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之尘》深衣.

35、第二十四章 瞻彼扶苏都

　　悲壮地接受了这不公正的命运。我向何进提出的最后一个要求是，回离国一趟。
　　何进当时的表情竟然是将信将疑，似乎生怕我乘机跑了。直到最后我提出让王秋芷陪同才终于点了头。
　　我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后，我必须回到祈国东洛乖乖准备待嫁。离国国度扶苏与琰州相距并不遥远。饶是如此，我们一行还是花了整整七天才到达扶苏。
　　与刚开始一心想回离国时的心情不同，等到真正回到了扶苏的大地上。我才痛苦地发现，在这里我竟然连个能够被称为家的落脚点都没有。对于这片土地，我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异邦人。突然感觉自己想要再回一趟离国这个念头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悲。
　　苏罕是离国神出鬼没的神秘太上皇，但也是我爷爷，自从服从了天命的命令不干预两国的联姻之后，他就一直闷闷不乐，每次望向我的眼神中总是充满了歉疚。这次，他竟然不顾王秋芷的狐疑，直接安排我们住进了扶苏郊外扶苏山上的一处别宫。
　　跟宏伟的琰山相比，扶苏山不过是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土丘。然而，仅仅只是这个高度就已经足以将整个扶苏城尽览眼底了。
　　菡蔬被王秋芷叫去了，趁着自己一个人，我摇着轮椅艰难地顺着雕刻了龙凤浮雕的斜坡一点一点爬上了别宫的观景台。
　　扶苏虽然也很冷，但是却并没有下雪。冬日灿烂的阳光暖暖地从湛蓝的天空中洒下来，为扶苏城镀上了一层亮闪闪，金灿灿的外衣。皇宫门前金砖铺地的广场更是如一面被擦得锃亮的铜镜，在阳光下光芒万丈。
　　我揉揉被阳光刺得微微有些疼痛的眼睛，从别宫高高的观景台上摇着轮椅一路下行，紧抓着一尘不染的朱漆扶手，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我回这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说仅仅只是为了在这别宫住上一段时间，远远地看看这片土地吗？
　　“铛——铛——铛——”
　　山下的大自鸣钟忽然发出三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我吓了一跳，一不留神，轮椅失去了控制，从崎岖的坡道上直冲而下。
　　腿脚不便还真是麻烦。实在想不明白天命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让我的腿恢复。上次从山坡上滚下去时受的伤还没好，现在又要添新伤了。想到这里我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砰！”
　　随着一声闷响，我感觉自己从轮椅上飞了出去，然后重重地压在了什么东西上。不是预料中冰冷的地面，下方的东西软软的，我伸手一摸，惊恐地发现那东西甚至还带着暖暖的体温。
　　“太子殿下，您，您没事吧？”我听到了一声女子的尖叫。
　　太子？难道说是苏辰？
　　我战战兢兢地睁开了眼睛。
　　竟然真的是苏辰！
　　他身穿一身普通的浅黄色常服，头发也只是用一个普通的发簪简单地固定着，看样子似乎是刚从皇宫里偷跑出来。
　　“你可以下来了吧？”苏辰摸着已经肿起的额头，一双带着笑意纹的眼睛冷冷地盯着我，不耐烦地开口道。
　　我低头，这才发现自己整个人的重量都已经压在了他的身上。脸和脸之间的距离更是只剩下暧昧的几寸。
　　“你到底要在我身上趴到什么时候？”苏辰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已经涨得通红，眼神游移着，似乎不知道该往哪看。
　　“抱歉。可是……”我为难地望他一眼，接着将视线移向不远处已经被摔得不成样子的轮椅。
　　“今天真是诸事不顺！”苏辰叹了口气，爽快地从地上爬起来，接着干脆利落地将我从地上抱了起来。
　　“你有没有看到我爷爷？一听到有人传报说爷爷回来了，我就直接逃了太傅的课跑来找他，没想到他竟然已经不在了。”苏辰皱着眉，不安地东张西望，与其说是在问我，更像是在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
　　“我没注意。额头怎么样？疼吧？”我恍恍惚惚地朝苏辰伸出手去，摸了摸他额头的那个乌青块。
　　天命的那个世界有一个传说。据说，双胞胎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交流，所以，出生之后无论相隔多远依然会存在着某种不可思议的感应。自从那次苏辰对着望着水镜的我招手的那一刻起，我就对这个传说深信不疑。
　　苏辰脸上的表情忽然僵住了，脸上刚刚褪下去的红晕又再次漫了上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我知道他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但是他却是并不知道这一点的。
　　苏辰忽然苦笑着摇了摇头，将我抱到了正殿铺了厚厚坐垫的大椅子上。自己则径自在我身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你和爷爷一样都是暗影寮的人。那么，那个东西你也应该知道一些的吧？”苏辰面带微笑，目光灼灼地望着我，那眼神仿佛一个发现了新玩具的顽皮小孩。
　　我有点懵：“什么那个东西？”
　　苏辰朝一直神色惶恐地跟在他身后的小宫女招了招手。小宫女连忙把一直抱在怀里的一个纸卷递了过来。
　　苏辰朝我自信满满地一笑，接着摊开了纸卷。
　　看到那张图的一刹那我怔住了，虽然还不成熟，但那的确是一台蒸汽机。我瞪大了眼睛愣愣地望着那张图，半天反应不过来。
　　“某天忽然想自己烧水玩玩，结果发现壶盖竟然被热气给顶了起来。所以，我就想有没有一种可能，让那个热气成为一种动力，让机器转动起来。我试着按照这个设计让工匠们造了一个出来，不过，那简直是个恶梦。不但费燃料，而且动力也不足。”说到这里，苏辰舒展的眉头又皱到了一起。
　　我失神地盯着苏辰手中的图纸，心脏开始无法抑制地狂跳起来。
　　火车，蒸汽动力的轮船，甚至汽车……
　　我忽然间意识到自己曾经在水镜之中看到的这一切并不仅仅只是遥远的梦想，它们完全有可能真实地出现在我们的这个世界上。
　　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会想要回到离国了。是命运！冥冥之中有种力量想让我亲自来见证这一刻！刚刚回到离国时的沮丧与迷茫在刹那间一扫而空。
　　我不顾一切地扑过去一把抱住了苏辰，毫无形象地放声大哭起来。
　　苏辰明显没料到我会有这样的反应，不知所措地愣在了当场。

