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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二十八章 行行重行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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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我做了个梦。
我梦见天命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尘……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一步一步走下去了,你一定要好好的,这样我才能离开得安心些……”
天命的手温柔地按在我的膝盖上,我感觉一股从未有过的热流从膝盖处迅速地涌向全身……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床前的几案上已经放上了丰盛的早餐,菡蔬坐在窗前望着远处的天空发着呆。
我在床上伸了个懒腰,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腿。我惊喜地发现以前无论自己如何又掐又刺,就算鲜血淋漓依然不会有知觉的腿竟然感觉到了手指的温度……
我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因为缺乏运动细得不成样子的双腿,颤抖着伸出手来朝大腿外侧狠狠地掐了下去。
彻骨的疼痛从被掐得通红的腿部穿来,我猛地打了个冷战,接着,心脏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狂跳起来,浑身的血液开始疯狂地往脸部涌来。我紧紧地抓住了床上的被褥。
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竟然不是梦……
“小姐!你怎么了?脸好红。病了吗?”菡蔬从窗边冲过来,拎了衣服披在了我的身上。
“菡……菡蔬姐……”我重重地眨了眨眼睛,一把抓住了菡蔬,“我……我……”
“小姐,你躺着别动。菡蔬这就去找御医!”
菡蔬把我强行按倒在床上,替我盖上被子,不等我解释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了大门。
我哭笑不得。
刚刚,我竟然结巴了。
我掀了被子,以最快的速度穿好所有的衣服。闭上眼,定了定神,我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动了动右脚。右脚颤抖着缓缓被提起。
好重……
感觉仅仅只是弯一下腿就仿佛要耗尽我全部的力量。我咬紧牙关,又动了动左脚,竟然累出了一身冷汗。
果然,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完全恢复。
我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眼神游离。这么多年没有动,腿部的肌肉功能退化在所难免。想要像正常人一样走路,看来还需要一定的锻炼。
我的视线向放在床沿的轮椅扫去。在目光接触到轮椅的一刹那,我怔住了。
拐杖?!
轮椅之上不知何时竟然架着一副拐杖!拐杖银色的支架在清晨的阳光下泛着清冷的光芒,浅黄色的皮制护垫紧紧地套在拐杖头上。
我伸手拿起了其中一把。
份量很轻,护垫柔软而充满了弹性,支架所用的材料似乎是铝合金。
果然是天命……
想要站起来的愿望战胜了一切。我咬咬嘴唇,抓过另一把,挪动到床沿,将拐杖头支撑在腋下,接着,小心翼翼地朝地毯伸出了右脚。右脚软软地点在地上,仿佛踩在虚浮的棉花上,我费了好大劲才勉强保持住了平衡。
接下来,是左脚……
倒霉!
左脚刚刚点地,右脚就失去了平衡。我身体一歪,重重地朝前方的地面扑了下去。不巧的是,前方不远处刚好是一个矮几。我挣扎着想躲开,结果额头却不偏不倚刚好磕在了矮几突出的一角上。
额头传来一阵锥心的剧痛,眼前的景象突然被一片无边无际的黑幕所笼罩,我摸了摸头,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朦朦胧胧终于可以看清四周的景色了,然而,眼前依然充满了无数上下翻飞的金色小星星。
“小姐!”
门外传来一阵菡蔬的尖叫。接着,我听到了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我擦了擦被额头流下的鲜血迷住了的眼睛,虚弱地朝门外望去。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和背着药箱的药童正以最快的速度朝我的方向奔来。
御医。
来得还真是时候。
上了药,包扎了伤口,菡蔬毫不留情地将我按在了床上,再也不许我胡来。苏罕和王秋芷闻讯而至,两人联合起来给了我一顿声势浩大的口诛。就连我新得到的拐杖也被苏罕以研究为名给借走了。
我缩在被子里,额头的伤口犹如火烧般灼灼地跳痛着。无法静下心来看书,我索性百无聊赖地盯着雕着芝草图案的窗棂发呆。
阳光透过窗棂射进来,在别宫的紫檀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不怕冷的鸟儿在光秃秃的树杈上婉转歌唱。
真不知道我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明明是连亲生母亲都舍弃了的孩子,然而自打我有记忆开始我似乎一直被各种各样的人宠爱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稍微有个头疼脑热,所有人都乱作一团。
不过,有的时候,一味的保护并不见得是件好事。
我坐起来,伸手摸了摸自己肌肉已经有些萎缩的腿。这样的腿,如果不加以锻炼,就算全部功能完好,想要站起来也是不可能的。
圣心历520年三月二十五日。
我和陈漠大婚的日子。
我必须在这个日子到来以前站起来。
我已经不是那个能够靠飞行装置来去自如的我了。我现在能够信赖的就只剩下自己这双整整八年没有走过一步路的腿。
想到这里,我咬了咬牙,扶着床架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双膝不停地打着颤,腿上所有的肌肉都紧绷到了最极限。我唯有紧紧地攀着床架,试图减轻些腿部的负担。然而,双膝颤抖的频率却还是越来越频繁,越来越频繁,我终于还是没有支撑住,一屁股坐到了床前的地毯上。
虽然,明知道现在不是该哭的时候。泪水,还是不受控制地从我的脸上滑落了下来。
朦胧中,我听到房间的门吱呀一声,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生生闯入大脑。
“没想到不可一世的妖神也会有坐在地上哭的时候。”
竟然是,陈漠。
刚刚还肆意横流的泪水戛然而止。我转过头去,咬牙切齿地望向他。
“小姐!”陪同他而来的菡蔬一声惊呼,飞也似地冲过来就要扶我。
我朝菡蔬摇了摇头,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冷冷地瞪着他。
陈漠忽然抱起了双手,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我。那神情,俨然是准备看一场即将上演的好戏。
“小姐……”菡蔬面带忧色,不安地打量着我和陈漠。
明明是寒冷的冬日,我却感觉整个人都仿佛被置于火炉中一般,有种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的错觉。我低下头,拧了拧拳头,扶着床沿,拼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往上攀。
我不想被他看扁!
