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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八章、突围 ...

  •   短短的十余米距离,这时就像天涯那么遥远。

      小趸的短弯刀被他自己抓在手里,冰凉地压在我的胸前,压得那么紧,好像就要烙到我的筋肉里去了。四处刀光乍现,我甚至没有时间去拿这眼前唯一的武器。在我和秘道入口之间横亘着两个青衣人,背后还有更多的敌人在赶来,冷洌的刀风吹起了我脑后的头发。我脚下一顿,身体骤停又骤动,晃过了左边那人的刀势,伸手捏着他的肘部关节,顺势一扭,从我身侧向外一推,挡住了从右边撩来的另一把刀。精铁打造的马刀互相撞击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的一条手臂抱着怀里的小趸,只剩下一只手能够对敌,所以根本没有想过要夺取对手的武器。没有利器在手,我只能尽量地消减着敌人的行动能力,用最短的时间卸开那人的关节,然后一脚把他踹到他的同伙面前,身体晃动着又躲过了第三个袭击者。

      面前的敌人都被我抛到了身后,我和秘道口之间的距离在一点点拉近。

      突然背后一痛,有一把利刃破开了我身上的衣袍,在我的脊肉上划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刀锋是冷的,血是热的。

      利刃及体的时候,我本能地收缩起肌肉,上身在几乎没有可能的情况下还是尽力向前一倾,所以那一刀只是破开了皮肉,并没能真正砍实。我能感觉到自己在流血,翻开的肌肉在无意识地跳动,却没有太明显的疼痛。习惯的力量是伟大的,对于习惯伤痛的我来说,这点伤实在是算不了什么。而从背后追击的那个人大概用力过猛,在我滑开刀锋的时候来不及收势,连身体一起撞了上来。

      在这个时候,从来不信奉宗教的我,也禁不住要相信冥冥中也许真有所谓的神灵存在,命运此刻对我的眷顾让我简直想哭。听到那人踉跄前冲的脚步,我把全身的力量都放到了后背上,然后“砰”的一声,血花仿佛烟火一般喷洒到那人脸上身上,而我的身体则借助这一撞之力子弹般加速跃进,一下子冲到了幽暗的秘道口外。

      有一个人影在我视线勉强可及的暗处一晃而过。

      我心里一动,立刻大叫一声:“拔都拓!”

      一支弩箭应声从秘道中飞出,准确无比地扎入了紧跟在我身后的一个青衣人的眼睛,几乎透脑而出。那人厉声惨叫,捂着眼睛轰然倒地,鲜红的血和一些黄色的液体在痉挛中不断顺着弩箭的箭枝涌出,身体的抽动如同一片对自身毫无控制的风中落叶,短促而又支离破碎的惨叫声像是一把断裂的刀片刺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我加快脚步冲入阴影之中。

      另一个青衣人在同伴遇袭时呆了一呆,随即挥刀跟进,刚刚跨出脚步时就被秘道中射出的第二支弩箭扎穿了肩膀。这种制式的短弩力量似乎很大,中箭的青衣人被弩箭的冲力带着向后飞跌了好几米,落地的时候,短弩就只剩下一截羽翼在他肩头颤动。

      “有埋伏!有也速人的埋伏!”身后有人在大叫。

      弩是也速人特有的强力短弩,箭羽上的棕灰色鹰毛也是也速人特别喜欢使用的岩鹰的尾羽。那些青衣人的反应都很快,有经验的武士早已迅速避开能够直接被秘道中人攻击的位置,分散隐蔽到四周的树木和岩石后面。就连那个大吼着还要冲上来的勐塔人也被高叫着“少爷”的手下拉到了一块大石头背后。

      在这片刻混乱中,我逃进了秘道深处。一个瘦削的人影贴着石壁慢慢站了起来,手里举着蒙阿术的短弩。秘道里当然不会有拔都拓和他的也速少年战士,发箭的人是小奴隶,刚才那一声大叫,只是我短暂的疑兵之计。勐塔人都是天生的骑士和射手,每个孩子都是在马背上玩耍着弓箭和马刀长大的,小奴隶也不例外。只是我没想到他的箭法竟这么好,在这样的距离,而且是在阴暗的光线下也能有如此精准的命中率,对敌人的迷惑效果也因此而大增。

      我对弩箭没有什么研究。在我们的时代,就连老式的火药热武器都已经只有在博物馆里才能看到,更不要说火器时代之前这些的机械式远程武器。所以当小奴隶见我两手空空,想把短弩交给我的时候,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你负责阻击吧。剩下的箭不多,尽量不要空射,如果有人点火照明,就先把火源射掉。”

      昏暗的秘道里看不清彼此的神情,小奴隶应了一声,突然吸了吸鼻子,急切地拉住我的手,低声叫起来:“怎么有那么浓的血腥气?老师你受伤了?”

      我靠在他身后的石壁上喘了口气,满脸苦笑:“小趸的伤比我重。”

      小奴隶吃了一惊:“我没有看到小趸,他还在外面?”

