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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第九十一章、遁离 ...

  •   哨声响起的时候,我没有回头。

      就像他要求的那样。

      背后是风声,还有风声中的战斗的声音,有人在发出濒死的惨叫,更多是狂暴的怒吼。

      从帐包到山崖,还有一段距离,我并不是面临着一个能够信步而去的局面。所以事实上,我也没有余力再回头去看。我听到了狼的嚎叫声,也许那群狼还没有完全死光,只是潜伏在附近的什么地方,打算要替自己的同伴报仇。索斯岚的哨声惊动了它们,远远的山林中,群狼开始发出凄厉的哀嚎,像是在控诉着什么,又像是在用这样的声音来表示承认了新领袖的权威。如果当时我回头,也许就会看到索斯岚浴血卓立在仰天长鸣的狼群之中的样子。就在那个没有月光的夜晚,那个风雪迷离的季节,后来名震天下的黑狼军,第一次对这个世界露出了它们锋利的獠牙。

      不过那时,我有我自己的战斗要拼杀。

      所以即便偶尔回首,眼中关注的也全是近在面前的刀光。

      马棒有些长,我把手握在中间,身体紧紧地贴俯在“飞云”背上,咬牙向前冲。

      “飞云”的敏捷程度出乎那些伏兵的意料,而我的力量和反应虽然比平时要差了许多,判断力却没有消减,总能在最适当的时候从最刁钻的角度把马棒递出去,敲击在能让人瞬间麻痹的部位上。有人翻身落马,更多的人从旁边赶来,却赶不上“飞云”的灵动和速度。不一会儿,前面的压力突然一轻,我发现我们已经凿穿了他们的防线,把那些阻挠者抛在了身后。

      “飞云”发出了兴奋的嘶叫,扬起马头,飞扬地抖动着后颈上长长的鬃毛。

      我拍了拍他的颈子,低声说:“崖脚下还有人,我尽量挡住。看你的了,伙计。”

      “飞云”从鼻子猛地喷出一团白雾,踢着马蹄,突然开始加速。

      崖脚下孛俺黾竿拍:那嘁氯擞啊?

      浪子的人?为什么会自己暴露出来?

      我皱眉扫了一眼崖脚下的积雪,拍了“飞云”一下:“对着人冲过去。”

      以“飞云”的速度,几乎瞬间就到了崖脚下。那些青衣人的神情清晰起来,我看到中间的一个人似乎有些惊讶地皱了下眉,不过很快就拔出了刀。

      除了他们站立的地方,别处的雪起起伏伏的,总有些地方要比旁边稍微高出一点。看来我的判断没错,那里肯定有陷阱或者翻坑。这本来就是一个用来对付落入罗网者的局,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来布置陷坑,但却未必会有那份细致和耐心把挖出来的土移到别的地方去,就算是堆平了,也总会比原来的地势要高些。

      我紧了紧握住马棒的手。

      普通人逃到这里,看到伏兵,或许不会朝着对手直冲过去。

      只要让开这一点距离,就会陷落到翻坑里。

      不过看那人镇定的样子,好像也很清楚他要等待的并不是普通人,所以只有一刹的惊奇。

      看来会是一场硬仗!

      距离越来越近,我终于大叫一声,用足所有的力气,挥舞着马棒向那个神色最镇定的青衣人攻去。他抬起刀,带着风声,也朝我迎来。不需要武器之间的碰撞,我就能判断出,他的力量远远在我之上。那种刀法,从熟悉的角度而来,划出诡异的弧线。

      没有兵器相撞的声音。我和我的对手在战术上的想法竟然惊人地相似。

      他的刀在即将撞上马棒前的一刻兜转过去,突然攻向我的侧翼。

      而我手中的马棒也在同时改扫为点,朝着他的肩胛上猛地磕了下去。

      我的对手明显有些吃惊。

      我知道他吃惊的理由。实际上,如果不是曾经从小趸的刀法中窥探到他们这一门运刀的规律,我也未必能够在他的刀势发动之前做出这样冒险的举动。放弃对腰肋的防守,我全神贯注地把自己的攻击力集中在那一点上。如果他不回防的话,最大的可能就是在以致命之姿击伤我的同时,也被我击中而失去继续战斗的能力。

      对于这种看起来就要两败俱伤的局面,青衣人有片刻的犹豫。确实,他身边有的是同伴和助力,完全没有必要跟我这个孤身而来、走投无路的亡命者上演这种同归于尽的戏码。所以很快的,他的刀回转过去,挡住了我的马棒。而我的身体则借着这一挡之势,突然翻向“飞云”的另一侧,一下子从他的眼前消失了。“飞云”的身躯此时正拔地而起,如腾云驾雾般地尽力向前方的崖顶跃去。藏在镫中的我顺势伸脚在崖壁上猛顿了几下,更替这种飞腾之势又多借了几把力。

