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谁说江湖无闺秀》黛薇眉上笑

7、第六章 孟婆

　　泉深成了青衣楼的敛尸人。

　　即便她是为青衣楼人收尸，但青衣楼的人没几个愿意见到她，一个专门收尸的女人，自然是死后再相见好些。
　　霍天青对这门生意十分赞赏，即便银两只出不入，可他喜欢看着泉深在他面前报账的样子，严肃认真，带着古板与麻木。霍天青知道她很不情愿做这门生意，可他乐意将这样的人收在自己的麾下，毕竟不怕死人晦气的女孩子不多啊。
　　“泉姑娘入我青衣楼也有一段时间了，不知对这门生意有什么看法？”霍天青的凤目饱含着笑意。
　　“我没有看法，只是不喜欢。”泉深不喜欢收尸，也许一辈子也不喜欢。
　　“哦，那什么是你喜欢的事情？”霍天青饶有兴趣的问。
　　“一门生意罢了，我不喜欢，但总会习惯的。”泉深淡淡道。“如果是比起杀人，收尸算什么。”
　　很多时候，习惯就好了，泉深小时候经历过很穷很穷的日子，她习惯了穷，习惯了孤独，习惯和死人打交道，却永远不可能会习惯杀人。
　　霍天青朗声笑，仿佛很得意，“我喜欢你这性子，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泉深疑惑问，“少楼主怎会知我是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
　　“你能在我面前大胆地说自己不喜欢，还不算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青衣楼的人太无趣了，杀完人后什么都没有剩下，可我安排你去收尸，就是要他们明白，死也是可怕的，无论是杀还是被杀。”
　　霍天青忽然问，“你懂么？”
　　泉深凝看着霍天青，缓缓地摇头。
　　霍天青未解释什么，却说，“泉姑娘日后会明白的。对了，青衣楼里，你已经有了一个别号，你听说过了吗？”
　　泉深说出两个字，“孟婆。”

　　江湖开始有了新的传闻，青衣楼里多了一号名叫孟婆的人物，据说青衣楼楼主十分器重她。有人说她是青衣楼里一等一的杀手，专门对付的却是青衣楼叛出的杀手，又有人说她不是杀手，是一个为青衣楼人收尸的女人。不管她是做什么的，她的手中却掌握着青衣楼人的死。
　　奈何桥边青衣等，黄泉路上孟婆收。

　　独孤方死了。
　　在一处山坡上，花满楼忽然听见上官飞燕的飘渺的歌声，闻声追了去，月夜底下的一处庙宇里，孤灯破庙，除了破败荒凉之境，就剩下阴森恐怖之景。
　　神坛上山神的脸显得狰狞可怕，但这吓不住花满楼。
　　神坛上放着一盆水，水面飘着几根女人的长头发，人却没了踪影，一切恍若聊斋描绘的画面。
　　山神塑像忽然中间崩出了一条裂缝，接着，一片片的掉落下来，粉末弥漫尘土飞扬中，一具尸体被掉在半空中。
　　陆小凤冷笑地看着独孤方胸前插着判官笔，笔上缠着两道招幡一样的黄麻布，上面血书着，“以血还血。”
　　花满楼急问，“死的人是不是上官飞燕！”
　　陆小凤还未回答，一个清凉的声音传入空旷的山神庙，“死的是独孤方。”
　　陆小凤回头，是许久不见的泉深，此时她神色冷漠，黑如夜色般的外袍被冷风吹得呼呼翻飞，里面穿着一件黑衣，手里提着一盏白纸扎的灯笼，幽深神秘，让人有种见到从阴间走来的人的错觉。
　　“是泉姑娘？”花满楼没见到泉深的装束，只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青衣楼的规矩是只收青衣楼人的尸体，我的规矩却是收无人认领的亡人尸体。”泉深没直面回答花满楼，而对独孤方的尸首表现得毫不忌讳。
　　“你是青衣楼的……孟婆。”陆小凤皱紧了眉头。

　　都在江湖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陆小凤朋友遍布天下，想知道青衣楼多了一个不会武功只会收尸的孟婆，并不奇怪。
　　但如果孟婆是他曾经萍水相逢连累过的

　　“我以为你们不会来了，本想送独孤方最后一程。”泉深平静道。
　　“独孤方真是青衣楼的人杀的？”陆小凤问。
　　“答案不是就在眼前么？我是青衣楼的孟婆，和青衣楼有关的人死了，一律都是经我的手下葬的。”
　　陆小凤望着眼前冰冷又陌生的泉深，心底感慨万千，却只问，“萧秋雨死了，你知道么。”
　　“我知道，那是青衣楼的人下得手，那次行动里无青衣楼人死，所以我没有到。”
　　“你是何时加入青衣楼？”陆小凤叹了口气。
　　“上次和你们分手后。”泉深眸底闪过一些情绪。
　　“之后你就加入了青衣楼，是被逼的还是……”陆小凤目光闪动。
　　“我知道了一些事情，不得不加入青衣楼，所幸我只是一介收尸人，而不是去杀人，这门生意让我能在江湖上安身立命，还是好的。”
　　“还是我连累你的。”陆小凤蹙眉，立刻说，“我应该送你到安全的地方去的。泉深，别当什么孟婆，跟我走。”
　　“世上本就无真正安全的地方，是我先为铁面判官安葬后，才惹来青衣楼的人，此事本就与你无关。”
　　陆小凤苦笑，“为何你总想和我撇下关系。”
　　“本就是萍水相逢，又有何关系可言。”泉深坚定而固执。
　　“泉姑娘，青衣楼到底是个是非之地，你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儿家留在哪里，终究不妥。”花满楼也劝道。
　　泉深沉默了许久，到底说，“你们是好人，可我不能相信你们。”

