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逢》而我知道

1、第一章

　　乔桐从名字到体型都不像一个搞设计的家伙。

　　他本名刘佟，当初一离家他就把名字给改了，外人问起来他只说本名土，不适合一个搞艺术的。

　　就体型而言，说他是模特，是艺人，甚至是建筑工人都说得通，偏偏就不像画画的。深夜十二点，乔桐伏案在家。空调从两天前就发生了故障，忽高忽低的“嗡嗡”声不绝于耳，他索性关了，任由背上、额间逐渐浮起一层薄汗。

　　冬季新款进入收尾工作，最后一张图纸完稿，整理完毕给经理发过去，天色已然显出鱼肚白。

　　他关闭空调后就再没开过，浑浑噩噩地把上衣一掀，露出铺了均匀肌肉的赤|裸上身，一头栽进床里把毛巾被往身上一抓，沉沉入睡。

　　睁开眼时，乔桐足足花了三分钟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每每完成一个阶段的高强度工作，他都像从千年睡眠中苏醒，懵懵懂懂的，半天才能恢复生活状态。

　　家中柴米油盐一并告罄，乔桐冲了个澡，兜上钱包钥匙，出门。

　　中秋促销期，超市内充满生气，乔桐懒懒地推着购物车，融入一片热闹之中。他心不在焉地瞎逛，看见试吃和打折就顺手拿一份，转悠了一小时，总算把脑中清单上的物品扫荡完毕。

　　屯了半月的吃用，手里拎着满满当当几大袋，他却显得气定神闲。散步似的绕到后门小吃街，穿过街头的浏阳蒸菜，又溜达到街尾的隆江猪脚，最终在折返路上捎了一碗热干面。

　　他家住A栋，距离小区大门不过二十来米，快到单元楼下时，乔桐突然绷紧身体，定住了脚步。他一敛懒散姿态，目光直直向前方投射而去，聚焦在A栋门口的垃圾桶旁。

　　视野里是一个身着灰黑色格纹睡衣的男人，他趿拉着拖鞋，胳膊一挥，手中提着的垃圾袋就轻巧地落入桶内。

　　男人的动作迅速而流畅，不消几秒便转身回楼，门一开一合，响亮的关门声倏地把乔桐惊醒。

　　乔桐拔腿向前快走几步，眨眼消失在楼里。

　　电梯门已紧紧合上，楼层数字规律地上升，乔桐盯了一会儿，这才回过神来，摁了上键。

　　刚把购置的东西放下，震|动声从桌边响起，乔桐擦了擦手，划开手机，有一条来自杨经理的信息。

　　——蔚蔚的衣服送来了。

　　乔桐把手机扔进外套口袋，乘电梯到达地下一层。

　　杨经理是公司少数几个与乔桐有私交的同事。五年前乔桐搬来B市，凭自身名气被现在就职的公司挖入麾下，杨观便是第一个接手乔桐的人。杨观与乔桐来自同省，又有相似的教育背景，自然而然便走得近了些。打破艺术家疏离的外壳后，杨观私下时不时会邀乔桐喝两杯。若是半个月联系不上乔桐，杨经理便直接上门捉人，把日子过得不分白天黑夜的工作狂领回自家吃顿正经饭。

　　久而久之乔桐对杨观一家逐渐熟悉，杨观的妻子是位大学教师，女儿蔚蔚从小修习美术，年纪轻轻就送出国深造。

　　杨观就这么一个女儿，什么都要给最好的。蔚蔚高中毕业的礼服学校有硬性要求，虽是只穿一次的衣服，杨观也不愿在外面随便买一件将就，于是利用私交拜托了好友设计，乔桐想也没想，一口答应。

　　乔桐直接进了经理办公室，杨观从一桌的文件中抽回视线，他看着乔桐走至自己面前，问：“开车来的？”

　　乔桐点头。

　　杨观瞥了眼手表：“待会我送你回去。”

　　“礼服呢？”乔桐不觉有什么不对，边说着，边走进办公室里的内间。

　　灵感可遇不可求，乔桐的精神在深夜过度消耗，虽补了整整一天的眠，脸色仍然十分难看。杨观无奈地轻叹了口气，跟上去。

　　内间衣柜里挂了一条用透明防尘罩包住的裙子。学校礼服要求是纯白的长裙，设计一旦复杂难免形似婚纱；又因是独一无二的一件，不必考虑面向大众顾客所需的包容性，因此乔桐在衣服款式上设计得颇为简洁，版型上却对剪裁的要求近乎苛刻。

　　杨观见他半天不支声，抬手准备把裙子取下来，让乔桐仔细瞧瞧。

　　乔桐出声道：“这不是刘师傅做的。”

　　杨观解释：“刘师傅这月太忙，蔚蔚下周就得走，要得急……”

　　“别动。”乔桐制止杨观的动作，他盯着裙子，半晌道，“这位师傅的号码给我。”

　　杨观闻言看向他，只见他整张脸都活了过来，目光如炬，眼底哪有半分不满，甚至透出一丝兴奋。

　　杨观松下一口气：“你满意了蔚蔚那儿就好交代了。这师傅是朋友介绍的，叫程双垠，以前在覃老手下学徒，覃老徒弟的手艺相当靠谱。”

　　乔桐沉默片刻，确定自己从未听过这位叫程双垠的师傅。他把视线从礼服上抽出，看向杨观身上，问道：“联系方式。”

　　“那天是朋友领我登门造访，我把地址给你。”杨观刚把地址发好，抬头便见乔桐已披上外套，穿戴整齐站在门口。

　　杨观拦住他：“我送你去。”

　　乔桐无心跟他周旋，推门而出：“你忙，我打车。”

　　那裁缝店的地址离公司隔了两个区，的士开得横冲直撞，乔桐在车上不知不觉昏睡过去，做了几个不着边际的怪梦，被司机叫醒后才撑开眼皮付了钱。

　　空气中弥漫着未散尽的尾气，黄昏已过，周遭的色彩暗沉，看不见边际的云压在头顶，像是快要下雨，闷得人喘不过气来。乔桐边走边问，终于在一家银行的斜对面找到了挂着“覃氏成衣”牌子的裁缝店。

　　驻足店前，倦意缓缓爬上乔桐的脸颊。眼前的店面被两块暗蓝的门帘一拉，显然已经打烊了。

　　他不死心地走近些，认真一瞧，发现门帘中央贴着一张巴掌大的白底名片。

　　简朴纸片上印着程双垠的大名，名字下方的联系方式却只有一个邮箱。乔桐抬臂拍了下来。

　　一到家便直奔书房，他熟练地编辑好邮件，点击发送。

　　一天未进食，敲完字乔桐才想起打包的热干面。掀开盖子，面早坨地不成样，他把两根筷子捅|进面坨坨中，整个插起来咬了两口。就在他准备下第三口时，桌面下方弹出新邮件提醒。

　　对方的回复很客气：乔老板您好，非常感谢您对我的赏识。乔老板的新单子可以直接把图纸和数量发给我，如需定制或其他特殊要求，也可预约时间面谈。

　　乔桐没有提今日赶去店铺却扑了个空的窘况，他边嚼着面边打字：方便的话，可否把您的住址留给我？

　　地址很快发了过来：城西区南青路雅信苑A栋17C。地铁南青北站A出口，中运科技大厦往西100米，出地铁看见屈臣氏往左走就是了。欢迎随时光临。

　　乔桐盯着屏幕，眼睛眨了一下，又一下，扔下筷子推开家门。

　　白底黑字，写的是他家隔壁的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