      那个青衣人的反应算得是极快!就在这样突然的变故下,骤然松手,举刀向我投来。

      马棒从飞云的腹下伸了出去,我在刀锋就要划伤飞云后腿之前把那把如电而来的刀拨到了一边。冰冷的刀风几乎是贴着头皮飞了过去,撞到岩石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踏上崖顶的那一刻,我翻身回到马背上,回头看了一眼。

      崖下的敌人已经不在视线之内,只能依稀听到急躁的呼喝声。

      远处的战斗还是继续着,从这个角度,我看不到索斯岚的身影。

      可是哨声没有断,一直在响着。

      还有狼的嚎叫声,越来越凄厉,也越来越响亮。

      这是我最后一次明确地知道我那个美丽的情人的位置,在以后的那些年里,我曾经无数次地想过,如果当时我留下,后来会怎么样。那座山崖虽然不算绝高,但却是附近的至高点了,从那里可以看到整个谷底的样子。那时候,如果我俯首眺望,在雪白之间,应该能够看到那一片片血红。崖顶上的我没有停留太久,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其实只要站在那里,我几乎就能够想象出索斯岚战斗时的样子。可是手心里有一个冰凉的东西在提醒着我离开,为了一个近乎残忍的承诺。

      在漫天的风雪中,我拍了拍“飞云”的后颈,从一个陷阱边缘逃离开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渐渐的除了风声就再也听不到其他声息。

      身体里那种失力的感觉正在浮上来,我紧紧地抱住“飞云”的脖子,把上身伏低,好让自己不在急速的奔驰中被甩落到马下。“飞云”跑得很快,但却很稳。它的鼻息像喷涌的地气一样充满了灼热的力度,直到突然一个趔趄,猛地向一个雪窝子里歪了下去。

      摔在地上的时候我才看见,地面上有一道被雪掩盖住的绳索因为震动的关系而显露出来。

      视野里,满是灰沉沉的天色。雪好像已经停了,风还在刮。

      雪堆下面,隐约冒出一个人影,靠近时的样子并不友好,手里握着兵器。

      视力有些模糊,意识也是。我尽力抬起手指抹了下眼睛。眼角边的霜花刺得手指有些疼痛。

      那个人的样子变得清晰起来。

      很年轻。穿着灰色调的粗布衣服,身量高挑,四肢修长而有力,手里握着一柄极细的剑。那张清秀的脸庞上漠无表情,人显得很冷,神色间还带着种清教徒式的禁欲感,好像就连雪花飘落到他的鬓边都是一种亵渎和冒犯。我看着他一步步靠近,走得很谨慎,真正的步步为营,始终走在可以随时进行攻击和防守的那条线路上。直到靠得很近的时候,我才看见了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说不出是惊讶还是兴奋,无论怎样都显得很冷。

      “司马——”我记得他的名字。

      听到我的声音,司马皱了下眉头,然后一伸手,一点冰凉就抵在了我的咽喉上。

      我看着他,没有动。

      剑尖上细小的触觉让我想起了狼冢里那个女孩背后的伤口。

      那么细小的伤口,一定是锋利而细小的利器所造成的,而那深度和角度看起来都像是剑。

      四周很静,似乎除了我和他,再也没有别人。

      “我要去见塔里忽台。”我咽了口唾沫,对他说。

      在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司马的眼睛突然微微地眯了一下。

      趁着他这一瞬间的失神,我猛地在雪地上踢了一脚,身体在飞扬起来的雪粉中平平地侧滑了出去,然后一翻身,半跪了起来。狼独草的药性已经差不多过去了,我知道自己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自己倒下,然后抽搐痉挛,在无法忍受的痛苦中神智模糊。可是这一刻,我不能不尽力。我必须要从司马的剑下逃开,不管他是不是真的会杀我。狼冢里成堆的尸体留给我太多疑问,白沙的形势也太过混乱,潜伏的,背叛的,厮杀的,哪一方不是曾经坐在一起称兄道弟的盟友?我甚至不能确定眼前的这个青年是否真的忠于塔里忽台,就算他是忠诚的,对我而言其实也没有多大的不同。离开的时候,我把宇宙合金的金属管挂到了脖子上,在胸前的位置,绳结正磨擦着我的皮肤。那点沙痒的感觉让我苦涩却又坚定地振作着精神,因为我答应过索斯岚,要为了他的希望而活下去。

      这个时候,司马突然冷冷地笑了一下。

      “还指望‘飞云’能够带你走?”他的目光投向我背后的“飞云”。

      我在沉默中后退,没有回头。

      “飞云”熟悉的鼻息在我身后响着,我能听出其中的痛苦。

      如果不是受伤了,这匹拥有类人智慧、喜爱战斗的马,此时不会依旧艰难地侧躺在地上。

      身后传来悉索的声音,“飞云”像是在努力想要挪动起来。

      淡淡的,我闻了一点血腥气,轻轻地皱了下眉。

      并不新鲜的血,还有一点似曾相识的臭味。

      在我后退的过程中,司马便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我,像是有些不确定应该要拿我怎么办。他的目光像刀一样地刮过我身上的每一个地方,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那种冷淡的目光中有一丝不屑和怨恨,更多的是不解。他深蹙着眉像是在想什么事,却又始终百思而不得其解。直到他也许想得烦了,那道目光瞬间变得没有温度。

