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晋重生记》路遐

87、大表姐分说二舅爷

　　当王氏和母亲弟弟说着吴家的时候，齐布琛也正好和表姐说起了额娘。

　　作为王家唯一的女孩儿，王琇莹的住处精致小巧。在白天逛过的小花园边上，有一处单独的小院，院中小小三间屋，前面点衬着几块太湖石，周围种了数本芭蕉，映着院外花园里的西府海棠，显得既清净又雅致。

　　二人回屋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齐布琛来不及细细观赏表姐的院子，便被王琇莹让进了屋。王琇莹是个讲究人，一进屋子就吩咐丫鬟送水，齐布琛客随主便，先跟着表姐一起净面擦牙，换上家常衣裳，并排坐在藤屉子春凳上浴足。

　　木盆里漂着新鲜的茉莉花，齐布琛被热水泡得很舒服，嘴里却打趣起表姐来：“《淇奥》写的不对啊，什么‘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依我看，那充耳的光芒，哪里比得上琇莹珍珠般的脚趾？”

　　“贫嘴，你那白玉般的脚趾也不比珍珠差。”王琇莹瞪了她一眼：“你不就是好奇我怎么没缠足吗？”

　　齐布琛微微一笑，表姐真是聪敏灵慧，说起话来一点都不费力。

　　她确实对王琇莹的脚很是好奇，虽说旗人姑娘不裹脚，但王家刚入旗不久，许多地方还保留着汉人的习惯。比如家中女子的衣裳还是汉式的，而姜氏和杨氏也都是三寸金莲，王琇莹能在王家保留一双天足，可谓是特立独行了。

　　王琇莹却并不觉得自己独特：“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我怕疼，不愿意，祖母就没勉强我。”说完又对齐布琛眨眨眼：“我这也是跟姑母学的，听说当年姑母就是死活不愿裹脚，后来祖母才只好把她嫁到旗人家的。”

　　齐布琛惊讶地睁大了眼，额娘的确也是没缠足的，她每天看着已经习以为常了，可真是灯下黑。

　　不过听了表姐的话，齐布琛对额娘嫁给阿玛的疑问倒是解开了。前世她一度以为王家让额娘以民人之身嫁给旗人是为了攀高枝，没捞到好处便不顾额娘的死活，却是自己的小人之心了。

　　姐妹两人泡过脚，解了乏，双双歪在榻上说话。王琇莹想起祖母曾说，表妹年幼的时候有不足之症，唯恐齐布琛受凉，便让丫鬟取来薄被给她盖腿。

　　齐布琛本想拒绝，但一见那绚烂华丽的锦缎被面，却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被面是大红底，上面用金线织满了缠枝宝相花，金线粗花纹大，少露空地，看上去金光夺目。

　　王琇莹见她摸着被面看了半天，主动开口解释道：“你可是觉得这料子有些怪？这是二叔送的西北织金锦，听说从前蒙古人还把它当贡品呢。我嫌它做衣裳太花哨，就拿来做了被子，现在看着还是花了些。”

　　“我觉得倒挺好，姐姐的屋子有些偏素，用了这样的被子倒是抬了色了。”齐布琛笑着回应王琇莹的话，脑子里却闪过了郝嬷嬷那件金丝小花袍，心里一动，又问道：“这料子倒是少见，不知道小舅舅是在哪里买的？”

　　王琇莹歪头想了想，答道：“好像是二叔认识了一个回人，拿了一幅字画跟他换的，还被祖父骂了一顿。这东西不好买，我这里还有半匹剩下的，你若喜欢，走的时候就拿上。”

　　齐布琛恍然大悟，怪不得她觉得眼熟，原来郝嬷嬷穿的是被称为“回回锦”的织撚金锦！

　　这回回锦算是个稀罕物，齐布琛知道额娘那里并没有这种料子，而府里即便是有，也不会拿给下人做衣裳，郝嬷嬷的料子应该是她自己的。

　　莫非郝嬷嬷是个回回？

　　齐布琛压下心里的疑问，赶紧对王琇莹道：“不用不用，姐姐留着使吧，我只是好奇问一问。小舅舅真是交友广泛，连西北的回人都认得。”

　　王琇莹的脸上露出了赞叹：“二叔博闻强识，见识不凡，原先还说要出去游历几年，走遍大江南北，看一看大好河山。可惜后来我们家入了旗籍，再也不能随意出京，二叔便只好留在家里了。”

　　齐布琛莞尔一笑，小舅舅的志向，还真是与众不同呢。

　　说了一会儿话，王琇莹房里的妈妈便进来了，劝着两位姑娘早些安置，有话白天再叙。王琇莹朝齐布琛吐了吐舌头，二人挪到花梨木攒围子的架子床上，由着妈妈掖好了被角，头挨着头地睡了。

