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十一．死人与活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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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十三道：“唐冰？”
他说话的声音居然还很镇定。
莫潜山似乎生怕他听不清楚，又解释道：“唐门的唐，冰块的冰。”
唐十三眯起了眼：“他是唐门的人？”
莫潜山道：“是。”
唐十三道：“唐门虽然守卫森严，但以十二连环坞的实力，不至于连第一道山门也进不去。”
莫潜山道：“他不在唐门。”
唐十三道：“不在？”
莫潜山道：“唐门的人都说他失踪了，甚至很可能已经死了。”
唐十三道：“他失踪了多久？”
莫潜山道：“将近三年。”
唐十三的牙关已咬紧。
世上叫唐冰的人可能很多，但出身唐门，又失踪了将近三年的唐冰，他至今为止，也只知道一个。
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莫潜山的主人到底是谁？
他和唐冰到底有什么关系？
敢撇开青龙会与十二连环坞的恩怨，用孟吴越的人头做交易，这个人和唐冰之间，非但不可能没有关系，而且关系一定还很深。
唐十三却想不到那个人是谁。
在还是“唐冰”的日子里，他从来没有认识过十二连环坞的人。
如果那个人是在他成为唐十三之后，才进的十二连环坞，那他就更加想不到了。
那个人既然能动用十二连环坞内三堂的势力，自然也已脱胎换骨，已不是他以前认识的任何一个人了。
谁又能想象得到，那个喜欢远游，喜欢画画的唐冰，居然加入了青龙会，还成了众人口中的“十三少”？
唐十三只能肯定，那个人和唐门没有关系。
一点关系也没有。
唐门已经当他死了。
也只有死了的唐冰，才不会再和唐门扯上关系。
没有人会想去找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他相信老祖宗不会想看到，还有第三个唐蓝出现在唐门。
那个人既然不是唐门的人，那就只能是唐冰的仇人。
那个人绝不会是唐冰的朋友。
唐冰没有朋友。
可和他有仇的人，也都已在他加入青龙会前，被他亲手杀死。
他一直认为自己的杀人手法干净、利落、隐秘，就算是对方的亲朋好友，也不会发现是他下的手。
在该扼紧一个人喉咙的时候，他的手绝不会因为任何感情而松开。
他实在想不到还有哪个人，能从他的手下从容逃脱，活到现在。
唐十三凝视着自己的手。
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相信只要一拳过去，就能把莫潜山的鼻梁打得粉碎。
可他现在已没有想打人的念头。
他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发冷。
他全身都在发冷。
连他的心，都已开始在发冷。
他的心已沉在冰冷的西湖底，沉得很深。
“一个人失踪了将近三年，又被你们找了一年多，还是找不到，就算青龙会答应去找，我想也只是徒劳。”
他的声音冷得足以让人血液冻结。
莫潜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咬牙道：“唐冰没死，他只是失踪了。”
唐十三冷冷道：“死人也一样会失踪的。”
莫潜山道：“主人一直认为他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很快活。”
唐十三道：“你似乎很听你主人的话。”
莫潜山梗着脖子，坚持道：“唐冰没死，他还活着。”
唐十三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从来没有这样烦躁过。
他就像是突然被人从背后偷袭，用一双手蒙住了他的眼。
有一个他从来没有听过，却又熟悉得过分的声音，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说：“我想你应该猜得出我是谁。”
可惜他猜不出。
在很短的时间里，他想了很多。
他甚至想到了轮回地狱，想到了借尸还魂的传说。
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出冷汗，可现在他的冷汗已经沿着脊背，一点点流到了他的后腰。
直到现在，唐十三才发现，在这世上，他不了解的事情还有太多。
他只能继续问莫潜山：“就算我们真的找到了人，你们又如何能认出，他是真的唐冰，不是别人冒充的？”
莫潜山道：“主人对他很熟，一定能认出来的。”
唐十三道：“可青龙会却很难认出，交易过来的人头，到底是不是孟吴越的。”
莫潜山怔住。
唐十三道：“见过他的人，全都被他杀了。”
莫潜山沉默，长久的沉默。
唐十三又在冷笑，冷笑道：“你们也很清楚，但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能回到青龙会报告这件事，我们就不会落到现在这种局面。”
他没有明说是什么局面，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这笔交易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公平可谈。
唐十三突然道：“你为什么不笑？你应该很开心才对。”
莫潜山只好笑了笑。
他笑得很勉强，很吃力，就像是被人用力扯着两边脸颊，强迫他张开嘴，露出上下两排牙齿。
他笑着道：“坛主只要答应这笔交易，在下敢担保，主人一定会制住孟吴越，不让他再杀死青龙会的任何一个人。”
唐十三道：“在青龙会找到唐冰的期间，他都不会再杀青龙会的人？”
莫潜山道：“是。”
唐十三道：“可是我实在不敢相信你家主人，特别不敢相信他的耐性。”
莫潜山道：“为什么？”
唐十三道：“他找唐冰，只不过找了一年多，就已经要向外人寻求联手，这样一个没耐性的人，只要孟吴越还活着，又如何能忍得了不用他来要挟青龙会？”