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加在了手上,虽然,脚还在不停地颤抖着,但是我最终还是站了起来。
“果然……你已经彻底失去了那种力量……”
陈漠一步步朝我走来,绅士地伸手来扶我,刚刚的无礼和兴灾乐祸荡然无存,他垂下眼眸深深地凝视着我。然而,他眼中的怜悯却深深地刺伤了我的自尊。
我挥手,大力地将陈漠推开。
糟糕!
我的身体在推开陈漠的同时失去了支撑,直直地朝着地面扑了下去。
然而,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因为,陈漠适时地揽住了我的腰……
我皱了皱眉头,缓缓地抬起头来。
陈漠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垂下长长的睫毛用漆黑如墨的眸子饶有兴味地望着我。
望着这张完美得毫无任何瑕疵的脸,我忽然有一刹那的失神。
“咳!咳!咳!”
门口传来一阵咳嗽,苏罕随着咳嗽声脸色阴沉地踏入屋内。
我下意识地推了推陈漠,然而他却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耳后根涌起一阵火辣辣的烫。
“陈漠,虽然你与尘儿已经定下婚约,但是……”苏罕的目光冷冷地扫过陈漠,那目光中尽是危险的讯号,“如此行径恐怕不妥吧!”
陈漠朝苏罕淡淡一笑,驾轻就熟地将我抱到了轮椅上。
见陈漠并不打算解释,我连忙开口:“爷爷,别误会,刚刚我差点摔倒,幸亏靖王及时扶住了我。”
苏罕深深地望我一眼,如锅底般的脸色终于稍微好看了一点,我长舒一口气。
“怎么这么不小心?有什么事让菡蔬或者别宫的宫女们去做就好了。”苏罕走近我,望着我的额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乘机抓住了他的手,用哀求的目光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爷爷,把拐杖还给我吧。”
苏罕一震。
“那是天命给我的东西!”见苏罕面露犹豫,我连忙加了一句。
苏罕的手颤抖了一下,接着无比干脆地点了点头。
以后的几天里我开始努力练习使用拐杖走路。使用拐杖和使用轮椅完全有着天差地别的区别。开始的时候每走一小段路,我都不得不停下来喘上老半天的气。让整整八年未走过一步路的腿重新学会走路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我认真地查了水镜中关于肢体康复的资料,制定了一套全面而系统的康复计划。
在有利于肌肉再生的饮食和强度适中的运动的配合下,我停下来喘气的时间间隔终于越变越长,越变越长,不知不觉间腿踩在地上时那种犹如踩在棉花上般的虚浮感觉开始一点一点减轻。
水灯节前一天,我惊喜地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能够不借助拐杖就成功地站立起来了,虽然还摇摇欲坠。
我丢了拐杖,扶着栏杆一步一步,如履薄冰般小心翼翼地在别宫的观景台上练习着走路。
夕阳已经沉了下来,冬日傍晚的风带着阵阵彻骨的寒气。扶苏城坐拥左青龙右白虎的极佳地理位置。所谓白虎就是别宫所在的扶苏山,而青龙则是从扶苏城西郊蜿蜒流向东南方向的离水。
离水肩负着沟通离国扶苏城和南方重要城市的交通的重要职责,平时便舟来舟往,热闹至极。作为水灯节龙舟比赛的比赛场地,现在的离水两岸已被五颜六色的彩旗和彩灯所包围。清澈的河水映着河畔炫目的彩灯,说不出的美仑美奂。
苏辰自从新年第二天走后就再也没有在别宫出现过,听苏罕说,这些天苏辰一直和工匠们一起留在建造蒸汽机的工作室里,连一日三餐都是让宫女从宫中送过去的。姬颜对他这种不务正业的行为极度不满,然而,皇帝却似乎非常支持苏辰的发明,甚至还亲自去苏辰的工作室参观过。
苏罕说到苏辰的新发明时眼中流露出灼灼的兴奋光芒,我开始对第二天的水灯节充满了期待。
传说两百多年前的水灯节不仅有放在水中的水灯还有能够升到空中的天灯。然而,由于某只天灯在落下是引燃了扶苏城郊外的森林,最后差点殃及扶苏城。当时的离国皇帝为了安全着想,下令废除了天灯。构思奇巧的天灯从此淡出了水灯节的舞台。
然而,那天夜里,我却惊奇地发现一个巨大的天灯正在扶苏城的某个角落里进行着最后的组装。按照天命那个世界的说法,那盏能够载着三个成年人上天的天灯应该被称为热气球。
离国,果然是充满了无限创造力的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