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逢》而我知道

2、第二章

　　17C的门只开了一条门缝，正值傍晚，不是客人会上门的时间。

　　程双垠看着门外人发了会愣，见乔桐穿着举止正常，不似可疑人物便将大门敞开了些，露出里头乱糟糟散落的木板和一地零件。

　　这回换乔桐怔住了，白天匆匆一瞥，来不及追上对方。而如同初见一般，这张面孔令他有刹那手脚发麻。

　　他稍作冷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可人已经站在门口，没有再转身离开的道理。乔桐微笑道：“你好，我是住在17A的邻居，很高兴认识你。”

　　自称邻居的人穿着运动套衫和短裤，面貌端正，头发却有些凌乱，唇瓣张张合合，声音低沉平稳。

　　程双垠眯了眯眼，只是看着他。

　　乔桐抬了抬下巴示意屋内的杂物，语气温和：“需要我帮忙吗。”

　　程双垠显然没有这个要求，乔桐却似乎没注意到对方的冷淡，他边说着，阔步走进程双垠家，扫了一眼地面，巨大的纸箱已被搬空，旁边是一个衣柜的雏形。

　　乔桐提议道：“我刚搬进来的时候也是自己组装的床和柜子，不如搬进卧室装，装好了再搬恐怕很吃力。”

　　程双垠盯着乔桐一张一合的嘴，等乔桐说完三句，他才慢慢接上最后一句：“这个放在客厅。”

　　乔桐挽了挽袖子，自然地拾起地上的说明书。

　　“我自己来。”程双垠微微皱眉，打断乔桐的动作。

　　乔桐指向钉了一半的木板，又指了指说明书上的图：“螺丝孔得对着外头，否则别的板子没法钉。”

　　程双垠道了声谢，拍拍沙发，又把茶几上的一根香蕉递给乔桐：“你坐。”

　　乔桐没有计较程双垠敷衍的待客之道，接过他伸在半空的香蕉，笑道：“装完了咱们再谈公事，刚才的邮件里你不是说随时欢迎我吗。”

　　程双垠怔了怔，用带着点上扬的尾音问道：“您是乔老板？”

　　乔桐颔首微笑，从随身带上来的夹子中取出一张图纸：“这是我给蔚蔚设计的礼服，今天从杨观那看到了成品。”

　　程双垠点头，谈及工作他态度有所缓和，望向乔桐，认真问道：“是我做的，您还满意吗？”

　　乔桐回应他的目光，诚实道：“很满意，非常完美，与我预想中的礼服分毫不差，甚至超出了我的预期。”

　　程双垠直直地看着乔桐的唇，把乔桐的话仔细听完整后，便低下头拿起地上的螺丝刀做出装柜子的架势，拿起，又放下，似乎是生出了些不好意思，他缓缓道：“乔老板过奖了，您看得起我，那以后多多照顾我的生意。”

　　乔桐笑笑：“好。”

　　说罢他顺势坐下，程双垠不再生硬地阻止，却仍在犹豫，乔桐这时避开了他的视线，浑然不知般翻着说明书，研究了会儿，道：“需要钉的地方不少，你这螺丝刀拧起来慢，我回家取个电动的借……”

　　话音未落，四周骤然一暗，两人登时毫无防备地被笼罩在黑幕之下。

　　程双垠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离自己很近的地方传来一声无奈的笑。

　　得，也不用回家拿工具了，黑灯瞎火的，两人手边连个手机都没有，找大门都得摸着去。

　　乔桐听见外头有其他住户陆续而出的声音，再瞅一眼窗外连路灯都熄了，估摸着整个小区都没电了。

　　“我，去找蜡烛。”程双垠还站着，抬脚就想去翻找他那堆搬来的纸箱子。

　　“别动，地上有钉子。”乔桐手臂一伸，准确地抓住程双垠的腕子，屁股往旁边挪了挪。

　　有道力牵着手腕稳稳地往下沉，程双垠转念一想他那些箱子们实在乱得很，也就没有异议，顺着那股力道蹲下，坐在了乔桐腾出的位子上。两个大男人在地板上排排坐，背后就是开着门的小阳台，那压了大半天的云终于不堪负重，一阵潮湿的风从阳台卷进客厅，随后水滴淅淅沥沥地落在地面。

