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之尘》深衣.

38、第二十七章 天命奈我何

　　“你在笑话我？”苏辰忽然转过头来，朝我露出一抹苦笑。
　　我以书掩面，摇头。
　　苏辰一个翻身，坐到了我所在的这张躺椅的扶手上，他的身影刚好将窗口处射入的光线尽数挡住。他的双手撑在我身体两侧的躺椅上，身体竟一点点向我逼了下来。
　　我一震，捏紧了挡着脸的书，身体僵硬地往躺椅的下方滑去。
　　苏辰那双带着笑意纹的漂亮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我，逆光下，他的脸上有着刀刻斧削般的坚毅与郑重。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够用大殿前所有的围巾来交换你亲手所织的围巾……”
　　他的声音很低，但我还是听见了。
　　我的心忽然间仿佛被一双大手猛地捏住，霎时五味杂陈。听到自己的双胞胎弟弟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绝对，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我到底……哪里让他产生这样的想法了……
　　我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接着猛地睁开眼睛，用含笑的目光充满歉意地望向他：“很抱歉，恐怕我要让你失望了……”
　　苏辰的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苦笑，他抽身回到自己的躺椅上，双手抱头定定地望着头顶由仙人游云图案装饰的壁顶。他的嘴角依然挂着习惯性的微笑，然而，那微笑中的苦涩却难以尽说。
　　我紧张地盯着苏辰良久，神色惶恐。
　　“果然……”
　　我刚想说话，却被苏辰抢先一步。
　　他忽然转过头来，嘴角带着自嘲的微笑：“你的围巾只为那个人而准备吧……”
　　我有点懵。
　　“那时候我看到他和你共骑一匹马在琰州城内急驶而过……”苏辰轻捷地从躺椅上跳起来，漫不经心地伸了个懒腰，“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那个人今天刚刚到达离国。现在就住在彦国的大使馆里。这可是彦国靖王第一次出访离国呢。”
　　苏辰朝我挑了挑眉，露出带点促狭的微笑：“很明显，他是为你而来……”
　　我苦笑。看来，苏辰完全误会了我和陈漠之间的关系。不过，陈漠为我而来倒很可能是真的。
　　“呵呵呵……”苏辰不安地挠了挠头，“你这个人果然一点都不好玩，我不过开个玩笑，你竟然就露出这样的表情。”
　　空气有一刹那的凝固。
　　我决定茬开话题：“先别管这些，你的蒸汽机怎么样了？”
　　听到蒸汽机这三个字，苏辰脸上的阴霾霎那间一扫而空，刚刚黯淡下来的眼神也重新燃起了灼灼的光芒。
　　“二十号的水灯节应该就能够试制成功了。”
　　“喂！”我朝他偏了偏头，“你打算用蒸汽机干什么？不会仅仅只是想把它造出来这么简单吧？”
　　苏辰望着被火烧云映得一片通红的远天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可是很期待呢！”我抬头望着苏辰被夕阳镀上耀眼的金边的侧脸。
　　苏辰蓦地回过头来。
　　我微笑着迎上他的目光：“我期待着你震撼天下的发明！‘离国太子继发明蒸汽机之后，又一震撼天下的发明。’我期待着能够听到这样的评论。”
　　苏辰瞪大了眼睛，愣愣地望着我：“那明明是你的发明……你推翻了我几乎全部的设计……”
　　“那是你的发明！我不过是稍做指点！”我深深地凝视他的眼睛，目光泠洌。
　　“是吗？这样啊……”苏辰怔怔地盯着我的眼睛良久，似乎努力想从我脸上看出些什么。
　　一阵让人难耐的沉默。
　　苏辰的影子被夕阳无限地拉长，在大殿内投下一片长长的阴影。我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他。
　　苏辰忽然笑了：“好！我答应你。我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苏辰说完，深深地望了我一眼，接着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殿。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瘫倒在躺椅上。

