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卫]情深不惘》相忘韶年

29、且共白头

　　物华冉冉，杨柳纷纷

　　盖聂与卫庄并肩立在树下，绦绦垂丝拂柳，身畔已是雪白一片。

　　垂眸望去，遥远的记忆隐约在脑海沉浮，卫庄抬指勾了落在胸前的缕缕白发，似是无意地叫了声师哥，眼见盖聂向他看来却不再回应。

　　盖聂神色微顿，好一会才温声道：“胡亥在到达桑海的第一日就将天明及儒家之事巨细无遗地报告给了嬴政，并恳求嬴政念及曾经的那一点骨肉之情亲自前来”。

　　卫庄一听便笑了，“扶苏对天明的爱护毫不掩饰，想必嬴政早已知晓扶苏在桑海的举动，降罪的诏书怕是都要到了。胡亥想让嬴政来桑海亲自见证，借机对扶苏下手，也是打错了算盘”。

　　“他终是比小庄料想的，更加冷戾”盖聂声音微沉，缓缓道：“胡亥想要的从来都是至高无上的王位，而非继任者的身份。他心知我们的目的，故意引嬴政出咸阳是在为我们制造机会，好在我们两败俱伤之际渔翁得利，赶尽杀绝永除后患”。

　　“师哥一开始就选择与胡亥合作，果然是对他知之甚深啊”卫庄聊赖启唇，悠悠闲问：“这样一位新君，秦国还会如预料中好对付？”

　　“正如小庄所言，我对他知之甚深。所以我知道，嬴政若死，秦国将如洪流乍泄，而胡亥不能阻”。

　　“小庄，待此间事了，我们回鬼谷”盖聂眸光灼灼地将卫庄的眉目锁在眼底，轻缓而温和地对他说，“剩下的，子房自会处理，我们回鬼谷”。

　　“师哥，这句话，你已经说过了”卫庄抬头，并不刺目的白光透过纷落的杨花在心底洒下丝丝寒凉。若说之前卫庄尚未意识到盖聂究竟知道了什么才会变得这样啰嗦，此时却是了然。唇角轻抿，眉目舒展，半分笑意内敛。此一刻，对于生死，卫庄当真是分毫不在意了。

　　诚如盖聂所料，降罪的诏书已然到了海月小筑。

　　甚至不给扶苏入咸阳辩解的机会，直接贬其至上郡，即刻启程。

　　扶苏黯然接旨

　　胡亥握着扶苏的手依依惜别，耳边听他仍在嘱咐看顾天明的话语，不免心中哂笑，面上却是颔首应着。

　　送走扶苏，咸阳来使又拿出一封密旨奉给胡亥，并道：“此事绝密，万不可被他人知晓”。

　　胡亥打开看了看，转头便去了小圣贤庄，告诉他们，“父皇将启程来桑海”。

　　对此盖聂毫不意外，更不关心，只提剑横在袖手一旁的星魂面前，寒声问他：“天明呢？”

　　“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子房吧”星魂漫不经心地觑向默然静坐的张良悠悠轻笑，已然胜券在握的姿态。“不过你既然会来问我，想必已然问过子房了呀，子房尚且无恙，你又有什么理由向我拔剑呢？”

　　张良掩袖饮茶

　　发生了什么，胡亥心知肚明，对目前局面乐见其成，不痛不痒地安抚道：“我们既已结成同盟，天明身在何处，又有什么要紧呢，盖先生大可不必动怒”。

　　盖聂没有说话，目光落在剑柄上，握剑的手紧了紧，几欲拔剑出鞘。

　　胡亥却视若无睹地笑了笑，“我向先生保证，即便是你死了，天明也会活着”。

　　“你也要用天明来威胁我？”盖聂抬眸看向胡亥，语调森森。

　　胡亥点头反问，“不可以吗？”

　　盖聂凝眸目视胡亥、星魂，眼中冷戾让人不寒而栗，“天明可以暂时留在你们身边，但他身上的咒印必须解开”。

　　星魂不置可否，故意挑衅道：“天明本就是我阴阳家血脉，若非盖先生从中作梗我又怎会不对他呵护备至呢”。

　　“如今，天明既已回归阴阳家，那么他的东西也请盖先生一并归还了吧”星魂原以为得到天明就能找到那枚完整的玉珏，却不料天明身上竟当真只有半块！

　　盖聂旋即明白他说的是那半玫玉珏。缓缓从怀里拿出，在星魂眼前晃了晃，“在你看来，我竟是这样好说话的人吗？”

　　星魂简直大喜过望！他几乎将整个咸阳掘地三尺，遍寻未果，而今也不过是抱着万一的希望诈一诈盖聂，没想到还真在他那！

　　“两日后，我让你见到咒印已解、毫发无损的天明”星魂大方地开出条件。

　　盖聂猜到这枚玉珏或不简单，也曾着意研究过，却终究不明所以。索□□给星魂，换天明无恙。

　　胡亥不关心这些小事，放下茶盏看向众人，欢快地说：“接下来，谈谈我们的计划吧”。

　　“咸阳守卫森严，定要待嬴政离开；要保小圣贤庄，便不能让他顺利到达桑海”张良率先开口，佯作急切。

　　星魂抬眼觑向胡亥，不动声色地蛊惑他：“若是始皇陛下途遭意外，太子未立，而胡亥公子伴驾左右，扶苏被贬上郡鞭长莫及”未尽之言，不言而喻。

　　胡亥哂然嗤笑，张良果然欺世盗名，全然只顾一己之私。此时也并不反对，毕竟以后有的是时间收拾儒家，“只是，我自请命来桑海，又以何理由回见父皇呢？”

