样子。郢玄只得装作视而不见,一昧任她打量。
      赵萱看玉版在旁边磨磨蹭蹭了半天,就是赖着不走,终于拿眼儿往她身上一瞟,眼风淡淡的,带着笑样儿。看见赵萱露出这样的神情,玉版这才万般不情愿的说:“主子若没什么事,奴婢可就退下了。”
      赵萱点了点头,玉版躬身退到格子门后,半跪着推上格栅。
      格子门在身后缓缓合上,似乎整个世界都浓缩成这小小的一个庭院,气氛一下子显得安静异常,只有风拂过屋檐,摇曳着铃发出当当的脆响。
      赵萱捻起一块翡翠糕,慢悠悠地吃着,似乎根本没有察觉身边少年的僵硬。
      两三块糕点下肚,又灌了一碗茶水,赵萱才略略觉得腹中好过些。她侧过头来,看见郢玄盯着自己手中的茶碗,不由微笑着说:“小候爷是不是觉得我如此牛饮,实在是糟蹋了这上好的云雾茶?”
      郢玄一怔,他刚才眼中只见一只细嫩白皙的小手覆在青瓷的茶碗上,衬着纯净淡青的釉色,越发显得那手像冰雕玉琢一般晶莹透剔,哪里注意到赵萱是牛饮还是细品,一时间不知应该如何回答。
      “我这人从小就有个坏毛病,”赵萱端起茶碗来轻啜了一口,看着郢玄的眼睛说,“无论什么东西,在我眼里就只有两种区别,那就是对我有用的和对我没用的。”
      郢玄心中一动,不由问道:“不知道在郡主眼中,有用无用如何区分?”
      “相由心生,”赵萱放下茶碗,笑得如同春花一般绚烂,“就好比这云雾茶,自然是极好极难得的,但若我只是想解渴,它就不是云雾茶而只是一碗水而已了。”
      “又好比这园子……”赵萱眼波流转,偏头问郢玄:“小候爷看我这枯水园子如何?”
      “以石为景,清雅天然,隐含淡泊幽远的意境。”郢玄顿了一顿,“我看那沙石造型,似乎有地理山川的意味,想必造园之人心中大有丘壑,不乏寄情遣怀的情思。”
      赵萱忍不住嘻嘻一笑:“哪里有那么多的讲究,不过是随心所欲胡乱布置而已。”
      “我只是喜欢啊,”赵萱眉眼弯弯的继续说,“在夏天的夜里穿上和服,踩着木屐,摇着扇子看流萤飞舞;或者在冬天看雪在沙石上堆成厚厚雪涛的模样;再不然就是偶尔来看看月亮,下下围棋,追求一点小小的情趣。这园子对我来说,不过是供人消遣的玩意儿,什么睹物静思、修养心性、感悟人生,于我是万万谈不上的,更别说胸怀山河,寄情于景了。”
      郢玄只觉眼前少女眉眼灵动跳脱,言语大方坦率,而她话语中隐含的意味,自己倒是听明白了几分,却也来不及细想,只是一昧觉得独特,更兼十二分的真实可爱。
      “我既然谈了风花雪月,按理小候爷也该谈谈琴棋书画才对,否则岂不是成了我一个人唱独角戏了?”赵萱眨了眨眼,给郢玄抛出一个难题。
      郢玄略有几分为难:“我不擅乐理,倒是略通几分棋艺,怕要叫郡主失望了。”
      “那太好了,”赵萱拍着手笑道,“我这儿正好有棋,闲来无事,小候爷可愿陪我下一盘围棋。”
      赵萱说着,便站起来,走了几步推开身后的格子门,露出一间棋室。
      郢玄走进去,发现房间很小,却布置得简洁淡雅。地板上铺着米色的草席,窗口挂着青色的竹帘;侧墙边设有一个壁龛,上挂一副淡墨卷轴,而下面茶几上则陈列着一只青花磁碗;正中一扇屏风,上面绘制着一副俗世众生图,线条流畅,栩栩如生。
      赵萱率先在黑漆矮几旁跪做下来,微笑着对郢玄做了个请的手势。
      待郢玄坐定,赵萱在手心分别攥了黑白两色棋子,伸到郢玄面前:“小候爷要选哪只手?”
