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卫]情深不惘》相忘韶年

30、余生有你

　　这一觉，天明睡了太久，直至此刻才终于真正醒来。睁开双眼，目极所触仍是一片黑暗，眼中显出点点慌乱。

　　伸手摸向自己脖颈，竟然不见了！

　　“是在找它吗？”

　　星魂的声音乍然在暗夜中响起，烛火随之点燃。

　　天明循声望去，便在星魂手中看到了原属于自己的玉珏。

　　“我劝你最好双手奉还”躺太久，肩背都有些麻了，天明起身坐在榻上。

　　“这里面是最后一位神裔的全部术力，它可以助你打开苍龙七宿，对吗？”那块一分为二的玉珏已然被修复如初，毫无瑕痴。

　　“你们只关心苍龙七宿！”提到娘亲，天明想要咬牙忍耐，不在人前失态。可抬头冷视星魂的瞬间还是有泪落下，“当年不过是在古书上查到只言片语，为借嬴政之力举国查寻，便散布谣言说找到苍龙七宿可长生不老，更不惜让我娘进宫为质！我爹娘之死，你们阴阳家当负全责！”

　　烛火惶惶，那双眼睛里的水光越发晶莹透亮。听着他难忍哽咽的声音，星魂一瞬静默，很难无动于衷，“荆轲为使丽姬脱困选择刺杀嬴政，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丽姬舍你为荆轲殉情更是出乎意外。他们的死，所有人皆不愿见”。

　　“难道你们就不曾想过，这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苍龙七宿？”

　　“此言何意！”星魂冷眼凝视天明，眼中杀意毕现。

　　阴阳家死于术法反噬者不知凡几，历经数代好不容易找到苍龙七宿这一线索，更为此牺牲了仅剩的神裔血脉，现在却说出根本没有苍龙七宿这等诛心之论。若非眼前之人是天明，星魂当真会杀了他。

　　纵然恢复了从前记忆，可面对如此疾言厉色的星魂天明也还是心惊，不自主地往后缩了缩，心虚地朝星魂嚷嚷：“苍龙七宿不过书中传闻，怎就确定嬴政找到的就是真的”。

　　刹那间星魂猛地一顿，满含戾气的眸子定在天明身上，“你知道什么？又或者，你想耍什么花样？”

　　“我什么都不知…我没有！”天明往榻上退了又退，胳膊却伸得老长，“把东西还给我”。

　　“今天我会带你去见盖聂，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就还给你”先前的些许怜悯在现实的利益面前不堪一击。哪怕天明亦属阴阳家、是仅剩的一点神裔血脉，星魂此时也唯有满腹算计。

　　曲指抬起天明下颌，掌心微微蹭在天明颈侧，以不容反抗的姿态笑问他，“听到了没有？”

　　“你不要忘了我的身份！”天明一退再退想要逃出星魂的掌控，挣动间脖颈渐显红痕，心中惊怒非常，脱口叫喊：“你敢对我如何，大叔一定不会饶了你”。

　　星魂笑意更深，手上力道更重，毫不以为意地嘲讽他，“我又何曾将盖聂看在眼里！丽姬确实身份尊贵，可她罔顾责任只在意自己的安乐，又凭什么让人敬奉？至于你，什么都不是！”

　　“待事成之后，也许我可以放过你”星魂松开手掌，全然戏谑地抚了抚天明的脸，颇有几分诱惑地对他说，“只要你乖乖听话”。

　　目送星魂得意的背影，天明倍感屈辱，心有不甘地朝他吼道：“那么久都不见有其他人来帮你，你根本也知道他们早就放弃了，只有你还在做无谓的坚持，就只有你自己！”

　　星魂充耳不闻，脚下步履不停，一直、一直向前走，已不能回头。

　　天明抱膝坐在榻边，将身影隐在黑暗里，前尘往事在脑海来回翻滚，终不免满目鲜红、爹娘惨死的画面，又想着天亮就能见到大叔更是泪难自抑，终宵辗转。

　　然而，随星魂再次踏足小圣贤庄见到的第一个人却不是盖聂，而是卫庄。

　　“盖聂呢？”乍一见卫庄，星魂满目戒备，本能地想起咸阳秦宫时卫庄拿天明性命威胁过自己，跨步挡在天明身前。

　　卫庄嗤笑一声，觉得有趣。故意上前一步，俯视天明，极尽嘲讽地对他说：“小子，国师大人的维护之谊你可要铭记于心啊”。

　　“当然！”天明抬手推开星魂，目光沉沉地盯着卫庄，话说得咬牙切齿，“你做的事，我更会铭记在心！”

　　星魂愤怒之余亦觉奇怪，不晓得卫庄来这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最重要的东西还在你手上，我会找你拿回来”天明反手推星魂，让他赶紧走，“现在我们要好好算算账！”

　　思量片刻，星魂迈步朝里走去。天明在盖聂心中的地位无人不知，卫庄当真对天明不利，盖聂势必与他不死不休，何况如今卫庄也没理由这么做。只要他们不影响自己的计划，随便如何。

　　独自面对卫庄，天明很是有些气弱，强撑着昂首瞪他：“你找我干嘛？”

　　“几日不见，你倒是聪明了不少”眼前的半大少年难得少了往日的愚蠢怯懦，卫庄垂眸扫视一眼，尤似讥诮地夸奖他。

　　天明难忍火气，愤愤不已却又无可奈何，甩着袖子便要走，“我去找大叔”。

　　“你可知，盖聂对苍龙七宿志在必得？”

