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冰记（天涯明月刀OL）》萧八

9、九．和青龙会有仇的人

　　安歌的脸瞬时沉了下来。
　　莫潜山却笑了。
　　这当然不是真笑，是假笑。
　　“镇远镖局的总镖头南宫鹏，今夜本该在绛红楼大摆筵席，招待一个和青龙会有仇的人。”
　　“这个人就是‘游仙剑客’孟吴越。”
　　“埋伏在绛红楼外的弟兄看得清清楚楚，这两个趟子手，本是跟着一个穿青衫的男人来的。”
　　“可当他们折返出来的时候，那个男人却不见了。”
　　“不过这两个人起码也是人，也是和孟吴越有关系的人。”
　　“和孟吴越有关系的人，就得拦下。”
　　“因为这是主人吩咐过的，是死令。”
　　“主人不但吩咐我们拦下这两个人，还吩咐在下将这两个人送来，务必要送到拥翠园的画舫上。”
　　“主人还说，像安歌姑娘这样聪明的美人，一定很清楚，我们为什么要将这两个人送来。”
　　莫潜山说得很慢，很平淡，就像在说“今晚月色真好”。
　　安歌眨了眨眼，忽然也笑了。
　　和莫潜山一模一样的假笑。
　　一种让你一看见就像是喉咙里被塞了一大块冷猪油的假笑。
　　安歌缓缓道：“看来莫大爷知道的东西，比我想象中的要多。”
　　莫潜山道：“不多，不多。像在下这样的人，如果知道得太多，头难免就要痛了。”
　　安歌叹了口气，道：“我想莫大爷的头，现在一定很痛。”
　　莫潜山瞪大了眼睛，像是听不明白安歌的话。
　　安歌又道：“天底下治头痛病的方法有很多，可惜我偏偏只会一种。”
　　唐十三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却忽然道：“哪一种？”
　　安歌道：“最痛快，也最稳妥的一种。”
　　唐十三道：“好方法，这种方法我恰好也会。”
　　他一面说，一面拍了拍手。
　　他的手上没有刀，眼睛却像刀，刀一般刮上莫潜山的脸孔和脖子。
　　莫潜山就算是傻子，就算听不明白，遇上唐十三这样慑人的目光，也该看明白了。
　　况且他根本就不是傻子。
　　他也已清楚安歌和唐十三会的是什么方法。
　　这种方法说出来只有两个字。
　　砍头。
　　无论是谁的头，只要被砍下来，就不会再痛了。
　　莫潜山喉结颤动了下，拱手道：“还未请教尊驾名号。”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唐十三冷冷道：“叫你家主人出来说话。”
　　莫潜山怔了怔，赔笑道：“主人现今正在去往镇远镖局的路上。”
　　唐十三看着他，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唐十三今晚的火气有点大。
　　他虽然没吃辣椒，却已感到了刺激。
　　一种从胸膛里腾起的刺激，撞得他浑身发热，呼吸里似乎都带了烟气。
　　他并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可现在他却什么道理都不想讲，只想抡起拳头，往莫潜山脸上砸。
　　那两个趟子手，本该已回到镇远镖局，向南宫鹏和孟吴越汇报发生在绛红楼里的变故。
　　前来拦截画舫的船，也本该是由南宫鹏和孟吴越派来的。
　　面对一个破坏了自己计划的人，唐十三如果还能一点火气都没有，和和气气地同他说话，那他就不是唐十三了。
　　唐十三是人，不是冰。
　　幸好他不是冰。
　　冰块如果受到这样大的火气，早就已开始融化。
　　唐十三还站在船头，站得笔直。
　　他在问莫潜山：“你家主人要你将这两个人送来，是不是想和青龙会结仇？”
　　莫潜山赔笑道：“坛主莫要误会，十二连环坞以前和青龙会没有仇，将来也不会有。”
　　唐十三“哈哈”干笑两声，道：“阁下倒生得好一对利眼。”
　　莫潜山的眼睛的确够利，够亮。
　　只可惜唐十三不是什么坛主。
　　龙抬头老大刚死三天，杭州距离总坛又不算近，哪怕是飞鸽传书，临时任命，也不会这样快就让他当上分坛坛主。
　　不过莫潜山显然不知道其中内情。
　　唐十三也并不打算让他知道。
　　莫潜山的眼睛更亮了，道：“十二连环坞非但和青龙会没有仇，而且主人还很希望大家能成为好朋友。”
　　唐十三道：“这是你自己的意思？”
　　莫潜山道：“这是主人的意思。”
　　唐十三道：“如果他想和青龙会交朋友，为何不自己来见我？”
　　莫潜山道：“主人有很要紧的事。”
　　唐十三道：“所以他才会去镇远镖局？”
　　莫潜山道：“是。”
　　唐十三道：“你不打算解释？”
　　莫潜山道：“解释什么？”
　　唐十三道：“你家主人这样做，其实并非要和青龙会交朋友，而是为了顺利和孟吴越结盟，之所以让你送这两个人来，就是故意在拖延时间。”
　　莫潜山仿佛很惊讶：“拖延时间？”
　　唐十三冷冷道：“难道你不觉得你们这一船人，出现的时间也未免太巧了些？”
　　他的脸罩在面具下，没有人能看到此刻他脸上的表情。
　　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比月光更明亮，比湖水更冰冷的目光。
　　他的一双眸子死死盯着莫潜山，就像是两根尖刺。
　　两根扎人的尖刺。
　　很少有人受得了这种盯法。
　　莫潜山也受不了。
　　他忍不住伸出手，把斗笠往下按了一按。
　　唐十三没有动。
　　他看着莫潜山把上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又长长吐出口气，忽然道：“方才只要你后面四人敢动一动，我立刻就能把你这条船弄沉，你信不信？”
　　莫潜山想笑，却已笑不出来。
　　他脸上的肌肉已僵硬。
　　他只能点头，拼命点头。