　　“倘若陛下身体有恙，公子随身侍疾自是顺理成章”张良想到胡亥身侧的赵高，知其不难做到，“李斯身为丞相，想要调度守卫亦非难事”。

　　胡亥蹙眉，很有些为难道：“让李斯俯首听命，怕是不易”。

　　“这对国师大人而言，岂非是轻而易举之事”盖聂缓缓开口，语调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冷意。

　　星魂偏就知道盖聂从未忘记自己对雪女、对墨家的所作所为，索性自己也不怕他记恨！若无其事地开口笑道，“用傀儡术对付李斯，确实轻而易举”。

　　剩下的，便是等待合适的地点与时间。胡亥拂衣起身，心知他们视父皇与扶苏为最大威胁，视自己如无物，才会如此卖力相帮！可他就是要证明，他比扶苏更适合坐上那个位置！他要让父皇在天上好好看着，他是怎样将这个民怨四起的天下治理得礼乐升平！头也不回地对赵高说到，“你去陪王伴驾吧，相信你能做的很好”。

　　入夜，半轮孤月隔开云雾盈盈透出一片银白，习习晚风轻抚银幕，却惊扰了月下独酌的人。

　　执剑回首，卫庄便看到了长廊深处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的盖聂。

　　距离越近，夜色掩埋中的身影渐渐在眼底清晰。盖聂恍然意识到卫庄是在等他，似乎这些时日以来卫庄总是在等他。

　　“要不要喝一杯？”说话间，卫庄又拿了个杯子斟满放在桌案上。

　　盖聂跨过门槛，迈步踏足房中，临窗坐在卫庄对面，端起酒杯饮了一口，将今日商谈之事说与他听。

　　“你信星魂？”

　　“星魂要得到苍龙七宿，就必须与我们合作对抗嬴政；想真正解开其中所隐藏的秘密，就必须保证天明的安全。所以，我相信他”盖聂鲜少饮酒，连饮数杯已是微醺。嗓音微哑，似比以往更低沉了些。

　　卫庄倒是听出他对苍龙七宿隐隐有些志在必得的意味。明知长生不老的传闻是假，仍故意戏谑道：“原来师哥也想千年万年的活着啊”。

　　盖聂抬眸看着卫庄的眼睛，眸中绯色氤氲宛若炽热，平素过分含蓄的情绪尽数倾洒在目光里。

　　卫庄转瞬明白，盖聂之所以愿意天明冒险，固然是为了解除封眠咒印，同时也是为了自己。他果然，什么都知道。可苍龙七宿的秘密究竟是什么，无人知晓，就算得到，也未必有用。

　　心绪不稳牵动内伤，卫庄压抑地咳了咳。从前他最在意盖聂到底是怎样看待他的，如今再无须那些无谓的试探。而他的师哥，反倒心生执念。

　　卫庄难得快慰地笑了笑，告诉他：“胜七今天来过”。

　　盖聂怵然一惊，“你与他动过手？墨鸦说过你体内的锢魂禁术已呈反噬之象，加之沉疴未愈，不可再动用内力！”

　　“师哥，你最是了解我，倘若此生如废人一般再不用内力才能保全性命，我宁愿此刻就死在你的剑下”卫庄言语轻巧，仿若玩笑，“此次我与胜七并未过多纠缠。我告知他吴旷已死，他便提剑走了。胜七定会报仇，届时无论他有何动作，对我们都是有利的”。

　　盖聂缄默，颔首望着面前杯中酒，半晌，才抬手饮尽，缓缓道：“我们之间有太多的分合聚散、恩怨是非，我心中始终坦然，因为我知道我们终会殊途同归。小庄，你该相信无论你做何选择，我都会与你一同应对，你更该相信，无论你去往何方，我都与你一路同行”。

　　“有时候我真的很讨厌你”这句话，卫庄说得真心实意！凭什么你通晓一切却从不肯说，任我辗转猜测、心无定所，偏偏又随便一句话，就让我觉得生死无憾。

　　“可是你就没有想过，苍龙七宿也许不能解决术法反噬？即便能，我当年修习鬼谷秘术时走火入魔内伤难愈，没有锢魂禁术的压制，一样是死。师哥，其实你早就心知肚明”。

　　“也许接下来的话，你不喜欢听”盖聂微微轻叹，还是直言道：“师父说每个弟子都只能修习一种剑术，可历任鬼谷子却有纵、横两位弟子”。

　　这一点卫庄当年在鬼谷时就有所察觉，所以才在暗中找寻时发现那卷鬼谷秘术。佯作恍悟地打趣他，“师哥不愧为师傅最为偏爱的弟子”。

　　盖聂摇头，“当年你我比剑前夕，师父传我鬼谷秘术，我深觉此举对你不公便拒绝了。你所修习的鬼谷秘术想来便是师父遗落在我房里的，至于为何会走火入魔，待回到鬼谷，我定能找到答案。”

　　为何会走火入魔，盖聂不知，卫庄隐隐有所猜测。当年他得到的那卷鬼谷秘术本就是残卷，全凭悟性练到最后，会走火入魔也就不奇怪了。师傅既有意将鬼谷秘术留给盖聂，那全卷秘术怕是只有盖聂能找到。

　　卫庄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师父应是发现了他心怀不轨，故意留下那本残卷，有此下场当真自找！

　　而盖聂全然不知这其中曲折，也永远都不会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