　　陆小凤闻言心里一紧，“为什么不能相信，你就不能给个机会，相信一下自己，也许你不会信错人呢。”
　　泉深凝视着陆小凤，笑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可是个大混蛋，相信你都会有报应的。”
　　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的两撇胡子，却发现胡子早叫西门吹雪剃了去。
　　泉深道，“我暂时还不想离开青衣楼，众生皆苦，能救则救。”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陆小凤反反复复地唱着这一句，边唱还边用筷子敲着盘子，发出清脆的声响，唱着唱着，心涌起一阵憋闷，干脆将曲子哼唱，不再念词。
　　花满楼一样愁思万分，饮着唇边的酒，问，“你可是在想着泉姑娘。”
　　“那你不是一样在想着上官飞燕。”
　　花满楼呵地一笑，“我想着飞燕的安危，这个你一早就知道。”
　　“你想上官飞燕，是因为你心仪她。我担心你被骗。”
　　“飞燕对我说真实的话较多，只是你，泉姑娘可从不骗人。”花满楼又说，“泉姑娘是个有才情的姑娘，会诗文谁博弈，且心地善良，更难得的是她不会骗人。”
　　陆小凤眯起眼睛，“我怎么不晓得她会那么多东西，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在一家客栈里洗碗，身子又瘦又小，我还以为是个孩子。”
　　“她怎可能出生在寻常小家，一身才学收敛其身，看似是家道中落所致。”花满楼笑着推测。
　　“好像是，我带她吃了一顿饭，她在我的袍子上绣了一只凤凰。”陆小凤想起来，拿起一杯酒往口中送。“她会的东西很多，像个书香世家的深闺淑女。柳余恨好像也问过，我到底知不道她经历过什么。”
　　陆小凤越想越烦，忽然又觉得自己是掉进了花满楼的圈套，明明今夜追入山神庙是因为上官飞燕的歌声。这时，一向喋喋不休的他也是沉默，安静的气氛伴随着山村野店的一盏摇曳的灯火，两人心里都是别样的复杂的情绪。
　　泉深和上官飞燕一样神秘，花满楼说她不会骗人，可她也从来没对谁说过真心话。泉深的气度做派显得从容大方，却会对他说花了他的银两能不能一笔勾销的话。陆小凤是个孤儿，朝不保夕的日子也尝试过，穷对于曾经富裕的人来说，那是从云端跌到地上的疼吧。

　　四月的天，微凉晴朗。
　　婢女一清早送来一套新衣裳，伺候泉深穿上，上衣下裙，样式分明是未出阁的深闺女子穿的。藕色的底面绣着清淡的杏花，连发饰都是同色的杏花簪。对镜梳妆，倒映出一个聘聘婷婷的倩影。泉深看着自己在镜中，生出一丝恍惚，若是当年未出事，她也许也能过着安逸祥和的待嫁生活。
　　婢女带着泉深去见霍天青，一同在的还有一个从未见过面的老人家。
　　老人家看上去古朴硬朗，精神很好，泰然中带着精干的锋芒。在屋子里，泉深可以不去看霍天青，却无法忽视这样的一个老人。
　　老人对她说，“你就是泉深吧。”
　　老人语气很亲近，泉深无法判断他是谁，只是默然施了一礼。
　　霍天青露出笑，“义父，她就是杜泉深。”
　　泉深惊异地张大了眼睛，霍然朝霍天青望去。
　　老人带着不明的笑意，“不错，她是杜家女儿。天青，这回你可开心。”
　　霍天青道，“自然开心，只是泉妹妹不记得我了。”
　　老人笑道，“这点你和她慢慢解释不就够了，重要的是，杜家的人总算找到了。”
　　泉深只是否认，“我不姓杜。”
　　霍天青凤目温和，低低的说，“泉妹妹，我是天青，你是自小和我订过亲的未婚妻子啊。”
　　老人毋庸置疑的说，“你不记得了也是自然，当年看见你才是六岁大的孩子。我是霍休，他是我义子霍天青，我们可是找了你好多年。”
　　泉深冷然，“我不姓杜。”
　　霍休道，“你如果不是，天青何必把你留在青衣楼中，就为当一个收尸的‘孟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