　　闻言一怔，天明转身看向卫庄，显然不信，“大叔在秦国待了那么多年从来不曾对苍龙七宿起过兴致，怎么会突然想要！”

　　“你可以自己去问”卫庄勾唇轻笑，睥睨的眼神孤高桀骜，根本不屑骗他一样：“问盖聂会不会不顾一切拿到它。如果你不想盖聂以身犯险，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天明脸都白了，声音颤颤地问：“那要是，得不到呢？”

　　风吹过，碧海生波

　　粼粼水纹随波追流，阳光下闪着点点清光，望之炫目。周遭草木疯长，不见人烟。

　　昔日繁盛的小圣贤庄，竟已空寥如斯。

　　倚坐在蜿蜒失色的长廊上，手抚栏杆，张良有些许的失神，直到盖聂迈步走近。

　　“我想要苍龙七宿”。

　　张良扶栏起身，莫名错愕地将盖聂看着。总归说出这件事是想让自己帮忙，而非做个绊脚石的吧？是真的想要，而不是借故试探吧？

　　“那盖先生万不能让星魂知晓”张良沉吟许久，当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子房会告诉他吗？”

　　张良噎了一下，一时间也没想清楚盖聂的意图。照理说盖聂不应该对苍龙七宿有什么想法，但如果他是真的想要呢？

　　“我自是与盖先生共进退。只是不知，先生要苍龙七宿意欲何为？”

　　盖聂无意回答，执剑立在这幽长狭窄的曲廊上，目光沉寂如谭不知望向何方，斑驳的光线透过枝叶投下明灭不定的影子落在地上，一片芜杂。

　　仿佛过了许久，盖聂才又开口：“子房近日是否见过项氏一族？”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盖先生”张良摸了摸脖子，凝眉笑叹：“知晓天明在海月小筑，少羽险些对我刀剑相向，还好有范先生在侧”。

　　盖聂颔首，范增在便好。

　　“这就是你们安排的退路？将一己生死托付他人，当真可笑至极”星魂淡然出声，神色全无言语间的不屑。

　　张良颔首微笑，不置可否。

　　星魂亦不再言语。似乎越是到了最后关头，越是需要沉默来掩饰些什么，平静亦似惶然。无论他们要杀嬴政也好，颠覆王朝也好，都和自己无关。他此时所想所念唯有苍龙七宿，甚至向盖聂报一箭之仇的念头也淡了。

　　“大叔！”

　　盖聂闻声回首，便见天明自长廊尽头朝自己奔来，急促的脚步声落在格外寂静的小圣贤庄，分外空旷。

　　俯身接住扑向自己的天明，盖聂抬眸望着姗姗而来的卫庄，目光温和沉静，仿若此一刻便是一生。

　　“大叔…”再开口，已是语带哽咽，天明缓缓从盖聂肩上抬起头，眼泪顺势落了下来，“我都想起来了，爹娘他们…都不在了”，话未说完，又趴在盖聂肩头放声大哭。

　　盖聂无从安慰，只能在他背上抚了抚。亦不自主地想起荆轲血染朝堂，丽姬挥剑自刎，而自己、无能为力。视线扫过自己握剑的手，恍惚看向握在手中剑。盖聂心头惶惑，隐隐不安地将卫庄望着，很想问一问自己——你当真可以令其安然吗？

　　盖聂阖目，无端感到窒息。

　　“小子，你要哭到什么时候”卫庄不耐烦地一把扯开天明，将人按在护栏上，“你要留在小圣贤庄，还是手刃仇人？”

　　天明懵了一瞬，反应过来卫庄说得仇人是嬴政。他固然对嬴政心怀怨恨，却更恨罪魁祸首阴阳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安心躲在小圣贤庄。更何况，“我娘的遗物还在星魂手里，我不能留在这里”。

　　星魂得意地冲盖聂笑了笑，“合作愉快啊，盖先生”。

　　说完，拉着天明扬长而去。

　　盖聂立在原地，无动于衷。

　　张良聊赖地摸了摸鼻子，拱手告辞。

　　“荆轲，精通机关术？”卫庄斜倚着栏杆，面对盖聂，似是随口一问。

　　盖聂亦不在意，随口答他：“荆兄曾为墨家统领，曾是对机关术最为精研之人。我们结伴相交时，荆兄不吝倾囊相授”。

　　“怪不得公输仇费尽心血建造鬼斧十狱你进退自如，原来不仅仅是督建的缘故。”卫庄淡然垂眸，眼中空茫一瞬，倏尔认命般低声轻笑。

　　“师哥，届时你专心看顾好天明吧。至于苍龙七宿，我自不会让其落入他人之手”。说完，卫庄转身欲走，忽又回头，玩笑般问盖聂，“盖聂，倘若这辈子没有卫庄与你作对，你的人生会不会好过些？”

　　盖聂放下不离手的长剑，缓步走上前，展开双臂将一身冷凉的卫庄揽在怀里，下颌轻轻贴在他鬓边，耳语道：“我没想过，更不敢去想”。

　　“小庄，我从不敢去想”。

　　卫庄仰起头，清泠泠的日光迎面照来，灼灼刺目，眼角眉梢尽染绯红。