      “在我怀里。”我低下头,心头一颤,突然发现怀抱里的纤秀身体似乎已经没有了动静。黑暗中,我看不到小趸的样子,只觉得手上的感觉越来越沉,越来越冷,血一直在流,从我开始突围到现在,我始终来不及关注这些,也没有时间给小趸止血,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才能逃进秘道,把那些追击者甩掉。黏稠的液体把我的手臂和小趸的背粘在了一起,冷冷地贴着,感觉不到颤抖,也感觉不到呼吸。

      我的心好像一下子沉到了冰冷的海底。

      小奴隶似乎从我突然的沉寂中察觉到什么,猛地站起来,抓紧手里的短弩,摇晃着身体想要朝秘道口的方向走去。

      我回过神来,一把抓住他,低声喝问:“你要干什么?”

      他头也不回地说:“我来顶住这些人,你们走!”

      “胡说!”我抓着他的后脖颈用力把他拉了回来,“你以为这样就能救小趸了?你一个人一把弩,只有这几支箭,能顶多久?那些都是肉搏的高手,人又多,只要他们不怕牺牲几个开路的人,一齐向里冲锋,你连动手的机会都没有。”

      小奴隶在黑暗中望着我,那双清亮的眼睛里闪着淡淡的光,白生生的牙齿露在嘴唇外面,即使看不清他的表情,我也能感觉到他那股孤狼般的倔强。他咧开嘴,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嚎声,拉扯着我的手狠狠地说:“我又不能跟着你跑,连像正常人那样走路都不行,我不想再像包袱一样地拖累你。老师,主人,你走吧!快走吧!我有箭,我还有牙齿和爪子,我会把这些人拖得死死的,你把火油果留给我,现在就带小趸走!难道要都死在这里吗?我有办法的,拔都拓能做的事情,我也能做!”

      我抓住小奴隶一边说就一边伸向我怀里的手压在地上,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信我吗?”

      小奴隶一怔,没有出声。

      我抱着小趸扶壁站起来,咬着牙说:“信我,就照我说的做。”

      小奴隶别开脸,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我一只手揽着小趸的腰,另一只手伸到腹部利刃相连的地方,用手指夹住刀刃,两只手开始一起用力,在移动小趸身体的同时将刀尖慢慢地拔出自己的身体。腹部一阵痉挛,火烧般的痛感丝毫没有消退,但至少这样,我行动起来会比较自如。我不敢将穿透小趸身体的刀就这么拔出,失去了刀刃的阻塞,我怕巨大的出血量就会马上夺走小趸的生命。我一直在心里对自己说,他还活着,还活着,我能救他,一定会救他,其他的都一概不去想。

      小奴隶帮我把小趸的身体搬放到石壁旁靠坐着,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小趸的伤口。我掏出怀里的火油果,拿了两枚互相砸碎后,把火油果的果汁涂抹到身边相对较窄的那部分秘道的地面上。两枚火油果的果汁总共也没有多少,只够涂上木盆大小的一片地方。涂完了,我又把火油果壳的碎片也都里面朝上地散放在附近。

      做完这些,我走回到小奴隶身边,先抱起小趸,然后拍拍肩膀让小奴隶爬到我背上,对他说:“记住这个位置。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叫过一声‘拔都拓’,而秘道里到现在都没有人冲出去,那些人肯定以为这是虚张声势,其实并没有埋伏。进来追杀我们的人,走到那里附近应该开始目不能视物了,想要继续搜索,必定有人会点火照明。你只有一次机会,得用弩箭把火源射到这个位置来点燃火油果的果汁,发箭之后我们要尽快逃离,不能靠得太近,我会慢慢向后退,你来告诉我最远可以退到什么位置。这里比较窄,火头能够威吓一下,挡他们一段时间。外面那些人应该知道拔都拓打算用火攻的计划,在这里看到火油果,多少会有些疑心确实是拔都拓想要把他们诱入秘道一网打尽。他们犹豫,就是我们赢得的时间。”

      小奴隶想了想,跨到了我的肩膀上,两条细腿勾着我的脖子,一只手架在我头顶上拿短弩瞄了瞄,轻声说:“没问题,我一定能射中!射中以后呢?”

      我吸了口气,稳了稳肩膀上的重量,淡淡地说:“跑!这是在和时间赛跑,所以要跑得越快越好。”

      小奴隶扒着我的头顶问:“那为什么现在不跑?”

