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梦轩幽记》吟尘

4、饕餮宴（2）

　　“小心！”
　　苏清抬起头，发现他浑浑噩噩间已到了大街上，一个带着幕篱的紫裙女子正站在自己对面。
　　“你？”女子的声音清脆好听，似是十六七岁的少女。见对方仍痴痴望着自己，她不由向后闪躲，转身欲走。
　　没想到苏清竟下意识抓住了她袖口。
　　“呆子，你摔了我东西又不让我走，是想怎…”样字未出口，苏清已拉着她的袖口开始痛哭。
　　“呆子，我就是个呆子！”苏清越想越悲，索性放声大哭。
　　午后时分，街上行人倒是不少，有几个小姑子偷偷朝这边瞟两眼，但大多数人早已视若无睹。
　　“我说你小小郎君，什么都不学，倒学会了穷途之哭，你想放荡不羁，何必拖我受累。”
　　苏清正哭得起劲，听到这话顿时止住了哭声。他有些尴尬地松开那女子衣袖，就看见地上滚落着两个包子。
　　“我，我…不就两个包子么，我赔你顿大的。”
　　说完，苏清强拉着她向一旁的客栈走去。
　　“掌柜的，借你们厨房用用。”苏清掏出碎银，遥遥抛到柜面上，头都不回，一路拖着女子进了厨房。
　　接下来他驱走想要帮忙的厨娘，自己在锅碗瓢盆中倒腾得起劲。
　　被他拖过来的女子惊讶地看着貌似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年端出满满四菜一汤。
　　菜色鲜艳，让人十指大动。
　　“尝尝。”苏清语带骄傲。
　　女子摘下幕篱，苏清发现她竟是十分美貌。她肤白若瓷，五官轮廓比常人略深，似带有胡人血统。特别的是她眉间生有颗朱砂痣，苏清望着那殷红胜血的朱砂痣，心头莫名浮现出一丝怪异之感。
　　女子衔口菜，品了半晌，然后笑眯眯地将筷子递给苏清，“你也尝尝。”
　　“呸”苏清迅速吐出刚入口的菜，“这是什么味道？！呸呸！”他端起茶杯，一顿猛灌。
　　苏清放下茶杯，就见女子咯咯笑得开怀，他脸颊顿时如烧红虾子般通红。
　　“还是这样。”苏清颓唐坐下。
　　“小时候族里人很多，人人都擅长厨艺，只有我是个另类。”
　　圆桌上四菜一汤依然温热，冒出的热气在苏清眼前氤氲成一片水雾，尘封的记忆湿漉漉地浮现。
　　“他那么笨，才不是苏家人呢！”
　　“说不定是哪捡来的野种！”
　　“阿凌那么聪明，怎么有个这么笨的弟弟。”
　　这些都是谁说的？是那些个堂兄弟姐妹？其实不怪他们，有时苏清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像苏家人。
　　“后来族里人一个个都般去了别的地方，我也跟着阿耶去了长安。母亲去得早，一直以来都是我、阿兄和阿耶相依为命。阿耶开了家酒楼，生意很好，日子过得也不错，然而他却总不见眉头舒展。”
　　阿耶的模样早已模糊，只记得他瘦骨嶙峋的肩膀，膈人却仍是自己儿时最爱坐的地方。
　　“再后来阿耶也不见了，他将我和阿兄托付给位娘子，让她带我们南下。而他，说会来找我们，却再也没有出现。”
　　黑沉沉的夜幕下，哭累的孩童依偎着兄长，依然目不转睛盯着远方官道，好像这样就能看见想见的人。
　　“他不会来了。”兄长终于忍不住，甩开那孩童的手，转身向城门走去。
　　“明知如此，我却总缠着阿兄要阿耶，半大的少年一边要带着弟弟在南地谋生，一边还要应付他无礼的要求，也难怪从那时起阿兄对我的厌恶渐渐明显起来。”
　　“可纵使我再诸多不是，他也不能如此绝情。”
　　茶杯里茶水已经凉了，茶叶沉在水底，黏黏糊糊堆成一堆，仿佛讲述者此时的心境。
　　“我们虽然没有根基，但凭着阿耶留下的银钱和阿兄的手艺，活得倒也不差。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阿兄开始酗酒，整日沉醉不醒。生计荒了，又要买酒，银钱渐渐捉襟见肘。”
　　想到醉后对自己动辄打骂的兄长，苏清怨怼渐生。
　　“终于，晴娘的事成了导火索。晴娘是我们住的酒馆的歌姬，阿兄一直爱慕她，而她却嫁给了别人做妾。”
　　酒馆的后院，艳丽女子挥开男子的手，冷笑道：“我心甘情愿嫁给他，做妾，怎么了？人家是世家公子，你呢，小小一个厨子，还带着那么大个拖油瓶。再等十年也不会有人想嫁你的！”
　　“晴娘，你别嫁。你相信我，我一定能给你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相信你，呸，我不如去信狗。”晴娘的玉指戳着那是还叫苏凌的秦长生的胸口，“说起来你也长得仪表堂堂，要我是你，我就把那个小拖油瓶卖了，用卖他的钱给自己娶个媳妇。可惜，你是个窝囊废。”
　　那晚，秦长生一身酒气比平日重了许多，咒骂声伴着摔打东西的声音持续了整晚。
　　第二天，苏清便被人伢子领了去。
　　“我不知道会被带到哪里，只是一路喊着阿兄，好像那样他就会来接我。人伢子给我了一巴掌，那时我才明白阿兄也抛弃了我。”想起那段噩梦，苏清忍不住浑身战栗。“一起的孩子有的被士族人家买去，也有的进了，相公馆。贱命草芥，若不是机缘巧合被主人家收为义子，我还不知能否活到今日。
　　窗外，红霞燃尽白云，碧绿的梧桐叶落在地上，被飞驰过的马车深深碾进泥土中。
　　“俗话说晚霞行千里，看来明天会是个好天气。不如去钟山游玩好了！”
　　“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苏清怒视欣赏晚霞的女子。
　　她趴在窗框，大半个头探出窗外，半眯双眼，一副极悠闲享受的样子，“我叫慕容挽歌，不叫喂。”慕容挽歌深吸几口“桂花酿藕，荷香排骨,龙井虾仁。不如请我去珍味阁赔罪。”
　　“你你你！”
　　“哎呀，不就是你被兄长卖了换钱，差点当小倌么。现在可以去珍味阁了吧。”慕容挽歌扯扯苏清衣袖，后者已被她强大的总结能力雷得目瞪口呆。
　　不过，被她这么一打岔，苏清腹中那股抑郁之气倒是散了不少。
　　“如此，你要如何？”慕容挽歌突然问。
　　苏清一愣，“我，我不知道。我本与好友约好三天后继续南下游玩，谁知会遇到他。如今，既然割袍义已断，我大概会去与他们汇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