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之尘》深衣.

17、第九章 风急暮潮初（下）

　　暗影寮，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我大惊失色。曾经以为有了水镜之链这个世界上绝对不会存在我所不知道的事物，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暗影寮恰恰就是其中之一。
　　还好，水镜之链内有关于暗影寮的详细资料。
　　暗影寮，相传创建之人为圣心女皇的第一辅臣流云。其暗影使有鬼神莫测之能，传说中的寮主更是拥有接近于神的力量，授命于天，在暗中操纵着天下的走势。祈、离、彦三国都曾经有好几位皇帝是暗影寮的成员。
　　授命于天，操纵天下。
　　原来如此……
　　这些年来堆积在心头的疑问忽然间豁然开朗。
　　难怪他那么信誓旦旦地告诉我说如果你想，就算是在瞬间毁灭全天下我都可以做到……
　　难怪他要不厌其烦地教授我那些看似无用的古怪知识……
　　我的脑海中缓缓浮现出圣心女皇神话般的一生。
　　事实再明显不过了，原来，我九岁那年的猜测竟恰恰就是事实。原来，天下一直都不过只是他掌心的一件玩具而已……

　　“我不会随你回去的。”我冷笑。
　　天命，莫名其妙地消失，莫名其妙地把暗影寮寮主的位置推给我，我苏尘不是这么容易就会受你摆布的。
　　不知不觉间，嘴角的笑容一点一点苦了下去。
　　天命，就算我真的只是你手中的一颗无关紧要的棋子。无论如何，也请你，再出来见我一面……

　　云姨下葬的那天，刮起了很大的风，白色的纸钱和黄色的落叶在风中不住地飞舞着，不知道是不是由于风沙的关系，我的眼睛模模糊糊的一片，怎么睁也睁不开。
　　回到凝春阁，我立刻浑身无力地躺在了床上，一动不动。
　　因为我的关系，云姨就这样永远地留在了祈国。本来还想找机会云姨一起回离国的，那边一定有云姨曾经的眷恋吧……
　　鼻子再次漫起一股酸涩的感觉，眼眶一片湿润，我紧紧地抓住柔软的被子，将头深深地埋入被子之中。
　　那个会半夜起来替我掖被角的云姨已经消失了……
　　那个温柔地替我梳理头发的云姨再也不会回来了……
　　明明说了不舍得丢下我一个人的，明明约好了永远都不会离开我的……
　　从来，没有感到过如此地孤单……

　　菡蔬、何进、王秋芷、何瑞言、韩夏……
　　不断有人来安慰我，然而我最想见的那个人终于还是没有出现。或许，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他只是因为寂寞所以才会来找我……

　　何进的改革在一片骂声中艰难地进行着。韩世炎没有采取进一步的行动，或许，他也已经预感到了这次改革的结果。
　　何进的运气真的不是很好。
　　这一年，祈国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天灾。旱灾、水灾接踵而至，北部地区更是飞蝗肆虐。天灾过后，疫病流行，整个祈国上下灾民遍地、饿殍遍野。大批百姓开始逃亡离国和彦国。何进的政敌们立刻不约而同地把天灾的原因跟这次改革联系到了一起，纷纷断言是变法触怒了上天，不断地有人上书弹劾何进。
　　因为有武帝的全力支持，如果祈国风调雨顺，何进的变法还是有一线成功的希望的。然而，非常不幸地，何进早不巧晚不巧恰恰就碰到了祈国有史以来最为严重的天灾。于是，就连这最后的一线希望也消失了。