　　“苏辰，哪里有纸？和这个一模一样大的纸？”半天，我终于平静了下来。
　　“小秋，去找张纸来？”一直愣愣地一动都不敢动的苏辰也终于回过了神来。
　　那张拿来的纸被铺在了大殿的红木地板上，我让苏辰把我从椅子上抱到地上，向那个小宫女要了笔墨，开始趴在地上一点将记忆中天命那个世界中蒸汽机的设计图丝毫不差地画下来。
　　分离式冷凝器、汽缸外设置绝热层、用油润滑活塞、行星式齿轮、平行运动连杆机构、离心式调速器、节气阀、压力计……
　　我尽量细致地描绘每一个细节，每个细节上还加上详细的注解。恍惚中眼前出现这个世界科技飞速发展的景象。记忆中天命所在的那个世界就是在以蒸汽机的发明为标志的工业革命的带动下开始跨入科技高速发展的时代的。
　　明亮的光线忽然被一片阴影所笼罩，我诧异地抬头。是苏辰。
　　“已经酉时了。”他的话音刚落，山下的大自鸣钟开始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金石相扣之声。
　　外面的天空已经是漆黑一片，只能够看清夜色下朦胧的树影。惊异于大殿内依然明亮的光线我环顾四周，不知何时大殿之内已经布满了熠熠的烛火，朦胧中仿佛一片灯火的海洋。我的身旁，三个火盆内炭火正吡剥有声。难怪这么久既不觉得光线变暗也不觉得冷。
　　我伸了个懒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王秋芷，苏罕，菡蔬……
　　他们竟然全部都在！
　　此刻大家正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盯着我看。王秋芷看我的眼神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一瞬间变身成了一只诡异的怪兽。
　　“吃饭……”苏辰的声音打破了这让人窒息的沉默，他直接将一份荤素搭配，营养均衡的饭菜推到了我的面前。
　　我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竟已饥肠辘辘，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筷子就大块朵颐起来。
　　说实话，离国的饭菜偏甜，除了这一点外味道还算不错。我一边想着蒸汽机的下一个部件，一边大嚼着离国最为著名的糖醋鸡圆。略去王秋芷那堪称诡异的眼神，今天我的心情还不错。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苏辰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我，那目光似是不解又似是审视。
　　我朝他淡淡一笑，并不回答。
　　“菡蔬，我可能还要再画一会，你带娘先回去休息吧。”我径自将目光投向菡蔬，脸上的笑容天真无邪。
　　王秋芷深深地望我一眼，最后还是跟着菡蔬走了。
　　“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困得好快啊。老朽也回去休息了。”苏罕抛我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转身离开了。

　　大殿内霎时只剩下我，苏辰，还有那小宫女三个人。
　　“你不回宫？”我放下碗筷，抬眸望着苏辰。
　　苏辰无奈地一笑，朝我耸了耸肩：“我已经让爷爷的人回去向母后禀报了。就说是爷爷让我留下的。”
　　“如果我这个样子回去。”苏辰神色凝重地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接着又指了指那个神色凄惶的小宫女，“她就没命了。”
　　小宫女立刻“扑嗵”一声跪倒在地上，眼泪横流，身体更是抖得犹如寒风中的落叶一般。
　　“因为姬颜？”我理解地一笑。
　　苏辰长长地叹了口气。
　　“苏辰……”我将双手搭在苏辰的肩膀上，目光炯炯，“苏辰，你真的想要知道我是谁吗？”
　　苏辰的肩膀传来一阵微颤，他的眼中闪过刹那的惊讶，然后他朝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其实……”我缓缓地凑近他，俯到他的耳边，“其实，我就是你那个本应该已经死了的双胞胎姐姐。”
　　“哈哈哈哈……”苏辰一怔，接着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我没想到你不但懂机械，竟然还会讲笑话。”
　　苏辰的反应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皱了皱眉：“你不相信？”
　　“不信！”苏辰语气笃定。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拿起毛笔继续画设计图。

　　好不容易，终于画完了。
　　苏辰已经犹如怕冷的小兔子一般在椅子上蜷成一团睡着了。
　　我伸了个懒腰将不知是谁盖在我身上的毯子盖到了苏辰的身上，接着从空着的椅子上扯了个靠垫下来，抱着靠垫直接躺在地板中心的地毯上睡了。
　　说实话，三个火盆放在那里，地上其实根本就不冷。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杆。我发现自己躺在温暖被褥里，床边是那台已经修好了的轮椅。
　　之后的几天里苏辰一直留在别宫里，专心致志地研究那张设计图，有时候他会捧着设计图跑到我房里来向我请教。用了苏罕的秘制药膏，他额头上的乌青块很快就褪了下去。然而，尽管如此，他还是丝毫没有想要回宫的意思。
　　苏罕一脸的无所谓，似乎反倒很享受祖孙三人在一起的时光。因此我也就没有太在意。
　　不过，有些人是注定不能够被遗忘的，她总会用出人意料的方法来提醒世人她的存在。
　　某一天，正在阳台上一面晒着太阳，一面看着书的我忽然被一块黑布给罩住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