　　王家虽说是以当年女儿出嫁不曾住对月的名义，接了王氏回来，实际上却只打算留他们住三天。
　　姜氏背着人劝过女儿：“这头一回也别住太久，别惹你婆家不高兴。反正我们也在京里安家了，往后常来常往的，总能找到由头接你们回来。”

　　王氏点了点头，她和儿子倒是无妨，女儿齐布琛却是养在老太太院里的。若是他们当真十天半个月才回去，还不知道老太太又会怎么折腾呢。

　　想到老太太喜怒无常的脾气，王氏愈发心疼女儿，这两天便不拘着齐布琛，也不要她在跟前陪着，还总是鼓励她和表姐好好玩玩。

　　齐布琛便跟着王琇莹吟诗作画，泡茶插花，甚至还学了调香。两世为人，齐布琛还是第一次玩的这么高雅，不禁暗叹，满人虽然入关三十年了，却还是不及汉人活得精致。

　　孩子们在这厢边玩的高兴，大人那边却在犯愁。

　　王思览出去了整整一日，到了下晌还没有回来。

　　姜氏脸色发黑，嫁出去的女儿好不容易归宁，亲爹却跑的不见人影，即便是去给友人劝和，也真是太不惦记自家骨肉了，这样自私任性，也不怕女儿伤心。姜氏心中有气，却隐忍不发，只吩咐了儿媳好好安排晚膳，别让女儿和外孙们以为娘家不看重他们。

　　直到掌灯时分，王思览总算回到了家。

　　王氏见母亲不言不语，知道她是生了父亲的气，行过礼后便主动和父亲搭话：“看爹爹这一脸的喜色，怕是看了一出‘将相和’才回来的吧？”

　　王思览身材高大，白面长须，笑起来十分慈和：“你这淘气丫头，倒是挺会猜的。”

　　王衡见机，也上前笑道：“这么说父亲劝和有功，吴伯父和顾伯父已经和好了？”

　　“他们二人的确和好了，可惜却不是你爹的功劳。”王思览捋着胡子，一脸的遗憾。

　　王氏不信：“二位伯父都是清高文士，能同时得他们二位信任的，除了爹爹还能有谁？爹爹莫不是做了好事不留名，自家人面前就别谦虚了！”

　　谁知王思览还是摇头：“这回还真不是你爹促成的。吴汉槎那个牛脾气，犯起倔来我也拉不住。幸好还有明珠大人，听说他们两人闹别扭，便把我们都请到了净业湖北岸的纳兰府里，又把汉槎叫进了书房，人只进去了一会儿，我们就听见了哭声。后来汉槎红着眼睛出来，见了远平就下拜，没口的赔不是，看得我们一头雾水。”

　　齐布琛脑袋里“嗡”地一下，突然打了个寒颤。

　　王氏却没发现身边的异样，好奇地问着父亲：“那爹爹后来可知道明珠大人是怎样劝的吴伯父？”

　　王思览露出了敬服之色：“明珠大人真是个细心人，早早地就摸清了汉槎的脉门。当年远平为了恳求明珠大人营救汉槎，可是出过大力的。听说汉槎一进书房，就见屋里挂着条幅，上书‘顾梁汾为吴汉槎屈膝处’，汉槎看了又怎能不动容？”

　　听着外祖父和舅舅额娘一起夸赞纳兰明珠，齐布琛只觉得耳边似有响雷滚过，险些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她好像回到了上辈子，总听见继母说着明珠大人的好。说他礼贤下士，说他平易近人，说阿玛全靠他的提携，才能平步青云。就连齐布琛当上大福晋，也是因为大阿哥的额娘惠妃，是纳兰明珠的堂侄女，而齐布琛沾了继母的光，勉强可以算是纳兰家的亲戚。

　　可是这光却不是那么好沾的。

　　康熙二十七年，江南道御史郭琇弹劾纳兰明珠，科尔坤作为明珠朋党遭到解任。

　　彼时，齐布琛嫁给大阿哥还不到一年。

　　此后，为了坐稳大福晋的位子，她拼死拼活地生儿子，亏空了自己的身体，在宫里挣扎了十余年，最后还是早早地送了性命。

　　齐布琛再也不想重蹈覆辙了。

　　之前她一直以为，只要她保住了额娘的性命，让继母不能进门，阿玛不再是纳兰明珠的下属，那么他们家便和纳兰家毫无瓜葛了。

　　不料山不转水转，她费尽心机弄到京城的外祖父一家，竟然又和纳兰明珠扯上了关系，让她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幸好外祖父在三年前参加博学宏词科考试后辞官不授，他那个内阁中书不过是个虚职，而吴兆骞只是个刚被放还的流人，纳兰明珠礼遇他们，想来不过是为了在汉人学子中间博个贤名。

　　这样的事情可一不可再，多了反倒显得假。

　　有了昨天这一出，以后外祖父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再进纳兰府的门了吧？

作者有话说

　　吴兆骞字汉槎；顾贞观字远平，号梁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