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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十八章 倚门且看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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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瑞言背着我下了马车,一行人整理好东西,跟在老婆婆的身后走进了那间小院。
这只是普通的农家院落,干净雅致。院子的一角有着一架枯枝,我认出那是葡萄架。葡萄架下是一口水井,水井旁还放着两个看起来似乎有些年纪的木桶。
葡萄架的旁边是一块菜畦,虽然现在正是寒冷的冬季,但菜畦里依然长着一棵棵漂漂亮亮的大白菜,仔细看去甚至还能发现一丛绿油油的香菜,菜畦的另一头似乎还有几株萝卜。
与外面的一派萧然相比,这个院子真是说不出的生气勃勃。原本阴郁的心情也因为这院子里难得的生气消减了大半。
院子的另一头是一棵高大的柿子树,红彤彤的柿子在屋□□出的朦胧微光下犹如一盏盏喜气洋洋的灯笼星罗棋布地挂满了枝头。为这个被黑暗所笼罩的世界增添了难得的亮色。
领我们在正厅坐下没多久,老婆婆就立刻失去了踪影。我正在纳闷她去了哪里,正厅一侧的布帘忽然一阵晃动,接着,一个须发皆白的锦衣老者缓缓地从帘内踱了出来。
看到老者的一刹那,我的心被高高地提到了嗓子眼。那温和的笑容,那慈祥的面容。不是苏罕是谁?
“爷爷!”
我激动地在轮椅上欠了欠身,差点从上面滑落下来。
“尘儿,老夫终于找到你了……”苏罕急步上前,目光熠熠地望着我。
刚刚的那个老婆婆紧随其后,恭顺地垂手立在一旁。我终于明白了状况。难怪,刚刚老婆婆看到我时的表情那么古怪,估计是注意到了我脖子上的水镜之链。
坐着轮椅跟着苏罕进了另一间屋子,我将我们一行人前往琰州的目的跟苏罕说了。突然意识到他可能知道些关于天命还有归心的情况,我一阵难以掩饰的激动。
“爷爷,你知不知道天命还有归心现在在哪里?”我一把抓住苏罕的手,眼中充满了期待。
苏罕一怔,接着缓缓地摇了摇头。
注意到他目光的闪烁,我猜到他没有说实话。只是无奈地笑笑。我就不信,等我把琰州弄得天翻地覆,天命他还会不出现。
苏罕似乎发觉了我那天晚上笑容里的诡异,第二天就宣布要和我们一起前往琰州。何进欣然应允。
等我们到达琰州的时候,已经是十天后。一路上阅尽了祈国在战争过后的潇凉景象,蓦地看到琰州繁华的景象我依然有些适应不过来。
虽然已经是第二次来琰州,但是看到琰州繁华的景象我还是按耐不住一阵激动。似乎是由于三国和谈的关系,琰州来来往往的人流比我第一次来这里时还要密集。
抬头朝琰山望去,那次暗影寮琰山基地的大爆炸并没有对琰山造成大的破坏,然而,爆炸喷出的烟尘还是在它那雪白的帽子上洒上了明显的斑驳的黑点。远远看去仿佛是奶油圣代上被撒上了巧克力碎屑。
听着琰州的居民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山神发怒时的景象,那时候对天命的歉疚感又一点一点冒了出来。
听说琰州近郊还留存着圣心女皇时期的宫殿遗址,每次回忆起病中记起的关于慕野的记忆,我都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忍不住想去那里一探究竟。
我死乞百赖,软硬兼施,最后甚至以寮主的身份施压,好不容易才终于让苏罕同意了我的出行计划。
本来想一个人轻轻松松地飞过去的,没想到苏罕竟然提出让何瑞言陪我一同前往。他似乎是料定了我独自一人会闯出什么祸端般,竟然对我如此戒备。我只得无奈地打消了飞行的妄想,让菡蔬推着我慢慢地遗址内行进着。
玉砌雕栏早已不再,一段段高墙只剩下坍圮的废墟,连路面的青石板也被时光的洪流磨得褪去了棱角。这里,属于五百年前的,大概也就只剩下这一片片残砖断瓦,以及那庭前自在茂盛着的百年老树了吧。
我停在一片早已干枯掉的荒草野藤掩映下依然兀自苍翠的老柏树下,伸手抚摸它那粗糙的树皮。依稀间分辨出那上面模糊的刀刻痕迹。我凑近了脸,仔细地辨认着那上面的字迹。
“野……”
“云……”
我还来不及反应,何瑞言就率先念出了上面的字。
我怔了一下。
慕野和流云吗……
我偏偏头,冬日如金般的阳光被老柏树密密层层的树叶冷冷地挡在了外面。突然感觉有些冷。
“我们走吧。”
我望一眼何瑞言,他朝我莞尔一笑,接着点了点头。
遗址的附近还有一座高高的女皇台,那上面有一座非常宏伟壮观的女皇庙。传说中,就是在这里圣心女皇随神人流云一起飞升仙界。又传说,女皇庙非常灵验,求鱼得鱼。
我们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道一路朝女皇庙行去。高高的石阶根本无法让轮椅顺利前进。
女皇庙香火极是旺盛,就算是寒冷的冬日也不例外。女皇台下也恰好有轿夫专门抬人上山。我只得舍了轮椅,安静地坐在轿子里等着被抬上山。
轿子内的空气非常沉闷,我忍不住掀开了了小窗的帘子朝外面望去。出乎我的意料,我看到的不是路旁黑绿色的松树,而是一个人。那个人也和我一样坐在轿子里,恰恰在我掀开帘子的同时掀开了帘子。
“苏辰……”
那张脸,让我的大脑在一刹那变为一片空白,我的嘴巴不受控制地念出了那个名字。声音不大,然而对面轿子里的人明显听到了,他那一直保持着迷人微笑的脸霎时一凌。望向我的眼神也由漫不经心转为凌厉。
“你,是谁……”
我依然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只是瞪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他。一母同胞的弟弟,我一直心心念念想见上一面的双胞胎弟弟……
“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的身份?”