　　东洛已经连续二十几日没有下过一滴雨了，这几日的阳光更是毒得能晒掉人一层皮。何府中我最喜欢的小湖水位骤减，考虑到猛烈的阳光菡蔬说什么也不让我出门。
　　我坐在轮椅上，一边喝着绿豆汤，一边看着烈日下被炙烤着的大地。眼睛只见地面上一片白花花的反光，庭前的树木纷纷打起了卷，垂头丧气地立在那里。
　　只有天命曾经动过手术的那棵野苹果树例外，似乎完全不把这样的阳光放在眼里，野苹果树依然长得郁郁葱葱，枝繁叶茂，连一丝发蔫的痕迹都没有。
　　我拿出碗中的勺子，盯着绿豆汤的水面往里看。水镜之链启动，水面缓缓地浮现出大旱之下的祈国大地。
　　目下皆是一片太阳耀眼的反光。
　　农人们挑着水桶，千里迢迢地从远处尚未干涸的水源地挑来水灌溉无精打采的庄稼。然而却只是杯水车薪，那水一接触到地面立刻渗入大地，不一会便消失无踪。农人们饱经沧桑的脸上刻满了无奈和深深的绝望。
　　龟裂的河床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沟壑，几只野兽正在拼死争夺着烂泥塘里最后的几口脏水。渴死的野兽在通往水源地的路上默默地腐烂，只剩下几只苍蝇还留在尸体上为它做着最后的舞蹈。
　　我胃里一阵翻腾，慌忙移开视线，捂着嘴硬将食道中的酸味给压了下去。
　　目光再次落回到庭前的苹果树上。如果天命还在，他一定有能够缓解旱情的方法。然而，对于这一切我却是无能为力的。
　　想到天命，我忽然有些恍然若失。

　　与北部相反，南方各地此刻正在连绵不止的大雨和洪水中苦苦挣扎。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无数幼童沦为孤儿，无数田园尽成泽国，无数生命被洪水吞噬。
　　时不时可以看到水面上漂浮着一两具泡得不成人形的尸体。
　　幸存下来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疫病横行，食物短缺，甚至连易子而食的现象都屡见不鲜。
　　那里的景象我只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了。

　　武帝不断派出官员前往各地赈灾，然而，这次的受灾地如此之广，已经到了远远超出了朝廷能够赈济的范围。陷于绝境的百姓铤而走险举起了义旗，结果一呼百应。
　　祈国已经乱了。
　　武帝无奈只得向离国和彦国的皇帝求援。离国皇帝立刻派出了大量救灾人员，携着大批救灾物资进入祈国境内，并且开放边境收容难民。然而，彦国女皇却打算乘火打劫，不但不派人前往援助，反而开始秘密在边境集结兵力，妄图以帮助祈国平叛为借口，入侵祈国，乘机一举将祈国拿下。
　　武帝焦头烂额，疲于应对，所谓的改革早已名存实亡。然而，何进的政敌抱着痛打落水狗的心态，继续紧追不舍。

　　卜忘心的伤势已近痊愈，除了在胸前留下了一道难看的蜈蚣形伤疤之外，没有什么不妥。我几次下达了驱逐令，他却铁了心要带我跟他回去上任。我后来才知道，原来他这次出来的任务就是寻找寮主。
　　“寮主，请随属下回去！”
　　身后传来第一百零一次的请求。我头痛欲裂。
　　“卜忘心，我再次郑重地告诉你。我不是什么寮主，所以也绝对不会跟你回去！”
　　卜忘心的剑眉皱了皱。
　　“寮主到底要怎样才能随属下回去！”卜忘心那双带着星芒的琥珀色眼眸此刻已然蒙上了一层幽怨的阴影。
　　我低头，狠下心肠：“除非你们前任寮主亲自前来，不然我绝对不会跟你回去！”
　　“寮主当真狠得下心肠眼睁睁地看着祈国百姓受苦？”他忽然蓦地抬头，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我。
　　我漫不经心地扫一眼卜忘心。
　　“如果暗影寮真心想拯救祈国的生灵，那不过是小事一桩吧？如果我没有记错，那里应该有操纵天气的装置吧。”
　　“但是，唯有寮主才有能力平息天怒！”卜忘心低头望我，目光如炬，字字铿锵。
　　平息天怒？
　　我愣了一下，随即轻蔑地一笑。有必要说得那么神秘吗？
　　卜忘心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带着几丝严峻而凌冽的光冷冷地盯着我。我连忙避开他的眼睛，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虚。
　　“唯有”吗？
　　看来我真的是别无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