      我捂住胸口咳嗽起来,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慢慢地摔倒在雪地上。

      看见我莫名其妙地倒下,司马的神色有点疑惑。

      “我……我……有一样东西,要……交给……塔里忽台……”我倒在地上抽搐着,几乎已经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司马毫无反应地看着我。

      “求……求你……”我颤抖着伸手扯开胸襟,努力地想要拿起胸前挂着的东西。

      在无边的雪色中,那道夺目的星辰般的金属光泽吸引了司马的视线。

      他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

      “我……我……要死了,但是……”我的手从胸口滑落,半埋在雪中,没有力气再抬起。

      司马突然朝我走来,虽然手里仍旧紧紧地抓着剑,谨慎得如临大敌。他走得很快,步子不大却急促,视线一直死死地锁在我胸前的金属管上。我伏在地上,不停地喘息着,张着嘴想要在这种破风箱般的喘息声中说点什么,破碎的音节砸落到雪里,只能在我的嘴边融出一片小小的水渍,仅此而已。

      “你说什么?”司马站在我面前,低头盯着我。

      “咳咳……”我努力地张开嘴,吐出的却只有杂乱的呼吸。

      “什么?”司马终于单膝跪下,俯耳到我面前。

      “是你!”我在他的耳边低喝一声。

      一股浓烈的腥臭气夹带着风声从“飞云”的背后飞扑向司马。就在他侧身闪避的同时,我手里暗藏着的一块石子也借着我最后的一点力量飞出去,钻入了司马的髋下。滚烫的血喷洒出来,散落在并不洁白的雪地上,最多只是在一块肮脏的抹布上再洒上几滴油污。一条瘸腿的狗被锋利的剑刃拦腰分成了两半,肚肠和内脏流了一地,可它的嘴却依然不要命地狠狠地咬在了司马的手臂上,至死也没有放开。

      司马就带着这半截狗尸,急蹿出去,却在片刻后猛地一颤,摔了下来。

      视线变得模糊起来,我只来得及看到他怨毒的眼神,就脱力地向后倒下,大口喘着气。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那笑声听起来更像是呜咽。

      真是令人恐惧的感情。有多爱,就有多恨。

      那条地洞里的痴情的狗,也许终于得到了它想要的东西。

      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藏到“飞云”的肚囊里的,但它们原本就是同类,或许有它们沟通的方式和彼此能够理解的理智。理耳家的那个女人,对于感情只怕也是个有执念的人,才会创造出这样奇异的物种。痴情、颠狂、永不回头,一如索斯岚……

      胡思乱想之中,我突然听到轻微的脚步声。

      有些杂乱,但人数不多。

      然后他们停了下来,停得很突然,像是有什么阻止了他们。

      我努力地动了一下,却发现自己好象已经连抬一下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静静地仰面躺着。

      命运好象永远都喜欢在最不恰当的时候开些要命的玩笑。

      如果来的人是浪子的人,或者别的勐塔人,我想我不会再有运气逃走了。

      苦笑着,我闭了下眼睛。

      再睁开的时候,头顶上的天还是这样的灰暗而阴沉。

      有一个人终于走了过来,鞋底在雪面上似有若无地磨擦着,步子很轻。

      “找到了!”远处有人低声禀报。

      那个人停顿了一下,然后又开始慢慢地走。

      “阿澜!”我听见司马的声音猛然在叫,声音显得嘶哑而绝望。

      那个人继续走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脚步说:“司马,你让我很失望。”

      我愣了一下,那分明是塔里忽台的声音,冷冷的,说到“失望”那两个字的时候有一种仿佛俯视众生的疏离和超然,而司马对他的称呼却是如此不同。

      “阿澜,我只是想要你跟我回去。”司马的声音低了下来,像是在呓语。

      塔里忽台没有再说什么,司马也沉默了。

      有脚步声杂然而来,然后是肢体在拖拽中擦过地面的声音。

      然后,那个轻轻的脚步声再度响起,向着我这边慢慢走来。

      还是那么轻,一步一步。

      我能感觉到有道目光落在了我身上,一个人朝我俯来,我没有动。

      他好像在我头顶后方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发出些轻微的响声,然后就一直看着我。

      我挣扎了一下,忍不住咳了一声。

      这一次不是假装的。雪地里的寒气让我浑身酸痛着,肺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撕扯。

      一只手落到了我的额头上。

      我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轻声问:“是你吗,勃拉尼?”

      那只手难以察觉地抖了一下,然后收了回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第九十一章、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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