　　唐十三道：“你很老实，我不杀你。”
　　他这句话说得相当可笑，可在场所有人都没有笑。
　　他们甚至感到了恐惧，一股没来由的恐惧。
　　因为唐十三眼里有杀气。
　　杀气不仅在他眼里，还在他身上。
　　逼人的杀气。
　　只有真正想杀人，而且有把握能杀人的高手，才会带来这种杀气。
　　现在连安歌的额上都冒了汗，冷汗。
　　她没有伸手去擦。
　　她就像是一尊白玉雕成的美人像，依旧稳稳地立在原地。
　　她在等唐十三做决定。
　　只要唐十三一声令下，她就可以动手。
　　她手上虽然只有一把团扇，但她在一瞬间能使出的招式，绝对不会少于二十八种。
　　唐十三道：“只是要当好一个老实人，光会拍对方马屁，是远远不够的。”
　　安歌怔住。
　　她完全没有想到，在这种时候，唐十三会说出这样的话。
　　唐十三还在说：“少说话，多做事，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
　　他看着莫潜山，眼睛里的杀气忽然消失，换成了一种说不出的讥诮。
　　莫潜山长得并不算很老相，但也足以让唐十三这样的年轻人喊一声大叔。
　　可唐十三说话的口气就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先生，在给刚入学的小孩子做训导。
　　莫潜山脸上的表情，就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个耳光。
　　唐十三笑了。
　　他是真的在笑，笑声中也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讥诮。
　　他一边笑，一边说：“无怪你家主人要派你来找安歌，他实在很聪明，很懂得利用人来传递信息。”
　　没有人敢回应。
　　一个刚才还冷着脸，很想杀人的人，突然间居然笑了起来，似乎还笑得很开心。
　　这个人是不是个疯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夜已深。
　　晚风轻柔，柔得就像湖面上荡起的水波。
　　唐十三的笑也像是水波，虽然没有多大声，却已让每个人都感到了春天里的寒意。
　　水是冷的，他的笑也是冷的。
　　冷得可以活活吓死人。
　　安歌白皙而光滑的后颈上，已经起了一粒粒鸡皮疙瘩。
　　唐十三笑道：“我很少夸人聪明。能让属下一本正经睁眼说瞎话的人，我总是很佩服的。”
　　他忽然问安歌：“自殷天翼死后，鹰眼老七平生最恨的人，你应该知道是谁。”
　　安歌迟疑着，道：“金玉使。”
　　唐十三道：“我很不想承认她是青龙会的人，可惜她偏偏就是。”
　　金玉使就是花子缎。
　　据说她用过的化名很多，金玉使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这个无情的女人，总能轻易把多情的男人迷得晕头转向，分不出东西南北。
　　殷天翼和黄金生一样，也是一个多情的男人。
　　多情的男人遇上了无情的女人，下场总是很凄惨的。
　　如果说黄金生在花子缎眼里还能勉强算是个人，殷天翼就彻底被她当成了一条狗。
　　结束一条狗的性命，远比结束一个人的性命更随意，也更无谓。
　　在利用十二连环坞攻陷铸神谷，得到《铸神残篇》后，花子缎就对殷天翼下了杀手。
　　无论是勾引男人，还是杀人，花子缎都做得极有效率。
　　这件事虽然比不上孔雀翎图谱失窃一案影响巨大，但也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因为这件事，本已退隐的十二连环坞总瓢把子——鹰眼老七重出江湖。
　　鹰眼老七曾发誓要除尽所有和这件事有关系的人，为殷天翼报仇。
　　殷天翼是他的儿子，他这辈子唯一的孩子。
　　在这件事发生后，还能坚持说十二连环坞和青龙会无仇无怨的人，如果不是有求于青龙会，那就只可能是个白痴。
　　唐十三不认为莫潜山是个白痴。
　　他只不过是一个笨蛋，一个忠心的笨蛋。
　　只有忠心的人，才肯不惜一切代价，替主人去做任何事。
　　哪怕被人辱骂刁难，哪怕放弃自己的性命。
　　莫潜山和青衫男子，都是同一类人。
　　唐十三一向不喜欢忠心的人，却又不能不赞同他们的忠心。
　　他也需要别人对他忠心，为他卖命。
　　他已不是当初那个孤身闯江湖的唐冰。
　　他很清楚，如果没有卓夫人的引荐和指导，纵然自己再努力，再勤奋，也不可能在短短两年里，就从最末等的杀手，一路升到现在的位置。
　　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不但代表着青龙会的脸面，更代表了卓夫人的脸面。
　　卓夫人不仅是他的姑姑，他的上司，他的衣食父母，有时候还是他的姐姐，他的老师，他的模仿对象。
　　唐十三很尊敬卓夫人，他觉得卓夫人比老祖宗更值得自己尊敬。
　　对于卓夫人的喜好，他自然也很清楚。
　　卓夫人喜欢的东西不多，讨厌的东西却不少。
　　白云轩不一定是卓夫人最讨厌的人，但一定能在她讨厌的人里排上前三。
　　卓夫人讨厌白云轩，因为她介入了自己与公子羽的感情。
　　唐十三也讨厌白云轩。
　　因为她是花子缎的直属上司。
　　那时唐十三刚加入青龙会没多久，他一直想不通，为何花子缎在给青龙会惹出一连串的麻烦事后，还能嚣张恣意的去勾引男人，而且似乎没有受到一点惩罚。
　　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去问了卓夫人。
　　卓夫人冷笑道：“因为她的上司不是我，是白云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