　　先是风十夜，接着是陈漠。
　　似乎我走到哪里，麻烦就跟到哪里呢……
　　想到那两个不好对付的人，我刚刚松弛的神经又再一次被绷紧了。
　　虽然偷窥人家约会是一件相当不厚道的事情，不过对于已经习惯了光明正大地偷窥的我来说，做这样的事情是不需要内心的挣扎的。
　　我自嘲地笑笑，在躺椅旁的矮几上倒了杯已经凉透了的茶。
　　水面上刚刚浮现出一丝模糊的人影，最后的那点夕阳的余辉忽然被某人毫不留情地挡住了。
　　我忿忿地抬起头来。
　　竟然是菡蔬。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夕阳的关系，菡蔬的脸通红通红。
　　“小姐，他想见你。”
　　“风十夜？”我有些吃惊，“风十夜想见我？”
　　菡蔬点了点头。
　　“风十夜想见我干什么？”
　　“我要带走菡蔬！”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洪亮的男声。接着，我看到风十夜旁若无人地步入了别宫的大殿，他的腰际正如我前两次遇到他时那样别着一个酒壶。
　　我注意到，他的脖子上已经围上了菡蔬亲手织的那条围巾……
　　心蓦地一紧。
　　我当初的不安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不行！”我冷冷地盯着眼前自信满满的男子。
　　菡蔬的神色忽然一黯。我抓起了她的手，她的手竟然在颤抖。
　　“我不会把菡蔬交给底细不清的人！”我咬了咬牙，还是说出了心中的话。
　　菡蔬瞪大了眼睛，失神地望着我，那表情似乎我是个她不认识的陌生人。
　　“菡蔬啊，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呢？”风十夜皱了皱眉头，抱着双臂淡淡地朝菡蔬笑笑。
　　菡蔬一怔，深深地低下了头。
　　“月满楼的凤凰，我不相信你的背景只有这么简单。”我盯着风十夜，一字一顿，“想要带走菡蔬，你必须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风十夜脸上的笑容不减，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不知为何那目光让我感觉浑身不自在。
　　“我只是个不愿受天命摆布的普通人而已。”
　　我注意到在说天命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加重了语调。
　　我拧紧了眉头，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神色戒备。他说的“天命”两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风十夜一直极有涵养地保持着微笑，他从腰际取下酒壶，接着仰起头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
　　“算了算了，我也不为难你了。”风十夜俯下身，兴味十足地盯着我的脸看，“寮主。我似乎应该这么称呼你吧！”
　　风十夜毫不客气地捏了捏我的脸。
　　“那时候火烧月满楼和解救何进的人也是你吧。我当时还在奇怪，那个人怎么会做出那么不附合他风格的事情。那些事情，完全是小孩子才会做出来的嘛。现在已经不是几百年前那个神仙满天飞也不会让人感觉惊讶的世界了。真想不通那个人为什么会选你这样的小丫头当寮主。”
　　风十夜说完这些，忽然朝我伸出手来，大力地摸了摸我的头，他的脸上带着促狭的微笑，眼睛眯成了一弯月牙，似乎很享受的样子。
　　我挥手，重重地将他的手一掌拍开，咬牙切齿地望着他。
　　被人玩弄于鼓掌间的感觉……
　　真的是！
　　非常非常非常！
　　不爽！
　　令我惊讶的是，风十夜非但没有露出丝毫的气恼，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偶尔欺负一下‘授命于天’的寮主还真是人生难得的乐事啊……哈哈哈哈……”
　　风十夜说完又想把手伸过来。
　　我忿忿地瞪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亮出了雷电发生器。
　　风十夜立刻悻悻地收回了手，连连朝我摆手。
　　“好啦好啦。别太紧张，别太紧张，开个玩笑，开个玩笑。那个东西可是很危险的。”
　　能认识雷电发生器，他果然是暗影寮的人……
　　“我离开暗影寮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水镜只能看到十年内的景象，当年我求寮主把水镜内关于我的资料全部都删了，所以你看不到我也是正常的。”
　　“你一定很奇怪吧？”
　　风十夜将视线投向已经变作暗紫色的天空，脸上的微笑渐渐被凝重的神情所替代。
　　“我也很奇怪。那时候我跟那个人说，暗影寮一成不变的生活太无聊了。结果，他二话不说就放我下山了，还说我什么时候想回去再回去也不迟。我本来还以为要经过一番抗争的……”
　　“第一次见他，我不过五岁，家人全部死了。那时候，他就仿佛是天神一般降临在我的面前，给予我我所想要的一切……”
　　“无论长到多大，每次面对那个人，我都感觉自己不过是个什么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仿佛，眼前横亘着一座永远无法攀登的大山……”
　　“那个人太强大了，连整个世界都是按照着他的意志而发展着。如果他不愿放我离开，我根本不就不可能走得了。或许，我从头到尾从来都没有逃脱过天命的摆布……”
　　风十夜说到这里，回过头来深深地望我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你一定也有同样的感觉吧。”
　　我蹙起眉，一言不发地望着他，并不作答。
　　“现在我可以带走菡蔬了吧？”风十夜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抓起了菡蔬的另一只手。
　　我冷冷地迎向他的目光，风十夜嘴角上扬，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你跟韩世炎到底是什么关系？”
　　“非敌非友，两个恰好碰到一起的无聊的人，仅此而已。”风十夜的眼中重新闪烁起回忆的光芒，“在外面游荡了几年后我发现自由有的时候也是一件相当无聊的事情。所以，我借他的势力组建了月满楼。只是想感受一下在暗中操纵天下的感觉。不过没想到月满楼却在不知不觉间变了味道。我和那个人果然差了太远……”
　　我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将菡蔬往自己身边拉了拉，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风十夜的脸上：“老鹰向云雀发出诛杀令的时候，你在哪里？”
　　风十夜脸上的微笑在刹那间消失，他垂下了眼睑：“那是我的失误。但我可以向你保证，那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菡蔬姐，你愿意跟这个人走吗？”
　　我知道自己这是明知故问，但还是忍不住想问。
　　果然，菡蔬定定地望了我好一会，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风十夜，菡蔬你可以带走，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望一眼菡蔬，接着将目光移向风十夜，“让菡蔬陪我一直到水灯节结束。水灯节结束我也是时候回祈国了。”
　　“你应该有这个耐心吧？”我眉眼盈盈地望向风十夜，充满了期待。
　　我承认，这不过是无谓的挣扎，该离开的最后还是会离开。但是，我就是忍不住想要提出这样的要求。
　　哪怕，多留她在我身边一天也好……
　　“好！”风十夜点了点头，“我答应你。水灯节结束，我再来接菡蔬。”
　　说完这些，风十夜淡淡一笑，摸摸菡蔬的脸，转身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我长舒了一口气。

　　“我给你个忠告。永远不要爱上仙人。因为，爱上了仙人的凡人是注定了不会有好结果的。”
　　远远地，我看到风十夜突然之间停下了脚步。他回过头来，突兀地甩下如此一句话，他的脸上缓缓地绽开一个恶作剧得逞后得意的笑容。
　　心蓦地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拧紧，拧紧，再拧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