　　B市鲜少下雨，一旦下起来便猝然而迅猛。

　　刚开始不过飘零的几滴，不到一分钟后狂风呼呼袭上后背，雨势徒然变强，倾泻而下的水珠击打在玻璃护栏上噼里啪啦直响。乔桐轻笑一声，刚想调侃句屋漏偏逢连夜雨，却敏感地察觉到近在咫尺的气息逐渐加快。

　　乔桐心下一凛：“你还好吗？”

　　回答他的是连绵不绝的雨声和一下比一下急促的呼吸。

　　乔桐忙伸手去探，身边人率先有了动作。

　　双眼早已适应了漆黑的环境，可实在暗得彻底，乔桐对身边人一切的判断全依靠感官模糊地捕捉，感到那人抬起双手，感到那人把手贴在耳边小幅度地捣鼓了什么，感到那人放下手抱住双腿，随后那气息渐渐恢复平稳。

　　乔桐张了张口，终是没有出声，只在一片茫茫不可视中注视着程双垠的方向，而程双垠那神秘的异常稍纵即逝，不着痕迹地隐藏进夜幕中，仿佛不过是乔桐的一个晃神。

　　大雨来去匆匆，半小时就下干净了，乔桐也不知程双垠察觉与否，借着云散后浮现的月光看着那人又摸了摸耳朵，仍是不言语，便也安静地坐在旁边，直到又不知多久后所有电器齐齐运作，屋内外灯火通明。

　　程双垠站起身揉了揉眼睛，就见自己身侧还立着一大活人。

　　乔桐看眼手表，对他笑道：“咱麻利点儿，二十分钟内装完不算扰民。”

　　程双垠木了片刻，点点头，蹲下|身拾起工具。

　　两人齐心协力，效率高出一倍，十点前顺利将衣柜组装完毕，一声肚叫掐着点插|入二人正沉默的间隙。

　　乔桐也不觉难堪，大方地笑笑：“有点饿了。”

　　程双垠的冰箱里空空如也，家中唯一存货就那根被乔桐接过后顺手放在茶几上的香蕉，视线自然而然便飘了过去。

　　乔桐始终观察着他的反应，顿时被他那小眼神逗乐了，笑道：“走，请你吃宵夜。”

　　小吃街经历了一场突然的狂风暴雨后却并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支起的雨棚下一个个摊位不为所扰，火热依旧。

　　两人找了就近一家坐下，周围撞瓶、爆炒、大笑声此起彼伏，乔桐接过菜单，下意识地大声询问对方喜好，程双垠也跟着提高音量回应。他的声音不小，吐字却仍是很慢，伴随着背景的嘈杂，仿佛离得很近，又像隔得很远，不知为何乔桐感到对面的人放松了许多。

　　既然接受了邀请，程双垠也不扭捏。说饿的是乔桐，吃起来风卷残云的却是程双垠。乔桐简直被他的架势唬住了，尝试性地夹了块鱼片扔他碗里，眨眼功夫就被对方吞入腹中。

　　相比程双垠，乔桐的吃相堪称优雅，速度上自然也落了一大截。他索性不吃了，不动声色地朝程双垠望过去，手下把菜一筷子一筷子往对方碗里送。程双垠来者不拒，乔桐夹什么，他吃什么，脑袋也不抬一下。一盆水煮鱼下肚，他的鼻尖和额上都浮起一层薄汗。

　　乔桐起身去冰柜里取了两杯绿豆沙，回桌时狼吞虎咽的某人总算放下了碗筷。

　　程双垠接过插好吸管的豆沙，吸了一口，迟钝地发觉气氛有些尴尬。实际上他前天才刚搬来，忙活了三天，其间就定了两次外卖，沙发椅子没送来的时候他都跟路边老民工似的蹲地上磕盒饭。

　　盘子里还余留些剩菜，乔桐微低着头，看不清眼底神色，平静地问道：“韭菜不吃吗？”

　　程双垠脸有点红，摇头：“真的吃不下了。”

　　乔桐掏出钱包：“饱了？那就买单吧。老板！……”

　　他刚要抬手就被一股力量压了下来，乔桐扭头看去，听程双垠慢慢道：“我付过了，今晚麻烦乔老板了。”

　　乔桐顿了顿，垂眸将钱包塞回口袋，抬眼的瞬间嘴角顺势上扬：“我叫乔桐，程师傅，交个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