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之尘》深衣.

36、第二十五章 相见为哪般

　　空气变得泠洌，接着又变得沉闷。手脚被绳子紧紧地缚住，我应该是被什么人塞到了某个箱子中。
　　一路颠簸。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种让人难耐的颠簸终于停止了。空气又恢复了清新，我抓住机会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头上的黑布被某人粗鲁地取走，我睁开了眼睛。
　　出现在眼前的这张脸让我浑身的肌肉在刹那间紧绷，连呼吸也变得紊乱起来。
　　竟然是她！
　　眼前的女子嘴角挂着嘲讽的微笑。时光的洪流并没有在她那倾国倾城的容颜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她依然身着一身华丽的紫衣。与水镜中看到的不同的是，她的头发上已经插上了一只金灿灿的九尾金凤。
　　“姬……颜……”我瞪大了眼睛，无声地念出了那两个字。

　　姬颜蹲下身来，用她那冰冷的手指抬起我的下巴，眯起一双杏眼冷冷地打量着我。
　　“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姬颜的眼中波光流转，“难怪能把太子迷得连宫都不想回了。”
　　神呐……
　　我瞪大了眼睛定定地望着姬颜。
　　她，她，她竟然以为我和苏辰……
　　我现在终于能够理解“目瞪口呆”这个成语的意思了。
　　“有的时候，对于女人来说，长得太美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姬颜冰冷的手指拂过我的脸，她的嘴角噙着恶毒的微笑，“不要怪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长得太漂亮了。”
　　眼睛的余光扫到旁边火盆中被烧红的烙铁，一种不祥的预感渐渐漫上了我的心头。
　　“皇后娘娘，您完全误会了。我不过是应贵国太上皇之邀在别宫暂住。跟贵国太子更是只见了几次面而已。”
　　“狡辩是没有用的。”姬颜的脸上滑过一抹冷笑。
　　望着姬颜脸上的那抹冷笑，我发现自己突然间奇迹般地冷静了下来：“皇后娘娘，您不彻查一下我的身份就贸然动手就不怕引起国际纷争吗？”
　　姬颜脸上的笑容一滞：“什么意思？”
　　“皇后娘娘可听过琰州和谈？如果祈国和彦国突然发现那个联姻的女子被离国的皇后毁了容，不知道会是怎样一副景象？”我抬头迎向姬颜的目光，“除非您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我。就像十六年前你对那个襁褓中的女婴所做的那样。”
　　姬颜瞪大了眼睛，踉跄着后退两步。
　　我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冷冷地瞪着姬颜：“不过，一点痕迹不留可不像想象中那么容易。这些年来，皇后娘娘是否曾经想过，十六年前的那个女婴的尸体到底到哪里去了？”
　　“你……”
　　姬颜已经完全乱了方寸，漂亮的杏眼瞪得仿佛随时会从眼眶中跳出来一般。她的身体在宽大的紫色华服中微微地颤抖着，她的脸色已经变成了难看的绛紫色。
　　“你到底是谁？”姬颜的嘴唇翕动着，好半天才如此冒出一句。明明是如此寒冷的冬日，她的额头竟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皇后娘娘您觉得我是谁呢？”我抬眸望她，似笑非笑。
　　“那双眼睛，那种眼神……”姬颜瞪大了眼睛惊恐地望着我，仿佛我是一头随时会扑上去将她碎尸万段的猛兽。
　　“来人！快！来人！把她给我送走，从哪里来，给我送回哪里去！”姬颜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吼起来，接着无力地瘫倒在地上，痛苦地抱着头。

　　我曾经以为自己会恨眼前的这个女人的，我曾经以为看到这样的场面我会开心地开怀大笑的。然而，我没有。事实证明，我并没有如自己想象中的那样恨她。
　　我承认，第一次看到那个残酷的事实的时候自己的确是非常难过。然而，那难过之中大部分是震惊与不被选择的失落，难过其实只占一小部分。毕竟，就算曾经十月怀胎生下我，姬颜对于我来说，也不过仅仅只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而已。
　　我曾经发誓要让她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然而，经历了这么多，当时的难过与恨已经转化为了一种莫名的怜悯。
　　是的。
　　只有怜悯。
　　这个女人一生为了权势营营碌碌，甚至不惜同下杀手亲手杀死自己的亲生骨肉，然而，她得到的除了皇后的尊号外，估计就只剩下漫漫长夜无穷无尽的噩梦了吧。

　　我眼睛再次被蒙上了，我听到一阵箱子上锁的声音。接着又是一路颠簸。
　　我扯掉蒙着眼睛的黑布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依然坐在阳台上。灿烂的阳光透过干枯的树干温柔地洒在我的脸上。我深吸了一口带着太阳味道的空气，低下头。我的手中竟然拿着那本刚才看了一半的书，连页数都丝毫不差。
　　忽然有些佩服姬颜那些手下们的办事效率。
　　环顾四周，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我这边的异样。我拉了拉盖在腿上的毯子，继续看我的书。

