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逢》而我知道

5、第五章

　　从高速下来进入县城，车道被两旁店铺挤得越来越窄，单车与电瓶车毫无章法地横冲直撞，乔桐不得不放缓了车速。走走停停的节奏把副驾驶和后座的两人都晃醒了，程双垠睡眼惺忪，直到小琪高呼一声“就这儿！”才如梦初醒，猛地睁圆俩大眼睛。

　　乔桐把车开进医院，瞧他这模样不由心下一笑，索性替他解了安全带，使唤道：“你带小琪上去，我车里等你。”

　　程双垠揉了揉眼，也不知听没听进去，样子倒是乖巧得很，推开车门同小琪一块儿进了急诊楼。

　　约莫半小时后，程双垠一人从住院楼走出来，四处张望了会儿，才发现倚在车上的乔桐，和他指间夹着的星点火光。

　　那头乔桐同时望向这边，掐了火，朝他挑了挑眉：“办好了？”

　　程双垠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票子，伸到乔桐面前：“小琪给您的，她托我向您道声谢。”

　　乔桐瞥了一眼，没接，揶揄道：“真把我当司机了？”

　　程双垠摇了摇头，没有应声。乔桐笑笑便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不想火打上半天了，身侧都没半点动静。

　　摇下车窗，乔桐微微探过身，一只手撑着副驾驶座椅，朝窗外无奈道：“傻杵着干嘛？别着凉了。”

　　程双垠直挺挺地站着，右手掌心攥着那几张纸币，垂着眼，一张脸隐入夜色中。又顿了几秒，他把右手插|进口袋，左手拉开车门，裹着一阵冷风钻进副驾驶。

　　乔桐摇上窗踩油门，黑色的轿车驶入夜幕之中。

　　已是傍晚时分，两人心照不宣地决定在Z县留宿一夜。出医院左拐一个路口便是一条挤满酒店的街道，名头上是酒店，实则不过是一家家招待所。医院附近的客房普遍紧张，路也不好开，乔桐索性把车停在就近的停车场，叫出程双垠抄小道步行。

　　招待所内纷纷挂着标记价格和剩房数的牌子，两人随意找了家外头收拾得较为干净顺眼的，进门直奔前台。

　　趁着程双垠研究价格牌的功夫，乔桐与前台老板娘交谈了几句，要下仅剩的标间。

　　“凑合住，成吧？”乔桐偏头问道。

　　程双垠闻言，冲他摇了摇已从老板娘手里接过的钥匙，显然是丝毫不计较住宿条件。

　　待办理好手续，走出宾馆的那一刻，两声腹叫随之而上。两人视线相撞，却是程双垠先开了口：“乔老板……您跟我来。”

　　Z县城市规划得晚，外头的大路尚算得上明亮，里头的小道却保留了古早的昏黑狭窄。小路没有规律地交错分叉，里面七绕八拐，极易迷失方向。程双垠走在前头，有条不紊地穿过两个巷口，驻足在一家小炒店门前。

　　店子是近两年新建的砖房，六张木质的四方桌收拾得很干净，当下已过了饭点，两人径直走进店内坐下，抽出菜牌，乔桐直接推向对面。

　　程双垠愣了几秒，两根手指摁在菜单上，把单子掉转了个个儿，又推还了过去。动作做完他才缓缓道：“您点。”

　　乔桐不再推却，叫来老板点了特色菜魔芋烧鸭和两个家常小炒，又要了一桶米饭和两听可乐。

　　似是因为一整天的折腾下来极为消耗精神，等菜的间隙两人都没有开口。程双垠心不在焉地看着菜牌，时不时抬头着急地往四周或厨房张望几眼。乔桐则单手随意地支着下巴，伴着后厨传出的煎炒烹炸声，目光定格在门口趴睡着的一只小土狗上，像是在放空。

　　小店上菜飞快，几个菜的轮番上桌才打断有些过于松散的气氛。

　　程双垠拿起筷子，不由自主地向前探脖子，脸凑到菜前，眼镜上顿时被扑了一层雾气。他当即发觉失态，慌忙缩后了身子，抬起脸，一双眼藏在两块白蒙蒙的镜片后，无辜地望向对面。

　　乔桐忍下笑意，赶紧在程双垠的注视下夹了一块魔芋。

　　这第一把筷子总算结束了礼节性的推让，程双垠立即紧随其后大块朵颐起来。这人带路、点菜时看着不温不火，可当真上了饭桌，方才稳稳当当的模样全都没了踪影。

　　乔桐开了大半天的车，同样早已腹内空空，他就着菜下了两口白饭，这才感到胃内暖和起来。

　　三个菜摆得是个类似三角的位置，程双垠跟前摆着盘蒜苗炒肉，另一盘芹菜炒香干靠近乔桐，烧鸭搁中间。他吃得很快，甚至称得上是“急”，一块肉片能配下两口米饭；也吃得含糊，炒在菜里的葱段、蒜瓣都囫囵捡着吃了。或许是饿得狠了，他不断地夹面前的那盘炒肉，时不时夹一筷子烧鸭，至于那盘芹菜香干他几乎碰都没碰过。

　　乔桐看了会儿，不着痕迹地把面前的盘子推到了桌中间。

　　那盘香干一被推入对方的“领地”，程双垠的筷子便下意识地伸了过去。乔桐心下好笑，只觉这人的礼让实在是一套严丝合缝的系统，与人交往的界限、礼仪都跟电脑程序似的被设定成了固定模式。