      “不用选了,我习惯执白子。”
      赵萱闻言放下双手,抱起一盒棋子递给郢玄,又微笑着说:“小候爷如此谦让,一会儿可别故意让着我,否则我即便是赢了,也没多大意思。”
      郢玄心中本来确实存着相让的念头,现在听赵萱这一说,恐怕是输给她反而会叫她看不起,当下打消了那点小小的心思,含笑让赵萱黑子先行。
      赵萱右手捻起一枚黑子,左手轻拢袖口,姿态优雅,落子轻盈。郢玄心神不由随着那纤纤素手微微一荡,随即又醒悟过来,紧跟着落下白子。
      二十余子过后,郢玄渐觉赵萱棋力深厚,落子毫不留情,自己的右角几近失守,当下不敢怠慢,收敛了心神,认真对付起来。
      那园中丫鬟见二人久无动静,难免暗中打探,却发现候爷郡主围坐棋盘激战正酣,一个面色凝重,另一个秀眉微颦。玉版试着唤了几声,那全身贯注于棋局的二人全然不觉,当下不敢再打扰,又悄悄退下了。
      半晌,赵萱叹了口气:“我输了。”
      “郡主承让了。”见赵萱投子认输,郢玄也松了一口气,暗道一声惭愧,自己赢得好险。
      “小候爷棋艺精湛,赵萱佩服。”
      “不敢,郡主棋力深厚,在下实在是赢得侥幸。”
      “不过,”赵萱眼神晶亮的看着郢玄,“我这里下棋有个规矩,赢了的人须得留下一件东西,以安抚输了的人受挫的心灵。”
      哪有这么奇怪的规矩?郢玄失笑道:“照郡主这种说法,岂不是人人都愿输不愿赢了?”
      “非也,非也,”赵萱竖起一根手指来摇了摇,脸上闪过一个狡黠的神情,“赢者收获胜利的喜悦,而输者收获实物以示安慰,输赢双方都皆大欢喜,这样才能达到娱乐的目的。”
      赵萱一番奇谈怪论,郢玄听得哭笑不得,原来自己无论输赢都着了这位郡主的道儿。可眼前的少女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他烦恼的反而是自己身上向来少有佩戴饰物,如今要拿什么来送给这位见惯了奇珍异宝的郡主。
      不等他继续烦恼下去,赵萱又说:“小候爷远来是客,我哪里真的敢要你身上的东西。不过,我这园子还没有取名字呐,不如小候爷就赠我几个字吧。”
      赵萱说完,又生怕郢玄不答应一般,急急唤来丫鬟,铺纸磨墨,侍侯笔砚。
      郢玄几乎没有拒绝的余地,他也并没有想过要拒绝。待丫鬟磨好砚台,郢玄来到案前,提笔在手,饱蘸墨汁,侧头沉吟。不期然他的目光又与赵萱相遇,手不由一抖,一滴浓墨悬在笔端将坠未坠,眼看就要跌落纸上。郢玄定了定神,下笔如风,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便跃然纸上。
      “好字!”赵萱站在郢玄身侧,出声叫好,“铁划银勾,势若惊雷,小候爷此字倒与我父王有几分相似。”
      郢玄搁下笔,赵萱上前捧起墨迹未干的宣纸,低声念道:“随缘阪……”
      随缘阪……她心中一动,不由抬眼看向郢玄。
      少年也正凝视着她,目光中似有恍惚,似有期待,又似有几分烦恼。
      房间里极为安静,侍侯的丫鬟聪明地默不作声。赵萱郢玄两人均有片刻的失神,又同时转过头去,避开对方的目光。
      玉版适时的走进来,对二人行了个礼,说道:“启禀郡主、小候爷,靳安候派人来请小候爷,现正候在园子外头。”
      “知道了。”赵萱转向郢玄,“既然如此,我就不耽搁小候爷了。”当下施礼作别,又叫玉版为郢玄领路。
      郢玄告辞出来,天色已近黄昏。周围萌动着淡淡的暮色,香沉影暗,雕梁画栋更显靡丽,呈现出比白日更甚的浓郁风情。
      郢玄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他的心兀自恍惚,外在的一切对他来说都那么模糊,只有那人的一颦一笑还在眼前晃动,深刻而不可触摸。他把手按在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这种心情,就像是他九岁那年第一次亲手猎得一头座狼般的雀跃和兴奋,又夹杂着不可置信的欣喜和疑虑,满涨在他的胸怀间,无法平静下来。
      赵萱,赵萱……他在心中默默念着这个名字,焉得萱草,言树之背;焉得萱草,解我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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