　　苏辰的蒸汽机制造计划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姬颜似乎被我吓到了，那次之后再没有采取什么行动。
　　一边期待着蒸汽机的完成，一边计划着如何从那个让人啼笑皆非的婚约中逃脱。时间一天一天平稳地滑过。不知不觉间迎来了离国的新年。
　　虽然现在的离国一般使用编撰于圣心女皇时期的圣心历，但是离国的新年依然遵循代代相传的旧历。旧历的元月一号也就是圣心历520年的元月二十。
　　离国的新年庆祝活动一般会持续二十天左右，从一号的皇室祭礼一直到二十号那天的水灯节结束才算是真正的过完了新年。苏罕说这二十天是离国一年中最热闹的时期。
　　新年的祭礼，终于让身为皇太子的苏辰没有了不回宫的理由。苏辰长叹三声，恋恋不舍地收拾了东西回宫去了，临行还不忘带上那副蒸汽机的设计图。

　　圣心历520年元月十九，也就是离国新年的前一天。我坐在别宫的观景台上，朝山脚下的扶苏城放眼望去，不到几天的工夫扶苏城已是一片彩饰辉煌的海洋。横亘东西的朱雀大街铺着鲜艳的朱红色地毯，一盏盏高挂着的红灯笼更是为整个扶苏城增添了浓浓的节日气氛。
　　被节日的气氛所感染，别宫也在一夜之间被装饰一新。举目望去清冷的别宫已是一片彩带，红灯笼的海洋，就连原本浅黄色的靠垫也不知何时被换上了鲜红色的套子。
　　走廊上，三三两两地聚集着几个小宫女，她们每个人手中都拿着手工编织的毛线围巾。远远看去似乎正在交流编织经验，偶尔可以瞥见小宫女们的脸上露出腼腆的少女情怀。
　　水镜的资料中，这似乎是离国新年第二天时的一项活动。离国的女孩子们向意中人赠送亲手编织的围巾，如果意中人回赠以玉佩，那么就代表男方对女方也有意思。如此，两人间的关系便可以开始下一步的发展。
　　因为送围巾一般都只有男女双方知道的，所以，就算得不到回应，女方也不会受到多大的影响。
　　传说中，离国曾经有男子收到过整整一屋子的围巾……
　　相比起教化严谨的祈国，离国的民风真是太浪漫了。

　　我收回视线，摇着轮椅回了房间。
　　菡蔬正在专心致志地编织着什么，见到我进来立刻神色惶恐地将那东西藏到了身后。
　　如果我没有看错，那东西似乎是一条围巾……
　　难怪，最近总觉得菡蔬白天精神不振，原来，她晚上干这个去了。
　　我忽然来了兴致，邪笑着一点一点向菡蔬逼近。
　　“菡蔬姐也真是的，连有了意中人都不告诉我呢？”
　　菡蔬的脸上闪过刹那的慌乱，接着整张脸竟然唰地全红了。第一次看到她露出这样的表情，我微微有些发懵。
　　“小姐……”菡蔬仿佛犯了错的小孩，深深地低下了头，“凤……凤凰……他要来离国了……他是离国人……”
　　凤凰？！
　　那个风十夜吗……
　　我的脑海中迅速地浮现出一个有着琥珀般眼睛，喜欢提着酒壶在屋顶上喝酒的男子的身影。
　　因为两次在屋顶遇到他，所以，我曾经用水镜查过他的资料。他跟菡蔬一样也是月满楼的人。对于核心成员都是女性的月满楼来说，他是一个相当诡异的存在。除了韩世炎之外，代号为凤凰的他其实是月满楼真正的掌权人人。
　　虽然如此，他却一直对月满楼的存在心生不满。那次我火烧月满楼，他只是在一旁看好戏就是很好的证明。至少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他留在月满楼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虽然菡蔬曾经是月满楼的人，但是我却从来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跟风十夜熟识。
　　而且，好端端的，风十夜跑到离国来干什么？
　　“小姐……”
　　菡蔬脸上的表情相当紧张，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眉头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拧成了一团。
　　“小姐如果觉得有问题的话，菡蔬不去见他也行……”菡蔬极力申辩，然而脸上的表情却还是出卖了她的真心。那是失望，至深至深的失望。那种表情仿佛刚刚在一瞬间被夺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如果我不让她去见风十夜，那岂不是太残忍了？
　　我连忙陪笑：“我只是没想到菡蔬姐会跟风十夜熟识，微微有些吃惊罢了。菡蔬姐，有喜欢的人就冲上去吧，我会在后面支持你的！”
　　我说着抓起了菡蔬的双手，用鼓励的目光望着她。
　　菡蔬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看到一个发自内心的甜美微笑缓缓地在她的脸上绽放开来。月满楼一般的都是美人，菡蔬当然也不例外。那一瞬，羞得满脸通红的她美得不可方物。
　　我忽然有些惶恐，蓦地意识到一直如姐姐般陪在我身边的菡蔬也不过是个有着正常七情六欲的凡尘女子。她不可能永远陪在我身边，总有一天她会跟着自己喜欢的男人去过属于她自己的生活。
　　突然……
　　有种莫名的失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