      我一边开始向后退,一边回答:“那些人也有箭。”

      秘道虽然不是笔直的,但也不是迷宫,只是一条功能性很明确的通道,从一头走到另一头没有多少岔路,也不需要花费很多时间,不适于躲藏,连设置诡计的空间都寥寥无几。被人明火执仗地追赶,恐怕跑不了多远就会被发现。青衣人也好,勐塔人也好,显然都没有留下活口的打算。一旦被发现,在远程武器的密集覆盖下,逃生的机会微乎其微。

      我的目的,是要让他们不敢举火。

      黑暗的秘道中,没有火光,就等于瞎了眼睛。相比之下,还是逃跑的人占些便宜。

      但也仅仅只是占些便宜。

      外面的青衣人一共有十二个,勐塔人一伙还有四五个人,刚才被我杀了一个,伤了一个,小奴隶又射伤了两个,但无论是人数还是实力都仍然远远超过我们这边两伤一残的队伍,完全没有对抗的可能性。其实,就算我身上没伤,也不会狂妄到认为自己能以一人之力抵挡这些数以十倍计的追杀者。从遇袭突围开始,我已经不下几十次地想过,如果能有热武器在手,哪怕是博物馆里才能看到的那种老式击针枪械,凭我的枪法,以一当十也未必就不可能。

      想到热武器,就不自禁地想到秘道中的那扇门。

      此时此刻,那扇门的意义再度发生变化。它不仅意味着回归故星的可能,更是获得武器和医药的希望。如果能找到武器,就能战胜眼前的敌人;如果能找到药物和医疗设备,就能挽救小趸的生命。更为迫切的期望已经把思乡之情远远地挤到旁边,人果然是一种过于实际的动物。

      想着这些的时候,小奴隶突然拍了一下我的额头,然后又把手架在我的头顶瞄了一会儿,低下头来轻声说:“老师,就这里吧,不能再远了。”

      我点点头,又从怀里掏出一枚火油果,指尖用力在坚硬的果壳上捏出些细缝,然后摸索着头顶上的石壁,把果实塞到了一道缝隙里。果汁顺着细缝渗出,沿着果壳的弧线慢慢汇聚到顶端,过了一会儿,我满意地听到液体滴落的声音,滴得很慢,在寂静的秘道里,滴水的声音很清晰。那些人再迟疑,等他们赶到这里的时候,火油果里的果汁应该还在滴落。

      这是我的第二道火油防线。有了第一把火的警告,任何人在这里看到头顶滴落的火油果汁时,都会要想一想可能被做成烤火鸡的危险吧。

      那些人没有让我们等多久。他们显然有一个很有魄力的首领,能够当机立断。

      一点火光在黑暗中亮起的时候,小奴隶的箭射了出去。我根本没有去看是否射中了目标,一把将小奴隶从肩头扯下,挟到了腋下,转身就尽力奔跑起来。身后传来轰响和惨叫声,似乎还有爆炸般的热浪,小奴隶一下子抓紧了我的手臂,我强压下胸口撕心裂肺的痛楚和翻腾,努力地把秘道中并不新鲜的空气吸进肺里,再用力吐出来。

      耳蜗里是毛细血管里的血液流动时的沙沙声,被空洞无数倍扩大之后,竟然变得像是涡轮推进器般的轰鸣。黑暗在四周荡漾,尘封已久的秘道像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梦,而在梦境中奔跑的我,仿佛又回到了每天必须清晨起来受训的童年。那个有怪癖的教官总喜欢让人在黑暗的重力室里奔跑,毫无目的地奔跑,在一个从零重力到十倍重力不定期随机切换的狭小环境里,在四壁上不停歇地快速飞奔,那种感觉,就像在跟自己赛跑的,是自己的生命,灵魂会飘浮到空中,成为俯视一切的裁判。

      耳边似乎有一个能让我落泪的声音在说:“李严,快点,想死吗!”

      又跑过一个微曲的弯道后,我把小奴隶扔到地上,两腿一软,抱着小趸靠到了石壁上。

      来不及喘匀气息,我把火绒和火石都拿在手里,在身边的地面上碾碎了最后一枚火油果,语速飞快地对他说:“差不多是你小腿肚的高度,左侧的石壁上,找一个能拉动或者是按下去的东西。我数二十下,如果数到二十还没找到的话,我会点火,你就自己逃吧。”

      没有理会小奴隶抗拒的眼神,我用沙哑的声音平静地低声数起数来。

      数到十的时候,我打着了火石,点燃火绒,细小殷红的火苗静静地倒映在我的眼睛里。

      我好像听到哽咽的声音。微弱的火光下,小趸的脸上显露出一种清淡隐约的表情,紧闭的眼角旁有泪痕在反光。是他在哭吗?我把小趸的身体轻轻扶起,让他把头搁在我胸前,背向着地上的火油果汁站了起来,低头凑到他耳边说:“别怕,我陪着你。”

      “十七,十八,十九……”

      数到十九的时候,我冲小奴隶低喝一声:“走!”

      手中的火绒就要落向地面的时候,小奴隶跳了起来,带着哭声大叫:“找到了!老师,我找到了!”

      在缺乏润滑的机械转动声中,一扇门在石壁上开启,门背后依旧是一片黑暗。

      我拉起小奴隶,毫不迟疑地冲了进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二十八章、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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