　　吃到七八分饱，乔桐手上基本就停了，他取过茶杯端到嘴边，泰然自若地望向对面。

　　程双垠仍保持着快且匀速的进餐速度，他虽吃得绝谈不上斯文，却很安静，夹菜、咀嚼、喝水几乎都是无声的；也很专注，对于乔老板饭不好好吃饭、扫描仪一般把他的一举一动拆成零件儿研究的行为，他毫无知觉。

　　乔桐观察着眼前画面便有些出神，他心头冒出莫可名状的情绪，只觉一起一伏的躁动在此刻寻不着踪影，心被抚得安宁无比。他也不细究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目光又落在程双垠手旁红色易拉罐，嘴角边不自觉地扬起一丝笑，心道这一口饭两口可乐的吃法，进到口中究竟是是甜是咸……

　　三个菜一小桶饭被一扫而光，程双垠负责最后清盘，那两瓶被盯了许久的可乐进的全是他的肚子。等他一抬眼，看见的便是乔桐正半撑着脑袋，目含笑意地注视着他。

　　程双垠愣了一愣，见乔桐“无动于衷”，脸上神色又松了下来。他站起身掏出钱包，找在厨房忙活的老板娘结了账。

　　两人方才都饿极了，待到返回时，来时路上被饥饿掩盖的其他感受才纷涌而至。

　　入秋的晚风带着凉意，小巷意外得狭窄，似乎恰恰好够两个人并肩而行。出门前谁都没预料到今天的状况，于是俩人都没穿外套。程双垠体温偏低，裸|露在外的小臂上很快冒起了小疙瘩。

　　穿堂风迎着面刮来，两人的胳膊在不大的空间里不可避免地相触。温热的肌肤时不时地蹭在程双垠冰凉的小臂上，他没有立刻避开，而是忍不住微微侧头，目光有点好奇地追向那温热的起源。

　　突然，他的肩膀被一股力量揽住，程双垠的身体登时一紧，不由他做反应，又被对方揽着多走了两步，待一个路人从他身边擦身而过，肩上的手掌也当即收了回去。

　　这两步快得仿佛没有发生过，程双垠小臂上的温暖却顺势覆盖了整个右半身，他张了张口，什么也没有说。

　　乔桐偏头看了程双垠一眼，很快又转回脑袋直视前方的岔路口：“程师傅，这儿往左还是往右？”

　　程双垠愣愣地回望乔桐，稍顿脚步后，有些僵硬道：“左边。”

　　乔桐点点头，独自走到了前面。

　　这下程双垠总算跟上了对方节奏，注意力转移回路上，临近下一个巷口时指路道：“这里往右。”

　　“嗯。”

　　又拐了几个口子，两人顺利地回到大路上。站在马路口，乔桐指着街对面的超市，对程双垠道：“咱买点东西再上去？”

　　两手空空地跑来Z县住一宿，招待所的设施和用品虽都齐全，单纯歇个脚睡个觉没问题，可其他方面乔桐却有些讲究。

　　乔老板的要求程双垠自然没有异议，进了超市乔桐直接往生活区走，不想一个不留神身边人就没影儿了，他只好拿了两套内裤和换洗衣服，又挑了三条毛巾，在收银台等着。

　　没让乔桐站太久，程双垠手里拎了几小袋水果迎面走来。

　　乔桐当下有点感叹，脱口而出道：“没吃饱吗？”

　　听清乔桐的疑问，程双垠的耳朵一下就红了，摆摆手解释道：“不……不知道您喜欢吃什么，都买了一点。”

　　乔桐赶紧接过袋子，简直拿他的客气没办法了，笑道：“都成，我不挑。”

　　回到房间，时候已然不早了，乔桐把新的衣物毛巾递过去，示意程双垠先洗。

　　几次相处下来，他对程双垠也有了几分了解，他还真怕这人看了价格要去拿钱塞给他，于是回来路上偷偷把标签摘了，小票也扔了，没想到程双垠只是又道了句谢谢，便拿着准备好的东西进了浴室。

　　乔桐扒拉程双垠拎回来的那几袋子水果，除了苹果香蕉，有一袋是青皮的橘子。乔桐拿出一个握在掌心，他小时候常吃这种橘子，看着青绿青绿的，味道却是清甜。

　　刚吃完一个，程双垠就从浴室走出来，身上穿着乔桐刚买的黑白条纹上衣。他摘了眼镜，身上挂着全无设计感的大码睡衣，从衣领中露出一截细长脖颈，整个人像是刚入社会的大学生。

　　空气中弥漫着橘子清香，乔桐抬眸看了一眼，手下又剥了一个，递过去：“来一个？挺甜的。”

　　程双垠仍是听话得很，接过后道了声谢。

　　等乔桐洗完澡出来，屋内只留下了一盏昏黄的小夜灯。

　　多买的一条毛巾被乔桐盖在了枕头上，他认床，在没有选择的当下，一条新毛巾也好过被无数陌生人使用过的枕头。

　　程双垠没他那么多毛病，他颇有点来者不拒的意思，什么都用得称心如意。从进入Z县开始他就感到久违的踏实，经年在外打拼的疲累得以释放，脑中一直绷着的一根弦也自然而然地松下来。

　　程双垠钻进被窝里，探出个脑袋，他跟饭店门口的那只小土狗似的舒舒服服地趴着，眼睛半睁不睁地眯成两条缝。迷蒙的视野里是乔桐的背影，身上穿着同款的黑白条纹上衣，正弯着腰整理被铺，从程双垠的角度看过去却仍是显得有些高大。

　　他懒懒地傻傻地这么瞧着，明明乔桐背对着他，脑海里却模模糊糊地浮现出这人带着热度与笑意的眼神……胳膊上那块微微发烫的肌肤似乎被唤醒了记忆，温热的感觉蔓延到四肢，他被包裹全身的暖意烘出一个哈欠，顺势阖眼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