莫潜山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捏紧了拳头，道：“坛主就算说得再多，也和这笔交易没有关系。”
唐十三道：“的确没有关系。”
他慢慢道：“可如果我不说，有人很可能就会小看了青龙会，小看了青龙会里的人。”
莫潜山咬牙道：“在下和主人一直都很敬重青龙会，否则也不会冒着被七爷发现的危险，赶来这里和坛主谈交易。”
七爷就是鹰眼老七，凡是十二连环坞的部属，都习惯称他一声“七爷”。
唐十三道：“你认为这笔交易还有再谈下去的必要？”
莫潜山失声道：“坛主的意思是？”
唐十三并没有回答。
他自左手褪下一枚铁指环，抛给莫潜山。
“把这个交给你家主人。”
铁指环已经很旧了，边缘已磨得发亮，上面的花纹也很平常，在任何一间杂货店里都能买到。
莫潜山拿着铁指环，又是惊讶，又是欢喜：“坛主这是答应了？”
唐十三冷冷道：“我不答应。”
莫潜山又怔住。
他想不通，唐十三已经把身上可以当做信物的铁指环都给了他，为何还会回绝这笔交易？
安歌也想不通，她甚至已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幸好她手上还有一把团扇。
她用团扇遮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对睁得圆圆的眼睛。
唐十三道：“我可以去找唐冰，但你们却不必给我孟吴越的人头。”
莫潜山脸上的表情，比刚刚听到唐十三说“我不答应”时更吃惊。
唐十三道：“孟吴越的人头，自始至终都是青龙会的事，让外人插手干扰，并不是龙首希望看到的。”
莫潜山道：“哪怕青龙会之后还会死人？”
唐十三点了点头，道：“哪怕青龙会的人全死光。”
他的话就像是在发誓，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果断和坚决。
莫潜山没有再问下去。
毕竟唐十三已经答应，会帮他们找唐冰。
他的主人交代他要做到的，也只是这一件事而已。
他不是那种喜欢把所有事都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
唐十三忽然道：“你莫以为我没有别的条件。”
莫潜山道：“坛主请说。”
还有什么条件，能比孟吴越的人头来得更及时，更重要？
没有人知道，唐十三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哪怕在他说出了条件之后，还是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提出这样一个条件。
唐十三道：“我想见一见你家主人。”
他说完了这一句话，就不再开口。
莫潜山道：“坛主只是想见一见主人？”
唐十三道：“不错。”
莫潜山笑了笑，道：“我现在就可以回去请示，着手安排两位的见面。”
他的笑容已渐渐变得自然。
唐十三道：“我现在不想见他。”
莫潜山道：“那坛主打算……”
唐十三打断了他的话，道：“我想见你家主人的时候，他自然能找到我的。”
他的话虽然听起来很荒唐，但语气却很严肃，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莫潜山还能说什么？
他只能道：“是。”
莫潜山带着铁指环走了。
他们的船走得很快，就像一条充满活力的鱼，眨眼间已游出很远。
唐十三站在甲板上，看着那条船消失在夜色中，忽然道：“安歌，我在等着你问我。”
安歌吓了一跳，道：“问什么？”
她挽了挽被晚风拂乱的发丝，转身看向唐十三。
她的脸色还有些发白，她还在吃惊。
唐十三道：“问我为什么要答应这笔不公平的交易，为什么不接受孟吴越的人头，为什么会提出那个奇怪的条件。”
他一口气说了三个为什么，说得又快，又急，就像是金属敲击在石头上，发出了清脆的回响。
安歌已被这阵回响震得不敢回答。
唐十三似乎也并不想听她回答，很快又道：“青龙会不应因为我而受到外人的要挟，尤其是来自一个本已死了很久的人。”
安歌道：“可莫潜山却一口咬定，唐冰还活着。”
唐十三道：“那个该死的人，并不是唐冰。”
安歌道：“十三少是说……莫潜山的主人？”
唐十三道：“在很久之前，唐冰理应已杀死了他。”
安歌道：“十三少似乎和唐冰很熟？”
唐十三道：“岂止很熟，简直熟得不得了。”
安歌道：“难道……”
唐十三道：“他是我血缘上最亲近的人。”
他的话说得很轻，很缓，很艰涩，但安歌还是听见了。
安歌忍不住一声低呼。
唐十三的身份和他的本名一样，也是一个秘密，一个被卓夫人保存得很好的秘密。
在青龙会里，大家只知道他所学武功来自唐门，是卓夫人名下的侄子，他的名字就叫唐十三。
除了卓夫人和公子羽，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他就是唐冰。
安歌自然也不知道这个秘密，所以她相信了。
就算她曾经怀疑过，怀疑唐十三就是唐冰，现在也已完全相信，唐冰和唐十三是两个人，两个独立的人。
因为唐十三本可不必和她说上这么多话的。
他就算一字不提，不向别人解释，也没有一个人能说他做得有错。
唐十三是带着卓夫人的密令来的。
他是卓夫人的人，他说的话就是命令，不可违抗的命令。
他现在对安歌说的这些话，是不是表示自己已经开始信任她，是不是已经开始把她当做了自己的亲信？
安歌不敢再往下想，她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她低着头，垂着眼，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更听话，更像个亲信该有的样子，好让唐十三更信任她，能说更多的话给她听。
唐十三却没有再说。
他已转身走入船舱。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十一．死人与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