我有一刹那的失神。许久才反应过来。这个世界上能够叫苏辰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离国当今的太子,我说出了他的名字,也就意味着道破了他的身份。
苏辰冷冷地望着我,他的眼神放射出锁定了目标的猛兽般冰冷和嗜血的光。
我只不过是不巧每次都见到了他温柔和煦的一面吗?姬颜,离国的皇后,那个以我的性命来换取皇后之位的女人,又怎么可能教出泛泛之辈。
我苦笑。
“小哥听错了。我是说灰尘,轿子里灰尘好大。”我迅速地挤出一个笑容,笑意盈盈地迎向他的目光。
然而苏辰眼中的凌厉却没有消减半分,相反却多了几分狐疑。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拉下了帘子。
这个弟弟很麻烦啊……
好不容易终于登上了女皇台,菡蔬和何瑞言替我拿来了轮椅。没有办法行跪拜礼,我坐在轮椅上朝着正前方彩饰辉煌的华美塑像双手合十。
圣心女皇的塑像约有三个正常成年人那么高,需要不停地仰视,仰视才能一窥她的全貌。女皇头戴坠满旒紞的冠冕,身着月白色镶着深绿色滚边的三层深衣,右手持节,左手握莲花,嘴角微扬,俨然一派高贵的仙女形象。
说实话,仔细看的话那张脸跟我长得真的还是蛮像的。意识到这个事实,我的脸部肌肉微微有些扭曲,虔诚地合在一起的双手立刻无力地滑了下来。
“小姐,能否移驾往后院小叙?”
听到这个声音我怔了一下,转过头去,看到的的确是苏辰的脸。不过,此刻的他又恢复到了平时眉眼盈盈,温文儒雅的样子。
何瑞言和菡蔬诧异地望一眼苏辰,接着用探询的目光望向我。我朝他们笑笑,然后对着苏辰点了点头。
苏辰自来熟地推起我的轮椅就走,何瑞言和菡蔬想跟上,却被女神官拦下。我微微有些诧异,苏辰竟然跟这里的女神官很熟。
“你到底是什么人?”在后院长长的回廊上停下,苏辰闪电般绕到我的面前,用一双带着笑意纹的美目冷冷地盯着我。
“刚刚你说的绝对不是实话,你第一眼看见我时那惊诧的表情你以为我没看到吗?”
“我是祈国何丞相家的二小姐。如果不信,你大可以去找我爹当面对峙。至于我为什么会那么吃惊,那是因为我曾经看过你的画像。太子殿下你不会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画像这种东西吧?”
苏辰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我有些毛骨悚然。
“这个世界上的确是有画像这种东西。不过呢,我母后恰好非常忌讳这种东西。离国私藏我画像的人一般都不可能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呢。”
他好半天才止住了笑,低下头,用似笑非笑的语气说出以上的话。
我脸上的笑容刹那间僵住。
糟糕!因为实在是不想去面对姬颜,所以,我几乎没有关注过她的动向,没想到才一开口就露了破绽。
天亡我也……
“祈国的月满楼还是彦国的凤舞轩?”苏辰脸上的笑容温暖如春,然而眼神却凌厉一如初见时。
月满楼?
凤舞轩?
我哑然失笑。他竟然以为我是间谍或者杀手。我看起来真的有那么强吗?
“暗影寮。”我嘴角一勾,抬眸望他。
苏辰的身形忽然一颤,脸上的笑容倏忽消失,他瞪大了眼睛,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你是神选中的人?”苏辰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刚刚的漫不经心与轻松自在荡然无存,“不,你……”
“苏罕,苏罕现在也在琰州哦。”
能知道暗影寮的存在,他也不简单呢。我淡淡一笑,丢下愣在当场的苏辰,摇着轮椅朝来时的路行去。
和何瑞言还有菡蔬下了女皇台,悠闲地逛回驿馆,隐隐地总觉得身后有人跟随。过桥的时候我停在水面前望了一眼,从衣着上看身后跟着的应该是彦国人。原以为会是离国人的我微微有些失神。
彦国人,似乎没有理由跟踪我啊?难道是因为看到了我和苏辰的接触?
我对着水面悠闲地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若无其事地继续赶我们自己的路。
在驿馆里,听到天辰军开始帮助南部灾民重建家园的消息。从琰州方面的舆论来看,天辰军似乎已经得到了南方大部分人的支持。卜忘心果然不负重望。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现在正是抓住民心最好的时机,赢得了民心,等天下大定之时,朝廷再想拿天辰军开刀就只剩下吃瘪的份了。
推着轮椅坐在驿馆的庭前,恍惚中有冰冷的东西落在我的脸上。定睛,天空中不知何时已纷纷扬扬地飘起了细小的雪花,伸手去接,细小的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在我的掌心,接着,同样悄无声息地化为雪水。只留下掌心的微凉。
琰山在雪花的掩映下若即若离,终于隐隐有了些神山的气质。我抬头,眯起眼睛看雪花纷纷扬扬地从空中落下,笑容如花般绽放。
圣心历519年腊月,琰州降下了一场百年难遇的大雪。纷纷扬扬的大雪连续下了整整三天三夜依然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因为天神的怒火而染上了不洁之物的神山也在那场大雪之中回复了原先的神采。
也正是因为这场雪,原定于三天后举行的三国会谈也不得不将日期顺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